宾主皆至,厨房开始陆续上菜。
元澈逗着小犬,抬头一看,有些惊喜:“今晚吃螃蟹?”
如今正是湖蟹刚打捞的时节,个头不小,掀开盖头,蟹膏更是肥美得惊人。
元澈少有这般正儿八经地吃螃蟹,眼见裴府下人在旁,也不好直接上手开啃,维持着礼貌的笑,望着螃蟹走神。
似乎看出他的苦恼,裴若轻轻击掌,下人们上前,在桌边站定,主动取来蟹八件,剔出蟹肉蟹黄等可入口的物什,很快堆成了葱白般的小山。
裴若夹起一筷子,蘸了蘸姜醋汁,送到元澈碗中:“俞公子,请。”
恐怕再无比裴若更熨帖的饭搭子了,少年咧嘴,露出雪白的小虎牙:“你也吃啊。”
蟹肉温热,清蒸出来的味道极香,鲜嫩柔软。
少年埋首吃得专心致志,话也顾不上说,腮帮子一动一动,颊边不知从哪蹭来的一点酱汁,像某种正在进食的小动物,叫人心软。
裴若敛去眸中一丝笑意,浅尝几口蟹肉,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
蟹黄面冒着腾腾热气,汤饼被金灿灿的蟹黄满盖,面条顺滑,丝缕分明,元澈看得两眼放光,正要尝尝,见对面的人含笑看着自己。
差点忘了是在别人家做客。
理智短暂地回笼,小世子扭捏地收回筷子,把第一口留给裴若:“裴兄,你先吃。”
青年摇摇头,将汤饼推到他面前,温声道:“吃吧,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下人更是不含糊,直接一筷子夹入元澈的小碗。盛情难却,入口果然油香充满了整个味觉,少年吃得眉眼弯弯,情不自禁喟叹一声。
对食选的好,口福少不了。
随后上来的蟹粉豆腐和蟹粉小笼包更坚定了他的想法。蟹粉豆腐柔嫩爽滑,鲜美细腻,蟹粉包的皮薄如纸,汤汁饱满。
一顿全蟹宴,吃得元澈幸福爆棚。
因他沾酒即醉,后厨最后呈了一碗祛除寒气的姜汤。
少年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眼睛微微眯起,脸颊扫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眸子莹润发亮,忍不住哼了几声歌,脚尖翘起晃了晃。
“吃饱了?”裴若把玩着酒盏,扳指在烛光下流过温润光华。
元澈点点头,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对了,裴兄,端午我喝醉后,咱们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么?”
裴若挑眉:“如何特别?”
元澈煞有其事道:“特别好看。”
“好看?”裴若笑意盈盈,指间旋转的杯盏停下:“有多好看?”
海德忍不住后退半步。
当着大人的面,打听别的俊俏郎君,小郎君当真胆大。
“呃……”少年还真仔细思考起来:“容貌自然鹤立鸡群,气质也不能少,言行超出常人甚远,应当就是这样。”
裴若垂下眸子,笑了笑,忽然问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俞公子还记得,那日答应了某什么吗?”
元澈眨巴眼睛:“啊?”
在青年那双微弯的桃花眸里,他终于后知后觉品出点不寻常,莫名心里发虚。
少年眼神躲闪,费劲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不可朝秦暮楚,不可…不可……”
“不可见异思迁,不可三心二意。”
青年意味深长地替他补充。
“裴兄明鉴啊,”元澈立马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单想找人罢了。”
似是觉得少年慌慌张张地小模样有些可爱,裴若以手支着额角,多看了一会儿,勾唇道:“想寻何人?寻来作甚?”
人还是那个人,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无端端迫人几分。
能说寻来攻略吗?
元澈越发心虚,低头不敢看对面,用筷子戳着碗底:“这个……我随便找找,真的很随便,哈哈。裴兄不必在意,找不到也无妨!”
海德听得为少年捏了把汗。
话中这么明显的搪塞,他当大人听不出来?
裴若面上笑意未减,却不达眼底。
少年努力把头埋低些,狗狗祟祟,试图减少存在感。
真奇怪,当官都这么有气势吗?裴兄只问了几个问题,他却背后一凉,总有种要被“捉奸”的错觉。
不对,什么捉奸,乱七八糟的。
小犬在桌下钻来钻去,软乎乎地蹭了元澈一衣摆狗毛,还想爬上来。
为转移裴兄的注意,元澈把它抱到腿上,摸了摸它的肚子:“没吃饱?”
小犬吐着舌头,不住往他怀里拱,元澈怕蹀躞带的小刀划伤它,连忙低头去捂:“诶——”
两颗毛绒绒的脑袋凑到一起,说不出的可爱,无声化去了饭桌间的紧张。
裴若目光淡淡,在少年抬头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用膳完毕,下人们撤去残羹冷碟,元澈陪小犬玩了一会儿。
他本打算和裴兄畅谈一番,顺手顺个毛,未曾想守在外面的侍卫快步而入,在秋空面前禀报了什么,秋空凑他耳边,道:“爷,定严在外面,说是老爷叫您回府。”
元澈摸狗的手一顿,惊诧道:“严叔?他怎会来?”
