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鬼者 第26章 高台滑雪梦中笑

“长安！长安！过来玩啊！”有女生高声叫她。

长安一瞬回神，摆出一个笑来，她把左腿往外一支，在地上蹬了一下，雪圈就转向那边去了：“来了！”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商议着各自要什么样的身份，有的是“妈妈”，有的是“老师”，有的存心吓人就去当鬼魂。长安一直微笑，并没有说话。忽然有人来了一句：“长安你很适合当正神啊！”

长安惊住了，先笑了起来：“是吗？”

没人有异议，大家都十分赞同地点起了头。

长安尚未摸索出这两世的区别，明明她的面貌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小孩模样：“我......看着像抓鬼的正神？”

女生们摇了摇头，上手捏着她软糯的脸蛋：“不不不，一点也不像。”

长安诧异了：“那为什么这么说？”

有女生单手托着腮，离远了观察她，摇头晃脑：“不知道，就是像。”

“脸不像，但就是有点像，感觉你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十分靠得住的人。”

长安无所适从地笑了起来，眼神不经意扫过桃北，小声道：“是吗......”

桃北站得有点远，眼睛望着后面覆满雪的小山，双手插着兜，并没有说话。

＊

又玩了几个项目，身上已经有些僵了，长安在手套里缩了缩手指，钻进屋里去烤火。左边是一张大炕，几个家长围着小茶几打扑克，中间是一张圆桌，摆了几盘花生米，服务生陆续上着菜。长安在家长的招呼下爬上了炕，坐下的一瞬间暖得一个激灵。

崔禾给她递了一杯热茶：“来，暖暖，注意着烫。”

长安抱着暖了暖手，正好口渴得发干，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尝了一尝。结果一口下去天灵盖都要烫掉了，大着舌头道：“学......谢谢哈姨。”

崔禾本意是让她先拿着暖手，却没想到她这么着急，赶紧给她换了温一点的：“哎，烫着了吧，这孩子喝那么急呢。”

长安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和人哭，脸都皱起来了。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响，厚重的棉被帘一掀，桃北挟风带雪钻了进来。她戴着棉帽和手套，脸冻得有点苍白，却又透着浅浅的绯红，像削了皮的桃子。在暖意融融的小木屋内一站，一个冰雕玉刻的小雪人就诞生了。

长安正要叫她上来，木门又是一响，这次服务生送进来一头烤好的羊，几个靠得近的家长下地清桌，腾出一片地方把羊放下。

长帆让长安出去叫大家回来，很快众人就齐齐围在了圆桌旁边。长帆处理了羊腿肉分给几个小孩，小学生们吃得不亦乐乎，一句废话都没有。长安慢吞吞咬着鲜香的腿肉，舒适地在桌子下伸了伸腿，原本缩紧的小熊袜子终于伸展了开来。

家长们把酒言欢，相见恨晚，看起来仿佛重逢多年前的故人一般。

没人能抗拒凛冬里爆着孜然和油花的烤乳羊，这顿饭大家吃得极饱，饭后没几个人愿意动弹。不一会儿便撑得难受，在屋外来回遛弯。

长安留着胃没吃太饱，此刻身心舒畅。屋外晴空凛冽，屋内暖意融融，她窝在炕上不愿意起来，懒洋洋地靠着墙。

没一会儿，桃北也爬了上来，先在边沿跪了一跪，伸手拢了拢头发。

小姑娘的手腕上圈着一只黑色皮套，上面缀着一朵精美的金边桃花，金属的，亮亮的。她将皮套扯下，用两指松松撑住，虎口张开在颈后拢了拢头发。

长安原本没想多看，岂料瞧见了小姑娘雪白纤细的脖颈，一时没按捺住，又悄悄看了一看。

正巧那边有人问了她一句什么，桃北转过头去和对方说这话，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拢了几下后便将手上的皮套往下一拉，马尾穿过去折了两次，最后抓住两边轻轻拉了拉。

完事以后她便坐在了长安左前方的位置，中间大概隔了一个小茶几那么长的距离，靠着墙边和同学说话。

长安坐了一会儿，感觉越来越困，心道得找点事情做，便四肢着地蹭了过去：“小北，小北，我想玩滑雪板。”

