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鬼者 第78章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那些常用的约会圣地无不带有某种容易使人互相靠近的特质。例如电影院，幽暗的环境带给人依赖感，暧昧的光线又有独处的错觉。再比如游乐场，五花八门的项目使人兴奋，玩乐的内容又能让人放松。至于水族馆嘛，幽蓝的世界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个奇幻空间的，尤其当那些五彩斑斓的鱼儿在漂浮的微光中巡游。这一点空间魔术大师长安深有体会。而且......去玩的大多数都是情侣嘛，她就不信桃北没有感觉。

水母在柱形玻璃中游弋。它们颜色透明，随着灯光的颜色而展现出梦幻的颜色。长安拿手指去逗他们，水母傻呆呆的凑过来。

桃北今天的穿搭很**。她走进来的时候头上套着一件浅黄色连帽卫衣，上面有卡通小狗的印花。背上挂了一只棕色的小熊背包，脚上她搭了一双松软的白色面包鞋，整个人看起来奶呼呼的，和她平素清淡的神色有一种奇异的相配感。

长安没忍住，轻轻拉了下她帽子上挂下来的长耳朵。桃北回头看她，表情像没睡醒一样的呆愣。长安只好说道：“你今天好奶啊，可可爱爱的。”

“哪天不可爱。”桃北低声嘟囔。

长安记起自己的目的，赶紧翻出手机。她点开最近一条搜索记录，快速温习前几个网页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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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最后一次记住那些提示，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小北，我有话要对你说。”

桃北微微含笑：“你说吧。”

语言暧昧。

可以运用铺垫等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好感，旁敲侧击地询问对方对自己的看法。如果她也喜欢你，眼神躲闪，脸颊泛红就是最明确的信号。

运用铺垫的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好感......

铺垫……委婉……

这题严丽讲过。

长安自信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北笑容僵化：“？”

长安也发觉她表情不对，于是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连自己都听不到了，她在桃北观望白痴一样的目光中失去了勇气：“我是想说......”

到底是哪个键盘侠建议她这么开场！

长安此时很有想要杀人的冲动，但还不得不把自己嘴里冒出来的离谱发言圆回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认为这里就体现了诗经中广泛运用的‘起兴’的手法，从环境描写引发下文情思，顺理成章并且渲染到位，所以才有了后面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北足足瞪了她二十秒：“......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长安巴不得当场在严丽面前自裁，简直是负隅顽抗地说完了下一句话：“我想起来我们语文老师就是这么讲的，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桃北：“......”

长安绞尽脑汁地抓着袖口，她发誓她此刻周转了两辈子的才学来应付这一刻的燃眉之急，总算给她找到了一个堪比逻辑跳崖般的说法：

“你不觉得起兴的手法存在于万事万物中吗？就比如大家来水族馆，周围的景色很美，就像......就像......就像关雎和蒹葭的开头一样，于是自然而然地引出下面的话，大家就聊起来了......对，对，就是这样。”长安默默擦了把汗，心脏兀自狂跳不止。

桃北缓慢地哦了一声，觉得她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于是欣然道：“所以你带我来水族馆，也只是为了‘起兴’。那么你真正的主题又是什么呢？”

“啊？”长安呆住了：“我的主题？”

这不能说啊！她还没准备好啊！在正首大人的计划中，今天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也就是所谓的起兴，真正的计划要用五年来完成哪！

桃北奇怪地看着她：“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大家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起兴，真正的话在后面呐。”

长安：“......”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她总不能说：我刚才都是瞎咧咧的，您耳背一下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吧！

顶着桃北好奇的目光，长安镇定地掏出了手机。她此时有一种亡国将军慨然赴死的感觉，周围飞舞着飘飘落叶。穿着和服的日本武士高喊一声，下一秒“唰”地一下把肋差捅入自己的身体，血花飞溅！

观察聊天的回应构成。

例：你：在干嘛？

A：没干啥。（彻底没戏）

B：在工作。（基本没戏）

C：在工作，你呢？（不讨厌，有好感）

在桃北等到不耐烦之前，长安淡定地锁屏，将那只手机塞进裤兜里：“你在干嘛？”

桃北眼里再次出现了那种观望白痴的感觉，她不可思议地从上到下把长安打量了一遍，又观察自己的四周和脚下，确认自己正在水族馆内游玩。在长安出声催促过后，桃北才缓缓道：“我在思考要不要带你去看看脑科。”

长安：“......”