老亲王手下有五名得力长随,分别以智、信、仁、勇、严为名。
其中定智定勇与他相处最多,负责教他读书习武,老亲王有事找他,多是派这两人前来传信。
定严人如其名,性子严谨肃然,口风极严,常为老亲王处理些不好见人的暗务,统共与元澈只见过一手之数。
“是有要事?”少年低声问。
秋空摇摇头:“没说。”
元澈思忖了一下,道:“不急,我与裴兄再说会儿话。”
天塌了也要等他先哄完饭搭子。
院里小世子给一人一狗顺毛,院外定严哭笑不得。
没想到中书令安置房产,竟是为了私底下见自家世子——这是什么理?
多亏老爷让他蹲守,否则叫旁人撞见,流言蜚语漫天乱飞,世子爷的名声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今日他假托老爷之名,将世子光明正大接出来,来日便不怕有人嘴碎乱传。
什么外室,什么勾结,世子只是来友人家中做客罢了。
定严替世子想好了理由,等了半晌,才等到自家世子依依不舍地话别中书令。
“下次还来寻裴兄,裴兄可千万保重身体……”
定严按照秋空提前传出来的嘱托,喊道:“少爷。”
元澈回头:“啊,严叔,你稍等一下。”
说完,少年又噔噔几步跑回了青年面前——伸手揉了揉青年怀里的那条狗。
“下次见,小白!”
小犬不明所以地“汪”了一声。
青年身后的海德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他马上收敛好表情,恢复到温雅的神色,微笑着冲少年点头,目送他被侍卫们簇拥上了巷口的马车。
马车辚辚驶离,青年却还没迈动步子。
“海德。”
他眺望远方,若有所思:“此人如何?”
少了那人清亮的嗓音,院中无端显得空寂。
海德笑道:“很干净的孩子,人也机灵。”
“干净么……”裴怀虚低低道。
海德想起少年被追问时的慌张,不由道:“大人纵使喜欢,也莫要逼得太紧,当心吓到人家。”
裴怀虚不答,抱着小犬转身回了门里。
海德紧跟其后,吩咐左右:“去将院中收拾齐备,咱们一会儿回府。”
……
马车上。
元澈掀开帘子,问外面赶车的人:“严叔,府上出了什么事?你这般急急忙忙来找我?”
定严道:“无事,只是世子还是少与此人接触为妙。”
元澈懵了一下:“可我已征得父王的同意。”
“老爷并不知您要上门做客。”定严表情严肃:“幸好我盯着此处,及时发现,这才免得世子名声遭有心之人败坏。”
元澈:“……啊?”
和裴兄吃个饭,怎么严重到要坏名声的程度了?
大夏对饭搭子管得也忒严。
不仅不能一人多搭,还不能晚归,不能无自家仆人在场,否则就对名声有损。
——连偷情也不过如此吧!
元澈大受震撼,不理解。
但选择尊重。
少年为难道:“好吧……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会提前告诉父王的。”
往后见了老乡,他一定问问大夏的对食还有哪些规则怪谈!
不过,知晓了府中无事,元澈便不急着回去,打算顺路逛逛内城夜市。
内城坊市交纵,比外城宵禁更晚些,只将大路封锁,内坊相通。各家公子小姐若住在临近坊市,宵禁后仍可互相串门,行酒令玩棋牌,再来几道夜宵,好不自在。
刚到坊市门口,迎面驶来一辆纯黑马车。
定严眼神很好,认出马车所用的木头是昂贵的黑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主动往旁边让开。
错身而过时,对向马车伸出一只清俊修长的手,撩开了车帘。
“元弟。”
车中人轻唤。
元澈有些惊讶,从车窗探了脑袋,看到陆天枢那张温雅的脸。
他下了马车,行礼道:“太子哥哥怎在此处?”
早过了宫门落钥的点,陆天枢还在外面晃悠?
“今夜出来参加友人宴饮,明日回宫。”陆天枢也被宫人扶了下来,含笑凝视着少年,身上酒气似有若无:“元弟有何要事?若无事,不妨陪本宫走走?”
……
淡黄色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裴怀虚弯腰钻入轿中,准备回府。
并不起眼的轿子穿过街巷,进了内坊,外头灯火煌煌,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还是这么热闹。
裴怀虚把玩着扳指,不时摸摸膝头小犬,忽然感觉轿子一停。
“何事?”他淡淡问。
海德迟疑的声音从轿外传来:“大人,前面……好像是小郎君,还有太子。”
轿中沉默一瞬,帘子被撩起一条细缝,桃花眸眯了眯。
不远处,鲜衣少年和太子并肩而行,时不时一指街边小物,言笑晏晏,尚有几分稚气的眉眼在灯火映照里灵动柔和,招人得很。
——逼得太紧?吓到他?
裴怀虚静静打量着,他不发话,轿夫不敢妄动。
良久,轿中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继续。”
轿夫抬起轿子。
里头又道:“迎上去。”
裴怀虚:中门对狙
太子:?
元澈:坏了,刚顺好的毛又炸了!
为将之五德,智、信、仁、勇、严。《孙子兵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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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