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眼皮一跳,反驳道:“世子莫要信口无凭。”
元澈笑了笑:“你要证据?好,本世子就给你证据。”
少年背着手在檐下踱步,每一步都踏在长史心上,好像阎王踩着鼓点。
长史闭上嘴,绞尽脑汁地回想,力求把卷宗上每个字每句话都想起来,额上冒出了细汗。
怎么会有问题?哪里出现了问题?
元澈在半封闭的门后转了一圈,走回到戚辰身边,问道:“货物里有一车金银,这没错吧?”
太守等人点头。
元澈继续道:“金银重,车辙吃力深,此处上有屋檐,前有大门,即便下过小雨,也不该毫无痕迹。再者……”
他在原地用力踩了踩,示意道:“泥地松软,并未压实,我体型虽单薄,留下的痕迹亦有半个指节深,遑论远比人重的金银?”
说到这里,元澈唤了一声:“戚将军。”
戚辰微微低头:“末将在。”
元澈问:“那车金银大概有多重?”
戚辰对答如流道:“照卷宗所写,约四百五十一斤。”
少年冲着其他人扬起眉毛:“四百余斤的东西,一条车辙也不见,诸位不觉得有问题?”
运送的野物、绫罗与蔬果他不清楚,但金子、银子这样的东西,沉甸甸造不得一点假,性质密度古今皆同。
众人咂舌,没想到还有此等细节,看少年的目光十分惊诧。
谁说镇南王世子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来着?
长史暗暗吸了一口气,道:“世子殿下,卷宗上苦主曾言,几人押运货物时,并不止将货物安置于此,还有挑了其他空屋。金银这等贵重东西,想必进了屋,此处没有痕迹也属正常。”
“嗯?”元澈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神色,礼貌道:“具体是哪间屋子,还请长史大人为我指明?”
长史果真为他指了一间,少年提起下摆跨过门槛,仔细观察过后,肯定道:“不是这里。”
“殿下何以见得?”戚辰紧跟着出声。
元澈蹲下身,往门槛边上一指:“此处磕碰便是证据。”
除去长史外,其他人不明就里,见世子蹲下,赶忙跟着蹲下,努力伸长了脖子去看。
门边一尺半高的地方,果然有数道细微划痕,粗粗一瞥或许会以为是木纹,不会特地注意。
看着划痕,戚辰略一思忖,明白了什么,看向眼前人的目光更多几分欣赏。
可惜,从前的他当真有眼不识,竟从未发现少年如此可爱又认真的一面。
元澈起身,拍了拍手心灰尘:“金银比人重十倍,假如卸货,磕痕也不该在此,而在更低的位置,比如——”
他重新回到先前所查验过的泥土地,抬脚点了点石墙:“这里。”
戚辰走到他脚边,半跪下来,比对后道:“殿下所料不错,此处磕痕与桐庄所用货马车车辕大差不离。”
元澈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人群,道:“按这些证据来看,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刻意抹除了地上痕迹,要么……那一车金银是假的,填了石头。”
长史瞬间冷汗涔涔。
谁敢说车里填了沙石?他不敢。
人家庄子明明白白地记账上供,岂是一两句便能随意推翻的?