她很认真地对照答案，对方的回答表明了自己正在干什么，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说明或者反问，属于B答案。

B答案，基本没戏的B答案。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长安依次询问了诸如“要不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觉得我幼稚吗”“你早上吃饭了吗”“你的梦想是什么”“你喜欢和什么类型的人相处”“我感觉你胖了”等问题。

桃北审视地看了她足足两分钟，直把长安看得脑门冒汗。她几乎以为桃北要不耐烦或者跳起来打她了，可桃北居然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她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变好了。没等面露不可思议的长安出言询问，她大手一挥，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买票进来的，快看鱼吧。”

桃北那家伙有点拽的，她似乎受天宠爱，生来就是骄儿，因此遭遇蠢人的时候总是有点无奈，也许还有点......宠溺？

这个蠢人，绝大多数时候特指她长安。

其实长安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是蠢的，只是如果对面站的是桃北，那她确实智商负值。

长安被她不由分说拖进了海底隧道。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桃北的回答ABC都有，还有好多XYZ的超纲答案，弄得她摸不着头脑，到后来实在理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因为大脑停止了对这类问题的运转，所以她很轻易就被周围的景物给吸引过去了，思考内容移动到了游动的鱼群身上。“哇，这是什么鱼啊，好好吃的样子啊。”

她说着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准备拍照：“好好看......”

但下一刻她就被更好看的东西给吸引走了。

有一个人就站在深蓝色的隧道前，蓝色的柔软的水在她周围缓缓流动。一头鲸鲨横亘在取景框上方，斜下方是那个修长美丽的少女。她举起一只手，似乎想抚摸那大鱼背后的星星。

少女周围散发出一种难言的神秘。像无声的漩涡，美丽的黑洞，却又裹着漂亮甜蜜的外壳，让人鼻端生甜，不自觉就想要抬脚走过去，尝一尝她的味道。

她抬眼时诱，低垂时冷，整个人矛盾得好像冰岛上的火焰。

长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她还举着手机，但眼睛却脱离了屏幕，直直地望着她。扑朔迷离的光铺满她的全身，青紫色的光芒像消逝的梦幻。她这才注意到桃北今天依旧戴了耳机，是她没见过的白色款式。她一定很喜欢听音乐，每天晚上给MP3充电都要随身听。

在长安眼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少女，她本身就代表着美好的回忆。她每一个轻抚玻璃的动作都是那样的诱人，她仰着头看那些巡游在穹顶的鱼时眼睛里露出纯真。那些生活在水族馆里的游鱼，那些潜游在玻璃墙后面的精灵，光柱打在它们身上像是天使的拥抱，彩色的鳍摆弄着光的形状。水族馆里很安静，所有人都放轻呼吸，不愿惊扰蓝海的精灵。

隧道的尽头是星空大厅。在那里人们的头顶上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无数游鱼在其中巡弋。

“我们就在这里看一会儿？”长安提议。

“嗯。”桃北应了一声，背靠着墙蹲坐下去，仰头看着星空里的鱼。她挨着她的腿，表现得自然而亲密。任谁看一眼，都会说这是一对好朋友。

长安也蹲了下去，目光发散地望着面前虚拟的海。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至少她还能和桃北说说话。

＊

这个夏天终结于一场台风。在狂暴的风流里，大雨从天而降。

洪水如狂龙出闸般扑了过来。台风一路北上，沿途冲击多个省份，受灾城市不计其数。

灾祸向来成双。在破败的大地上，聚集的灾民中，瘟疫猛烈地爆发了。它从第一个城市迅速扩散，蔓延到了这个国家的东西南北。

政府宣布全面封控。各大城市采取网格化管理，每个网格设置一名网格长，通知疫情相关事宜。

中小学开始网课。树德高中三班每天早上在指定软件上签到，然后进入课堂。

有一天数学老师没来上课。因为大家都在家里，学生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班主任也联系不上她。

