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玥是个反应不算快的人,但她也意识到了,任清川在班委选拔那天说的话并没有半分谦虚。
一中的学生由此活动很多,班长和文体委员的工作却是很忙。
学生中心的app和教室后面的宣传角,几乎每周都会有“上新”的学生活动,但好处是这些活动均是学生自愿参加。
大概是学校氛围的不同,这些陈玥下意识中认为是浪费时间的活动,十班的同学们并没有抱怨,课间十分钟的时间里,总有同学会围在宣传角讨论着这些活动。
每个活动的宣传海报的最后,都加着一行“鸣谢某某企业倾情赞助”。
“咱们学校的活动多,但也有好处,”倪随贴好新的海报,转身对陈玥科普道,“像英语节这个活动吧,其实算是今年运动会后的金秋晚会上的节目,要求纯英文完成。选拔的过程每个环节都会有专业的老师过来指导,我记得去年是山海剧团的出的话剧节选《简爱》,当时的指导老师是人大话剧院的台柱,就是第三代演阮玲玉的那位。”
陈玥没什么艺术细菌,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简爱》,也知道人大话剧院。
由此不明觉厉。
倪随说完,打了个哈欠,拍了拍陈玥的肩膀:“你自己看看吧,有感兴趣的跟我或者你同桌讲就好,都是自家姐妹,姐给你走后门。”
“——报名表第一个发给你,感动吧。”
“已经在心里感动的泪流成河了。”陈玥浅笑。
陈玥扫着海报,都还蛮有意思的,参与一下?
还是算了吧。
海报上表明没有限制,但限制在海报外。
陈玥舒了口气,准备回座位上继续做题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了一行字样——勤工俭学。
她伸手,想从其他海报下面把它取下来的时候,倏然和另一只手相触。
孟非晚。
两人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嘶——”
不等陈玥斟酌好破冰的词句,孟非晚把海报撕了下来。
她转身迈出一步,又转过身,看着陈玥,仍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长发遮掩下的耳垂却染上了滴血样的红:“这个是山海剧团的招新,时间很紧,周五下午面试,”
孟非晚顿了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望着陈玥,说:“一起?”
陈玥怔了下,反应过来孟非晚是在邀请她后,有些惊喜,粲然回道:“好!”
她的声音太过雀跃,其他人的视线不由得被吸引。
耳垂上的红色微微蔓延到了孟非晚的双颊,也染红了陈玥的脸。
陈玥的皮肤还没有从夏天醒过来,像喝醉了的熟麦。
孟非晚“啊”了一声,淡定自若的模样。
回座位的时候却同手同脚了。
陈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很开心。
和许柯不同,她还是蛮喜欢孟非晚的。
尽管大多数时间孟非晚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做题,而她们仅有的几次交集也实在算不上顺利。
但孟非晚并不是针对某人。
她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和倪随也只进行职务以内的交谈,除此之外从不多说什么。
她为自己铸造了一圈围墙。
外面的人进不去,她不想出去,也不主动邀请谁。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自洽。
一直到上午的课结束,孟非晚都没有再主动和陈玥讲一句话,陈玥倒也不介意——要说她和孟非晚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大概是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刷题狂魔。
陈玥的程度要更深一点,因为她除了最终的高考还有一个面前的挑战必须完成。
成华市的政策是高中结业水平测试在高一下学期进行,全部通过了才能获得高中的毕业证,没有通过的学生在高二上学期的十月初进行补考,仅此一次补考机会。
一中建校以来用这个补考机会的学生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多和陈玥情况类似,少数偏科战神。
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尤其是数学,几乎是恨不得直接把答案告诉学生,但陈玥的目的并不只是这一次结业考试。
基础很重要,她必须打牢地基,花费多少时间精力都值得。
每天正常的课程结束后,几乎所有的自习课她都仿佛安装了刷题系统一样做题、纠错、赶作业。
开学不过半个月,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许柯对这个情况忍无可忍,陈玥正对着刚刚做完的卷子参禅,人就毫无预兆地被许柯拽了起来——“只学习不玩耍,聪明小月变傻瓜,你跟我出去走一圈在回来继续参禅!”
“学习委员有责任保证每名同学毕业的时候不会学成傻子。”
陈玥失笑。
她其实感觉还好。
这话虽然讲出来有点变态,但她其实有点享受沉溺在题海中,压力增大到胸腔憋闷到隐痛的感觉。
陈玥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其实比任何人都享受“折磨”自我。
无论精神还是躯体。
——
教学楼下,陈玥和许柯漫无目的地走着。
有些尴尬。
陈玥想开口说些什么,许柯猜到了她的想法,抢先道:“阿玥,你不需要硬想话题哦,我没有感觉到尴尬。”
“我们是朋友嘛,”许柯耸了耸肩,望着陈玥,“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嘛,不需要考虑尴不尴尬的存在。”
——朋友。
陈玥咀嚼着这个词眼。
——甜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朋友有或没有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不同,她不需要被某个人、某个团体所包容。
但不是的。
友情不是个性的消灭器。
好的朋友总是各有各的个性,偏偏彼此又能磁场相合。
许柯是,倪随是,孟非晚也是,苏落星——
陈玥顿了下。
苏落星,是朋友嘛?