桃北没什么异议，嘴上说着“现在吗”，人却准时准点地支了起来，看样子打算立刻下地穿鞋。长安眼珠子活泛地转了两下，凑过去笑眯眯道：“你真愿意教我吗？”

桃北敷衍道：“假愿意，快走吧。”

她说着穿好了鞋，又戴上帽子和手套，对她道：“风吹着冷，把你的帽子戴上。”

“好嘞！”长安抓起小狗帽子，兴致冲冲地扣在了自己头上。桃北顺手帮她把耳朵转到前面来，推开门走入大雪。

＊

妈的，第一步上装备就给她难住了。

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虽然有旁边有专业教练指导，于肢体协调上并无半点天赋的长安还是穿得相当笨拙，那两片长板太碍事，怎么摆都要抽到人。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长安小心翼翼地来到高台前，按照桃北和教练的指导摆正姿势，两手握紧滑雪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无事发生。

桃北没憋住，转头不太厚道地笑了一下，道：“你太紧张了，用力点往后划，跟划船差不多。”

长安下意识用力一划，原地留下一声惊呼，人消失在陡坡之上。

桃北扣好护目镜，略略伏低了身子，也跟着滑了下去。

长安勾起滑雪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毫无经验的新手，悄悄享受着迎面扑来的大风。她没怎么用滑雪杖，全靠身体维持平衡，一路丝滑地冲了下去。下面是个谷底，长安尽力扭腰调整方向，下坡后便朝右边滑去。

记得没错的话，她会在前面摔个跟头。

事实证明滑雪的时候脑子里不能出现“摔”这个字，否则让你体验心想事成。当她四脚朝天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事，觉得下次自己可以尝试想一想“摔到小北旁边”。

桃北抓着单板前刃从天而降，侧身压弯的时候身下腾起一片龙似的雪雾。她轻盈地在雪面上移动，忽地踩着坡头做了一个极为惊险的空翻，腾空之时夭矫若龙。

只听周围一阵惊呼，女生们和路人们都惊艳地小声指点。长安坐了起来，尝试把自己绞在一起的两条腿分开，现在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因为两条长板变得不再简单，她悄悄地看着永远都是众人焦点的桃北，心头热热的：“啊，我摔了。”

桃北滑了过来，动作自然得跟没踩板子似的：“你下得太快了，第一次不建议这么快。”

鉴于长安现在非常狼狈，她没忍住，又是一阵笑。这次干脆连头都不转了，唇边带笑将她扶了起来：“别灰心，再来嘛。”

数次挑战自我后，长安摸索着解下长板，缩了身子坐进滑雪车里。这东西跟婴儿浴盆长得差不多，熟练的话还可以控制方向。长安俯冲下去，呼啸的风掠过桃北散在头盔外面的头发。

“我觉得还是这种四肢简单的更适合我。”她趴在雪车边上，头上戴着那只卡通帽子，小狗一样地冲桃北笑道。

桃北移开眼睛，扬头跃了下去。

＊

当天晚上长安做梦了。她梦见她们在某个地方滑雪，场景很像白天。只不过没有别人，只有两个记不住脸的亲戚，还有她。她的潜意识里知道还有桃北。

长安从滑雪场出来，想着该怎么回家。她通知了那个不知名的亲戚，不一会他们就开着车来了。在外面看是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但等她爬上去后内饰却是小轿车的，空间很窄小，而且只有四个座位。

两个看不清脸的亲戚好像坐在前面，桃北则坐在后座上。长安爬上车的时候带来一股寒气，她冷得一哆嗦，张口哈出一片白雾。

“你也来接我了？”

桃北点点头，露出笑来：“是呀。”

后面还有一小段梦境，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因为长安醒来后一点都记不得了，满脑子只有那张甜美的笑脸。她不常见桃北的笑颜，因此激动万分，倍加珍惜。