【这节课先上自习。】十五分钟后班主任在频道里发。

次日第一节是语文课。三班在课堂上签到，等待上课。王红朝窗外看去，天空中漂浮着的是一种令人绝望的黑云。她有些焦虑地低头看着面前的教材，上面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这时班主任的麦开了，她宣布道：“这周的数学课由二班老师暂替。”

弹幕上飞起几行小字：【陈老师怎么了了？】

校领导会觉得很多内容不适合在这种节骨眼上跟学生说，但作为一个语文老师，语文教人的不只是诗词歌赋，她的责任还有传达他们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陈老师的父亲在前天夜里去世了，因为封控管理，尸体没有及时转移出去。”班主任的语气很低沉：“陈老师给网格长打电话，对方承诺会很快派一辆车。陈老师和她父亲在一个屋子里待了十二个小时，到最后尸体已经凉透了。再联系上网格长的时候，她说她忘了。”

三十九个学生鸦雀无声。

班主任也沉默。过一会她说道：“都说少年热血，而中年凉薄。人在社会中不断被打磨，是会变得越来越冰冷的。就像那个网格长，她年轻的时候对待工作可能也是满腔热情的。可是现在，她已经丢失掉了作为一个人基本的温度和良心。”

有女生小声哭了起来。班主任这才想起来她没有禁言，赶紧设置全体静音。

“你们都是要长大的，等到以后，你们就是各行各业的兵。你们要警惕，不要让自己变成那个网格长，不要让自己的心冷漠，要努力去对抗这个逐渐丧失良心的过程。”

下发的蔬菜越来越少了。有一天班主任开门倒垃圾，发现邻居家正在争吵。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那是各家限量购买的蔬菜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豆。

她回到家，打开冰箱准备做午饭，发现自己家里也只剩半棵白菜了。

一棵白菜，几个土豆，再插两根葱，缝隙里挤进去一块姜，就是她们每天想尽办法抢购的蔬菜包。这样一个蔬菜包，能卖到两百多块钱。

还有余钱的人家晒抢来的水果礼盒，里面有一个缠着红丝带的哈密瓜，两颗苹果几个蜜枣，四个比鬼脸还青的小橘子，也要两百多。

官网上一包六十，可普通老百姓不知道怎么才能买到六十一包的蔬菜。空巢老人攥着一把脏兮兮的人民币，很着急地跟社区管理人员说话。对方挥舞着手机，大声喊道：“手机下单！现在都用手机下单！”

老人摸出一部诺基亚，他只有这个：“手机怎么下蛋？”

王红都不敢多看，无法想象那些老人这些天都吃什么。

王红开始发愁，今早上已经没有粥了，妈妈冲了一碗稀面糊给她喝。

听妈妈说，姥姥家小区买菜更困难，每天都要在小区门口排很长时间的队，期望能领到蔬菜。姥姥家已经吃了三天豆芽了。

她暂时还没感到饥饿，但已经开始惶恐接下来的生活。偶然跟班主任聊天，王红很无奈地说，老师，我们只是小民。

小民。一个很卑微、低下，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傲气的词汇。

当你站在高位，当你有了掌控别人生活的权力，你不会觉得那两个土豆有什么重要。

可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两个土豆真的是一件很大的事。

当你有一天不再年轻，当你周围只有沉重的生活，当你为了一块面包而挣扎求生，你要怎么走出去。

我们看见平安昌盛，我们看见歌功颂德，却看不见社会底层最悲惨的黑暗。

你所看到的人间，只是一个平面。在你走遍世界以前，你永远不可能看见真正的人间。人确实是要分三个等级的。平民，中产，贵族。平民终其一生都在朝着贵族的居所努力，可贵族的眼睛里永远都没有平民。贵族的世界里白玉为地金砖做墙，他们衣着华贵行在其中有如神子。因此在某些世界观中，贫穷和丑陋就是原罪。

