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一股热气直窜,蕴含着灵力,从头顶游离到脚尖,寸寸割裂破损的肌肤轻轻的瘙痒间生出新的血肉。
手脚酸痛,双腿麻木失去知觉。
栀桡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对上一双肿大苍白的眼睛。
身躯半透明的异形“孩童”坐在栀桡腿上,手里玩着一根黑色发带。
若是万樊等人在此的话就会认出来,这样貌奇特的“孩童”,分明就是人人畏惧的雨妖,霖君子。
他呆呆愣愣与栀桡对视,半晌,终于意识到她是醒了,忍不住咧嘴笑开,旋即对着栀桡比手画脚。
呜呜咽咽半天,自觉是什么都说清楚了,他捂着脸哭出声,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上,有些疼。
栀桡伸手去摸“孩童”的脑袋:“抱歉,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也听不懂你的话。但是你的眼泪把我的伤口弄疼了。”
孩童又急又慌,赶忙去擦落在栀桡手上的眼泪,再度比比划划。栀桡轻轻摇了摇头。
孩童忍不住又要哭。他转过头去,朝着远处沙漠叫:“呜——呜呜——”
叫声窣窣,好像风过树梢的声响。声音不大,却如鸟雀划过,刹那飞远。
沙漠在夜色间沉寂,即刻传来回声:“呜——”
孩童回头看向栀桡,用手指着前方。
栀桡问:“你是想带我离开吗?”
孩童点头,呜呜咽咽又要说话。
“那就带我去吧。”
孩童眼泪汪汪,生怕自己又要哭,他连忙扇了自己两巴掌,随后张开细长的手臂小心抱住栀桡,一跃跳下高树,朝着沙漠方向狂奔。
三更天,墨色正浓,火光暗淡,唯有天上星子与人相对,光彩熠熠。
远处有一道弧形光。细看,分明是排列成弧形的房屋门前檐下都点着灯。
石头喜道:“百珐道!这下真是不远了!”
花十小偏头:“百珐道?”
“仟寨外圈的‘结界’,都是在寨里当值的人住在那里的。过了百珐道才算是真正进了仟寨。”
“万樊哥就是住在百珐道,还是道中。”石头双眼放光,“等我满十七岁,就也能搬去那里了。”
花十小问:“我们要去的粮仓是在那儿吗?”
石头摇头:“我们去的是外粮仓,在百珐道外面。不过回家时会去那里。反正没多久就到了,你再忍忍吧,虽然确实很臭。”
又在嫌弃自己身上的味了。
确实是臭。要是有灵力在身,一个清洁术丢下来,哪还有这么多事?
可惜,这是禁灵之地,没有半点灵气,灵力用完,没了就是没了。
花十小内心无奈叹气。
他穷惯了,在这样的地方更是穷得发病,丝毫不想丁点耗费灵力,就只为让自己干净些。
花十小目光前移,疑惑道:“万樊兄怎么停下了?”
话音刚落,只见万樊高大的身子突然直挺挺往下倒,直接摔到了地上。
众人惊呼一声,赶忙来扶。
花十小快步走过去,蹲到万樊跟前,伸手把脉。
高个儿万洪,也就是把万樊脑袋托起来的那位,着急问:“十小兄,樊哥这是怎么了?”
周围人皆是一脸紧张。
花十小放下手,道:“是悲恸过度加以劳累不堪导致的昏迷,不用担心。”
石头咬牙骂:“都怪那个李勤棠,非要我们连夜把种子送到。不然万樊哥也不会累得倒下。”
“先把人扶到车上去吧。”花十小说。
“我背他回百珐道。余下的人,把板车推到粮仓去。”万洪闻言,架起万樊,道:“剩下这点路,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完。都不要在佰玉堂跟前折了面子!”
“是!”
万洪身高体大,背着万樊很快走远。
花十小等人推着板车又走了五里路。还没到百珐道,路上的房屋却多了起来,屋顶上覆着茅草,倒像是寻常村落的模样。
家家户户檐下都点着灯。
路上,花十小还看见一位披着衣服,出门给灯笼里的灯盏添油的老人家。
粮仓就在隐藏在屋舍之间,只是顶上的茅草更加厚实,只有门没有窗,木门更高也更宽些,门槛低矮。
半抬半推,几人合力把两辆板车移到屋里去。房门大开,屋外的光线照进来,大致能看见屋里的情形。
屋里一半空空荡荡,只停着一辆板车,挨着几袋随意放置的米袋;另一半却满满当当堆着谷子,中间像是有一道分界线。
活都干完了,大家也该回家休息去了。
出了门,走到街上,石头走到花十小跟前,说:“万樊哥不在,花哥你今晚就宿在我家吧,也有空房,只是住着挤了些。”
他抬手指指不远处的一间格外矮小的茅草屋:“这么近,几乎是挨着粮仓住了,用不了两步就到。你去不去?”