她躺在床上，回忆着刚才那个笑容。桃北坐在后座上，偏过头看着她笑，那么的甜美好看。她记不清楚她穿了什么样式的衣服，但记得她脸庞洁白，透着一点被冻出来的粉，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她嘴唇上涂了一个颜色特别好看的口红，颜色暖润，衬得她脸颊更白。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不大明显的小括号，翘起的唇角诱得长安心头发痒。

窗外是白得晃眼的大片日光雪地，而她红唇雪肤如蜜桃。

梦境里桃北开合嘴唇，似乎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我也可以做你的小狗。”

长安辗转难眠。她梦里的桃北很不一样，会冲她特别甜妹地笑，和平时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劲不一样，很是亲近她。后来她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一会，却再也没能梦见桃北，也续不上之前的梦。

＊

银洋抱着夹子唉声叹气：“我可怎么办啊，可怎么办啊......”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顾银枪不耐烦道：“从上午我们来了你就在哀嚎，到现在要吃午饭了你居然还在哀嚎。”

“我真的没办法了。”银洋一把抓住他：“银枪哥，你救救我吧。”

“不是我不想救你，这是你自己的任务啊，总要有你个人的风格吧。”顾银枪语重心长。

“救......命啊救......命啊......”银洋哀嚎。

近年来根据最高指示，上仙台决定紧跟时事，大力加强科技发展......于是研发出了一套人才选拔系统。以往从人间选拔捕鬼师的时候，往往是经过重重评估，选择合适的捕鬼任务交由他们完成，以此作为选拔的标准。整个过程不仅费时费力，参与者也有受伤甚至死亡的风险。而选拔系统的出现让许多人认为仙台将迎来振兴。法阵和科技的结合使得在参与者以意识进入虚拟系统，并且不用担心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任何的危险。当选拔系统初步建设完毕后，谢王山便发布任务，要求每个正神都需要出一到两个考试情境。而南斗六星的任务要难一些，他们每个人都需要出一个难度级别为S级的考试情境。

于是银洋哀叹了一周，明天就是最后截止的日期，可他上交的前两个计划都被驳回了，理由是逻辑破碎且难度不够。眼见其他人都已经完成了任务，银洋焦灼起来，今天南斗轮休，他就叫来了所有人到他那个电竞房里帮他出主意。

“帮你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可以每个人给你提一点建议。”独上兰舟大发慈悲地发话了：“我可以首先提供一个灵感。”

“队长你说！”银洋仿佛看见救星天降一般扑了上去，眼神热切。

“主线你可以走这样一个剧情。行鬼行鬼，世间的痛苦和压迫制造出了一批又一批的鬼，所以我们可以考虑设计一个备受压迫的故事背景。主人公是一位生在古代，向往独立、进步、拥有话语权的女性。”独上兰舟缓缓道。

“古代的女性？”银洋喃喃道。

“放在古代只是为了让你好过审。”独上兰舟唇边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就算是现代，也依旧有大量人认为女不如男，在职场，女性总是要受到更多的歧视和压迫。”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只有青雪中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他们都是跟在独上兰舟身边时间最久的人，听过关于她的所有流言蜚语。独上兰舟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成为现在炙手可热的仙台明星的，仙台的整体思想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尤以谢王山为首，对所有女性都抱有一种轻视的态度。因为他们生来魁梧有力，因为他们生来果断理性，女捕鬼师在仙台总是要受到更多的压力，曾经独上兰舟遭受过整个仙台的孤立。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捉拿了多少鬼，立下了多少功，才一步步获得了其他人的尊重。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尊重。

“我独上兰舟深知其苦。”独上兰舟依旧很平静，“遭受了不公，我就要说出来，而且要改变，从我起始。”

青雪中微笑：“我支持队长的观点。最近在看聊斋，银洋你可以把故事背景设计一个小山村里。”

高向虹道：“我觉得可以加一个机关重重的古墓。”

顾银枪转着手里的魔方：“我......我的灵感已经在我的设计里用光了，你看加个魔方行不行？”

“魔方？古墓？”银洋小声自言自语。

尘耀道：“我的话，最近看了纪录片，唐三彩，汝窑瓷，你看着办吧。”

银洋猛地坐起：“有了！我要把你们说的都拼到一起！”

众人：“......”