＊

这疫情来得极凶极快，转瞬间蔓延到了大江南北。政府焦头烂额，调用无数物资支援各地，又紧急修建了上千座方舱医院。洪水冲垮的建筑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受灾较轻的区域居民尚能返回自己家中，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无法得到及时的安置和救护。他们拖着自家还活着的老人小孩，眼神麻木，衣衫褴褛地行走在一片糜烂的大地上。

这个时候就要夸一夸东北的好了，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台风刮不到东乡，洪水也冲不上来，就连疫情也是全国较轻的。长安他们只是出行受限，但城市建筑并无损坏，人人都有一个家可回。

长安每天都能看到文笔越来越严峻的新闻报道，南方各省对物资的渴求已经不再是呼吁，而是濒死的呐喊。每天都有新开掘出的废墟，一群浑身泥灰的灾民坐在满地砂石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废墟。那曾经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房子，他们的精神支柱。

消防员走过来分发口罩，灾民们坐在地上，任由他们把口罩戴在自己的脸上。这一幕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对比，洁白如新的口罩，满是泥灰的面庞。各省自发为灾区捐献物资，从自己也不充裕的口罩存货中调配出去。

一周后，情势再次急转直下。南方各省出现了极为可怕的现象，灾区人民仿佛集体患上了抑郁症，具体表现为对政府重建灾区的承诺毫无信心，对生存资源不再疯狂争抢，整日坐在破碎的城市路边，眼神空茫，像一群存心求死的人。

不止是台风灾区，其它较为完好的城市也纷纷出现了各种诡异的现象。处在疫情封控中的城市人民集体患上了“狂躁症”，部分靠近灾区但自身还算幸运的城市人民开始不分日夜地做噩梦，其余城市也出现诸如焦虑，躁狂，缺乏自我感知等症状。半周后，灾区及周边地区出现大规模自杀事件。

一连串的苦难已经把人的心变得冰冷而麻木。人间已经无力处理规模庞大且五花八门的灾情，遂向上仙台求助。神行令也发布了任务，命独上兰舟带队，南斗小队全体前往人间。

正常来说，仙台正神不会插手人间事务。既然神行令会发布任务，那就说明他们要对付的是鬼。

六人进了归零间，等待的时候，银洋一副本人早有高见的模样：“我早就说这疫情来得太快了，肯定有鬼在后面捣乱。”

“哦？你什么时候‘早就说’了？”独上兰舟撇了他一眼。

银洋挠头：“这个嘛，那个，就是，这个嘛......反正我早就怀疑啦。”

独上兰舟也不拆穿他。归零间的门开了，他们走了出来。银洋惊呆了：“这......这也不是灾区啊，这是东乡啊！”

独上兰舟咳嗽一声：“这次任务，我打算带两个学生历练一下。”

“哦哦哦。”众人都是知道独上兰舟和青雪中收了两个学生的事情的，闻言没有意外。长安和桃北提前接到了消息，和南斗小队在中心广场会合。

“任务上标明，这次的目标一共有四个，我们按照实力等级依次标号。”他们再次返回归零间，独上兰舟环顾四周：“而我方一共有八个人，我将分为四个小队，两两组队狙杀目标。”

“银洋和顾银枪一队，高向虹和尘耀一队，长安和桃北一队。”她道：“我和雪中一队。”

青雪中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队长，又组队了。”

长安也努力地想要和桃北营造出相视一笑的氛围，但她不像青雪中那么淡然，怂得声带都有点打抖：“又......又组队了啊......”

剩下那四个男的：“......”

“队长你这个分配。”银洋又有话说了：“我怎么咋看都别有深意呢？为什么没有漂亮妹妹和我组队？一共四个美女，结果全给内部——唔？”

他的领子突然竖起来捂住了他的嘴巴。银洋双眼睁得大大的，到现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唔？唔？”

顾银枪早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高向虹憋红了脸，连尘耀都晴光照雪似的露出一个浅笑。对面四位女士却是各怀心思，无人对答。桃北撇过了头，长安低头玩手，青雪中落落大方，动手的独上兰舟冷漠地昂着头，耳朵尖却有点红。

“傻瓜，美女的事——你——少——管——”顾银枪拖着调子，转而又大叫起来：“不得了啦！尘耀笑啦！”

吵嚷着，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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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