一车金银,竟成了破局点。
长史呼吸有些不稳,握了握手掌,是他小看镇南王世子了。
戚辰对人的状态极其敏锐,不露声色地上前半步,将少年挡在身后,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便请决曹掾遣人丈量壁上痕迹,以作记录。”
趁决曹掾待人丈量的时候,元澈拉过戚辰,悄声道:“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证据。”
戚辰立刻道:“末将点几人保护殿下。”
“不必。”元澈摆摆手:“我就在旁边几间屋子转转,不会走远。”
戚辰留这牵制正好,他声东击西,万一找到点隐藏线索,回京之日就快了。
说做就做,少年窜进旁边的空屋子,开始一间一间地查看,横梁要看,墙上要看,连床脚也不放过,主打一个把地毯式搜索做到极致。
不知不觉就穿过了第一重殿门,元澈抬头仰看天井,身后忽然伸来一只微凉的手。
被捂住嘴拽回殿内时,少年心里一紧,随后又一松。
后脑勺柔软而慷慨的触感异常熟悉。
熟悉到他不需回头,就能喊出某个前主推的名字。
“真是小看你了,世子殿下。”身后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含笑,宛如引诱。
元澈摇头道:“你还真是劳模。”
每个片场都要跑,也不知太子加不加工资。
陆九渊把他困在灵官像后面,虽是白天,塑像后仍黑漆漆的,香火味使劲往鼻子里钻,元澈不确定这人是否在他们来之前就躲在了这里。
“外面还有人。”少年诚恳地提醒他:“有很多。”
不仅是太守长史和一干文吏,还有戚辰带的一队精兵。
要是发现可疑人员,能直接把人就地正法。
这话落到陆九渊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你怕了?”
他微微勾起薄唇,翡翠碧玉般的眸中闪烁着潋滟笑意:“怕戚辰误会,还是怕与本王撇不清干系?”
男人松开手,温柔地替元澈把弄乱的头发理好,随后猛地加力,把人按进怀中:“本王不许。”
元澈被他的胸闷得喘不过气,咬牙把头拔出来,道:“不吃按头安利,谢谢。”
想让他入太子股?门儿都没有。
陆九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少年气急败坏地整理自己的发冠,唇畔含着浅浅笑意,半晌终于问道:“金银虽重,却也并非一定会留痕,你方才如此笃定,不怕有错?”
“一车金银,四百多斤。”元澈用看文盲的眼神看他:“你知道四百斤有多重么?就算是武林高手举铁,也没法做到原地不留痕迹吧?”
见陆九渊似要反驳,少年不知从何处找了炭块,在石板上一笔一划地现场讲解起来:“假设金银密度为甲,土地密度为乙,甲大于乙,金银体积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去计算,即用重量除以甲……”
若说陆九渊开始只是新鲜,听到后面,已彻底是在听天书。
元澈接着系统给的公式,滔滔不绝支教半天,抬头见被支教的目标眼神呆滞,昏昏欲睡。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要是想从头到尾解释清楚,就得从一颗苹果说起。
念此,少年惆怅地扔掉了充作粉笔的炭块,感叹道:“还有几百日就要高考了,你这样可怎么办啊?”
陆九渊欲言又止。
他一开始来找元澈是想问什么来着?
……
渡口暮色降临,雨仍未停,淅淅沥沥打着芭蕉叶。
裴怀虚从山上下来,衣摆沾了些许泥土,却毫不在意,没有坐马车,而是静静漫步在小城清冷的街巷间,直到走到老宅前。
老仆安静候在门口,见大人回来,连忙上来迎接。
海德收了伞,正要跟着裴怀虚跨入门中,青年忽的脚步一顿:“什么声音?”
他调转了步伐,重新走出门去,海德跟在后头又把伞撑起来。
大门旁不知何时蜷了条小狗,正嗷呜嗷呜地叫唤,兴许饿了许久,又淋着雨,叫的也是有气无力。
“这……”跟上来的老仆道:“小人这就将它抱走。”
察觉有人伸手,小狗吃力地抬头,它皮毛俱白,只有一只巴掌大,尽管瘦得皮包骨,也能看出长相煞是清秀。
裴怀虚缓缓迈开步子,走到这小东西面前。
小狗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又支撑不住躺了下去,溅起泥点子。
“大人。”老奴见他衣摆被蹭上了泥水,语气发紧,“这小东西不是故意的,还请大人恕罪。”
他掏出帕子想擦掉泥点,熟料,裴怀虚抬了抬手。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小狗也盯着他,圆滚滚的眼睛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双眼睛与记忆里某双眼睛重合了起来。
些许时日不见,仍鲜活明媚。
过了许久,裴怀虚才轻声吩咐:“海德。”
海德垂头静听吩咐。
“抱起来,带进去。”
#震惊,中书令竟当街绑架小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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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