独上兰舟：“我很想知道你要怎么把魔方也加进去。”

银洋已经聚精会神地在纸上写了起来：“等我搞完你们就知道了。”

涂画了一天，其余几人都回去睡觉了。银洋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抬头一望，满天星斗。

“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银洋笑道，出门把纸丢到某个仙台门前的信箱里：“大功告成！”

＊

欢乐的假期总是短暂的。又是一个忙碌的学期，小学生即将面临毕业。虽然没有了第一次上学时的跌跌撞撞，但也少不了忙忙碌碌。长安广撒网多捞鱼，能参加的竞赛都去走了一趟，拿回来不少奖状。最主要的目的是闲极无聊打发时光，不过有两个招生办给长帆打来了电话，希望能将长安纳入囊中。

于是在餐桌上，长帆便询问了一下长安的意见。

小升初算是最容易的一次升学，按照相关政策小学生毕业是免试就近入学的。但也有部分民办初中和重点高中会选择举办小升初升学选拔性考试，为自己挑选更为优质的人才。

“三中和十中都给爸爸打电话了，问你毕业之后有没有意向去他们学校。”长帆习惯性地用勺子往面包片上抹着果酱，眼睛盯着报纸，一心三用地问。

相比之下，长安吃得就比他悠闲多了，还有功夫往面包上雕花：“不去，没有，拒绝。”

虽然长帆并没有打算让女儿去这两个学校，但一连三个否定语气还是令他惊讶了一下：“这么抵触吗？难不成你提前了解了本地的学校？”

长安当然不可能说那是因为她已经上过初中了，随便编了个借口：“我找学校里的老师问的。老师知道我参加了竞赛，提醒我校名里带数字的学校除了四十九中都不要答应，没一个好的，只是想尝试捡漏看看能不能抢先把我捞走而已。”

长帆没想到她这么清醒，道：“那你想去四十九中吗？这个学校也算数三数四的了，而且离家近，爸爸的工作会越来越忙，上初中之后可能没有时间接送你。”

长安眼睛都没抬一下：“太旧，不去。”

这个学校从教育水平方面来说确实是不错的，因为长安上过一次，当时长帆的理由就是校风严格，师资雄厚，并且离家很近。不过这次长安打算换换口味，最主要的是，桃北不会去这所学校。

长帆以为女儿不愿屈居人下，略带兴奋道：“那安安的打算就是附中了，全市最好的学校。”

岂料长安依旧摇头：“太牛，不去。”

“那......”长帆又猜是排位第二的学校：“市实验？这个没有附中那么大压力，师资力量也是仅次于附中的。”

长安把头摇得都要晃出水了：“它都快修到郊区了。离家太远，也不去。”

长帆恍然大悟：“那一定是排名第三的勃发！”

长安总算点头了：“嗯嗯嗯，我想去这个。”

长帆好奇道：“为什么啊？”

长安掰了一堆理由：“......首先！勃发的伙食最好，一顿饭有八个菜。其次......勃发装修最好，楼里面修得跟商场似的，实验室大，教室和器材都新，还有电梯。另外，勃发学生多，更加热闹，我可以交到更多的朋友。最后，勃发旁边挨着的就是中心公园，环境优美，修身养性。”

长帆认同地点点头，但是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跟去过似的？”

长安吞了一大口三明治，还没说话就被噎死了：“啊？唔，啊，哈哈哈，我当然没去过啦，都是听学校老师说的。”

她知道这么细是因为去勃发参加过升学考试，亲自参观过里面的环境。后来三班有一半都去了勃发，分布在各个班级之中。只是她虽然同时收到了四十九中和勃发的邀请，却被长帆以家近为由劝到了四十九中。

现在想想，真是年少无知啊。

不过长安觉得就算当时让她去了勃发，她也未必能和桃北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先不说当时的她有没有那个勇气，桃北对她这个老同学毫无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首先桃北是直女，其次桃北是个直女，再次桃北是个直女......最后没人会喜欢曾经那么胆怯的她。

“勃发啊。”长帆琢磨了一下，觉得也行：“条件确实不错，就是交通不太方便。那爸爸找人接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