或者说,她愿意和她做朋友嘛?
许柯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陈玥收拢回思绪,望向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陈玥隐瞒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再想下午面试的事情,不知道会被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许柯诚实道,“山海剧团年纪比学校的年纪还大,咱们学校还是49年才成立的呢,它算是学校的前身了。每年都有影视公司投资运营资金。”
“话说回来了,”许柯想到了什么,“剧团只在高一的时候招新,你周五去面试什么?”
陈玥的右眼皮跳了下,嘴先于脑而动:“勤工俭学的岗位,好像是,场务。”
“勤工俭学岗是面对社会关爱生的,每周二百块的工资,”许柯蹙眉,“你为什么要去,你又不是关爱生。”
倪雾并没有向任何人说陈玥的故事,倪随也不知道。
许柯没有恶意,她眼中陈玥是和她们一样的学生。
不应该占用社会关爱生的名额,他们是真正需要的人。
社会关爱生入学的成绩更严苛,中考的成绩几乎要满分,入学后学费减免,住宿费用减半,提供勤工俭学的岗位,但并不强制,他们根据个人需要决定要不要去上岗。
重点班的那位柏乔便是没有上岗的社会关爱生。
陈玥抿唇,良久,攥紧的手才缓缓松开:“我应该也算是关爱生,除了成绩外。”
“运气要比他们都好一些的关爱生。”她模棱两可地说。
卑劣的基因再次作祟,举起脆弱的旗帜保护着她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许柯的目光似是审判的鞭子,落在她身上,牵扯带起脏器的隐痛。
“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许柯移开视线。
陈玥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是愧疚。
许柯笑了下,自然挽上了她的胳膊,不讲道理却理直气壮地说,“原本我其实很讨厌这种话讲不明白,还疑似占别人便宜的行为,但你的话,无所谓了。我不讨厌你,也很喜欢你。”
“你应该有自己的原因。不想和我讲也没关系,”许柯轻松道,“这是你的自由,我喜欢你,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可以作为朋友,这也是我的自由和判断。”
“我没有面试过这类的职位,但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偏爱。
陈玥十七年的人生,第一次对这个词语有了具象的感受。
许柯是个可爱的姑娘。
有自己的世界,四次元、内核稳定的小世界。
她是她世界的主宰。
陈玥想说什么,上课的铃声却不应景的响起。
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奔跑的脚步声回荡在连廊内。
心脏是雀跃的。
怎么会不雀跃呢。
一切都在变好,好像她也是其中一个。
尽管她仍旧缺乏坦诚的勇气。
坦诚和勇敢从不是与生俱来的品质。
它们意味着把柔软的皮肉展示在天空下,而站在对面的那个人,回馈的会是一个拥抱还是一把匕首,均未可知。
于是,它们显得更加可贵。
人们赞扬坦诚,鼓励勇敢,好似所有人与生俱来便该如此。
但不是的。
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沟壑并不是忽然出现的,某位一直很好的人不是忽然间烂掉的,人是环境塑造的产物。
苹果的腐烂由外向内,蛆虫啃食玫瑰的茎叶,最后吮吸馊的汁液——沟壑一直存在。
在人们意识到阳光存在的那一刻。
不勇敢,不坦诚,卑劣又怯懦地,讲着蹩脚的谎话,保护那脆弱的自尊心,作为柔软肚皮的盔甲,这或许才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称之为,所谓“动物性”。
从“动物”蜕化成“人”,坦诚勇敢,即便仍然心有余悸于匕首,但仍然选择它们的人,需要时间的。
在此之前,允许不勇敢吧。
拥抱不坦诚吧。
毕竟,这样的她也并没有伤害任何除她之外的人。
——
夏天终于结束,漫长的白昼逐渐缩短。
晚自习结束在九点半。
十点半,孟非晚放下笔,收拾好东西,余光里,陈玥趴在桌上,蜷缩成了一团,呼吸平稳。
她犹豫了下,把一张绿色的便签夹在了那张海报中,小心地倒扣放在了陈玥的书里。
她已经自我斗争一天了。
要不要把陈玥叫起来呢?
不等她开口,苏落星走了进来。
孟非晚的视线追随着她,直到苏落星在陈玥身边停下。
苏落星望向她,浅笑了下。
客气,疏离。
孟非晚顿了下,深吸了口气,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太不自然。
如果时光能重来,她一定不会这样笑。
“同学,你和我的同桌好像很熟。”她佯装自然地说。
“嗯,”苏落星回答的果断,她自己也怔了下,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笑了下,“我和她应该算是朋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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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