花十小自然点头。他笑着说:“那我就麻烦石头弟弟了。”
“不麻烦,你是万樊哥的客人。”石头摇头,又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回去好好洗个澡吧,一路上把我熏得要死。”
花十小失笑应好。
一路奔跑,周遭的植被也越发稀少,最后跃出“保护罩”,狂沙袭来,二人终于来到沙漠。
孩童腿上疲软,瞬间跪倒在地,手上依旧举着栀桡,不让她落地。
栀桡挣扎着爬下,还没站稳就赶忙去扶他起来。
“这么多年不见,您还好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栀桡偏头,看见面容相似的一群“孩童”走过来,围在自己身边。
其中一个明显年长的“人”走上前来,对着栀桡恭敬鞠一躬,开口说话:“期莲说您失去了关于我们的记忆。”
“期莲?”
栀桡低头,看向身侧的人。他点头,对栀桡呜呜叫,手上不断比划着两个动作——期莲。
“凭您对期莲的恩情,悟雨族会庇护您一段时间,直到您的伤痊愈。”
胸口的伤突然泛出疼痛。栀桡捏紧左手,忍耐片刻,稍有舒缓,当即对着老人庄重道谢。
气氛闷沉,一团厚重的乌云笼在头顶。
“敢问您是?”
老人道:“崎始。”
话音未落,周围一圈“孩童”朝着栀桡挤过来,呜呜咽咽说着话,一时之间嘈杂一片。
崎始叹口气,抬手点在栀桡眉间,一点光亮消逝不见。待他放下手时,栀桡便发现自己能听得懂这些话了。
他们蹦跶着介绍自己的名字,其中尤以期莲叫得最大声。
栀桡摸摸期莲的脑袋,他便安静下来。只是没安静多久,期莲的脑袋就被顶走,另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钻到栀桡手下,来回蹭。
期莲大叫一声:“期问!”
不待他发火,期问又被顶走了。
栀桡愣愣地看着手下这颗新脑袋。脑袋偏过来,露出比期莲更肿的眼睛:“我叫期羽。”
期莲则干脆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期问拍拍期莲的脑袋。
栀桡……
栀桡总感觉有些反应不过来。简元扎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泛疼。她莫名松了口气。
“咳咳!”
崎始面露尴尬,把期羽的脑袋拍到一边去,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语毕,头顶的乌云闪出一道雷,轰隆一声,倾盆的雨水落了下来。雨中,一个白色的洞口逐渐现形。
“进去吧。”
崎始说着,迈步走进圆洞,消失不见。连着好几个人跟着走进圆洞。
栀桡看着他们走进圆洞,最后自己身边还剩下期莲三人。他们默默看着她。
真的要进去吗?
栀桡在心底问自己。她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要是他们也……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来一次逃跑。
如果不进去,现在就是逃跑的最后机会。
栀桡低头看向期莲,表情冷淡,心底默道:“我信的不是他们。”
是曾经的“栀桡”。
她迈步走进圆洞。
夜深。
一道身影掠过叶梢,翩身跃上高树。树上空空荡荡,残留几分血腥味。
花十小手指摩挲身侧的树干,血迹半干,摸得一指暗红。他的目光往下一扫,看见落在草上的发带。
走了?
花十小一跃跳下,稳稳站到地上,俯身捡起发带,随意绑在脑后,随口叹道:“可怜一颗滥好心啊。”
说完,他抬起自己沾满污泥的袖子,凑到鼻边闻一下,边呕边笑。
夜风袭来,似乎还带着些沙漠的温度。
出来也够久了。
花十小折身朝着寨中跑去。一路小心谨慎,避着行人走路,终于赶到。
刚从窗户爬进屋坐下,房门咯吱一声打开,石头抱着一怀被褥走进屋,边走边说:“水热好了。”
花十小应一声“多谢”,出门去灶房提水。
放好被褥,石头看一眼不成样子的床板,又潮又破,伸手一按,吱呀吱呀响。
这间屋子原本是柴房,堆着各式东西,拥挤不堪,只在当中余出一小块空地。眼下突然要住人,倒是在角落收拾出来一块勉强可落枕的地方。
石头自觉不好意思,从屋角抱了些稻草垫在板子上。刚好花十小提着水桶回来了,他便指着那堆稻草对花十小说:“那里还有多的,要是觉得硌得慌,就再加些。”
“好。”
花十小点头,把水桶放在当中空地上。
石头犹犹豫豫走到门口,回过头,又说:“不要怕把地弄湿了,天亮了没多久就能干,主要是得洗干净。你不要一直臭着,把我屋子给熏臭了就好。”
说完,似乎是害怕花十小一剑劈过来,石头一下蹿出门,跑没影了。
花十小扶额笑,上前把房门关上。
石头家没有浴桶,只能用葫芦瓢浇水冲洗。热水淋在地上,泥土显出深色,也徐徐升起些白气。洗完,地湿了大半。
等花十小把衣物也晾好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
他躺倒在床上,底下的木板吱呀一声,老旧被褥僵硬地缩身下,带着一股阴冷的潮湿。整个屋子都好像被水浸过一般。
花十小躺着却毫无睡意,他想,屋子底下是有一条暗河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