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飞速驶向南远市中心,一阵余晖落下,就像是每天下班时候的日落。
“你刚才还赶我走,现在不也屁颠屁颠地开车。”副驾驶座上,方岐故意打趣道。
余昇无奈,但还是接了话:“那你刚才不还言之凿凿地质问我。”
“我质问你那是道理所然,你赶我走那是故意为之。”方岐得理不让人。
“不跟你耍嘴,在把你送回去之前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我必须把你安全交到李觉他们的手上。”
方岐看了他一眼。
“你不了解尹君,他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余昇知道方岐不会问,但是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没必要刻意隐瞒。
“认识尹君的时候我二十岁,尹君小我三岁岁,还算是个孩子,但是我却已经在他的脸上看不到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神色了。”
余昇记得,那天和今天一样,都是这样的黄昏。
“小孩,你在这里干什么。”余昇单肩背着个双肩包,低下头对着站在一个大理石楼梯下的男孩道。
男孩转头,这时余昇才看到他脸上的那几块淤青,但从上到下,光是男孩身上的衣服就看出来他身份不低。
“跟你有关系吗。”他双手插兜,满脸的桀骜。
余昇笑了笑:“确实没关系。”说完直接就走。
“喂,你就是干爹从曼里找来的新人?”他被男孩叫住。
余昇心道原来是辉耀的公子,故意上下打量道:“你还不到能管这些事的时候吧。”
“不到?这左台山早晚都是我的。”
当时的余昇不过以为他就是童言无忌,可如今和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后,再回想起来却不寒而栗。
在左台山的这几年,几次刘启兵和他针锋相对没有一次不沾人命,而且他与刘启兵年纪差了进三十年,却次次跟他打个平手,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余昇和金铭辉都很清楚,一方的存在,只是为了有一个能压制另一方的力量。
可是金铭辉心中最看好的继承人到底是谁也无从得知。
“那我拭目以待。”余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奶糖扔过去,然后朝自己脸上比了比,“回去洗个脸吧。”
他没问尹君鼻青脸肿的原因,他也没有意识到那颗牛奶糖的意义,不过就是下课的时候顺便从自己老师桌上顺手拿的。
可后来断断续续来过几次,尹君大伤小伤不间断,有几次甚至都被打得面目全非,余昇是医生,他看得出来,尹君身上的伤并非是那种打架不小心弄伤的。
手腕上、脖子上的勒痕就能证明是人刻意为之。
后来的几年他敏锐地发现尹君和金铭辉之间难以描述的关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一个收养他偏爱他的养父……他给予尹君最高等的教育,给予尹君最丰厚的物质条件,却也让尹君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他说我的脖颈很好看。”那年夏天,尹君坐在余昇边上说,“昇哥,你觉得呢。”
余昇看了他一眼,这句在常人听来侮辱和带有暗示的话,不管是否是说自己,多少都会有点不舒服,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法律上的父亲。
尹君没有等到余昇的回答,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尹君心理的那个自己已经不再是寻常人了,我无法想象,一个男孩在这样的变态手里会被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这八年,他断断续续地在左台山和尹君见面,但是这些如同碎片一般的时间却已经足够让他对尹君这个人进行一个完整的刻画。
“那天你说你知道是谁杀了何秀美。”方岐突然想起开口。
余昇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尹君,但是我没有证据,那种带有报复和惩罚性意味的手法……”
他接着道:“尹君是金铭辉的清道夫,如果细细扒开,南远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里,金铭辉最喜欢的就是杀人灭口,可也因为是这一点,我到今天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动机能够让他们杀掉何秀美……”
关于丁杰的DNA出现在凶案现场这件事,方岐并没有和余昇提起。
刚才在车上,方岐本想先问问余昇之前的目的,可他心里打鼓,如果直接追问他又对自己隐瞒了怎么办,如果能够把罗局、李觉他们几个人抓在一起,或许得到信息的准确性更高。
“何秀美是李文斌的前任,李文斌被杀,紧接着丁杰、洪睿山、左台山这些势力慢慢浮出水面,”方岐自言自语,“可何秀美就是个无名小卒,难道他杀何秀美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人泄愤?”
“章翼琴?!”两人异口同声。
“章翼琴到底是谁啊。”方岐问他。
“我也不知道,”余昇微微皱眉,“但是我听尹君的意思,章翼琴一定跟暗礁有关。”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暗礁是你们的人,你在局里就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
方岐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到些‘旁门左道’,说暗礁这些人就是系统里的,平时查案不管大案小案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帮人崭露身份,但据我了解,暗礁的人掌握着整个南远最大最全面的信息网,比起我们做刑警的,特警或者缉毒队存在暗礁的可能性更大,或许他们彼此真的都不知道暗礁的成员到底有些什么人、多少人,只是知道自己身处暗礁这个队伍当中。”
“暗礁的人拥有的信息越多洪睿山他们自然就越担心自己的处境,暗礁的雏形在曼里,那天在白昂应该是有人告诉洪睿山暗礁的人就在你们当中,不然他不会这么铤而走险……”说完这句话,余昇突然转了一个话题,“方岐,后面那辆车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后面的?”
说完方岐转头看了一眼,沉静了几秒种后,方岐抬手就往车底座掏出两把手枪,快速上了膛,接着一把放进枪套里然后弯腰过去紧紧戴在余昇腰上:“要真出事我可没时间照顾你。”
然后另一把上膛,刚举起枪,一阵汽车马达加速声传来,只是一瞬间,他们那辆车就被人从后面猛地撞了一下。
一切迅速发生。
“国道323,时速一百四前往南远方向,再重复一遍!国道323,时速一百四前往南远方向。”
电话那头挂断后,李觉还没喂进嘴里的快餐已经被仍在了一边,整个一队已经炸开了锅,“方队来消息了!”这句话的热度没下去,李觉就已经定位到了他们的位置。
从那天在罗永明桌子上看到那张便签后,他就和李觉以及特警队的人打了招呼,带着他身上的跟踪器,孤身一人来左台山找余昇。
“有消息我会直接手机和你们联系,如果定位在左台山断了,你们立马派人来搜山。”交代完后,方岐随便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科文小郑跟我一起去,林敏和葛健原地待命,其他的带上家伙,联系汪思明他们来支援。”
“那罗局那边?”一个人的把他叫住。
李觉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就等这天了。”
另一边,余昇开着的越野车尾巴已经被他们撞得稀巴烂了。
“你坐稳了!”没等方岐反应过来,余昇一脚油门加速立马把后面那辆车甩开了,可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第二辆、第三辆黑色越野车从马路上追来。
“你要干什么!”余昇看着方岐脱掉外套打开车窗半身就伸了出去。
“你开稳就行。”
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有废话,方岐朝着后面的车就开了两枪,一枪打进车头保险杆,另一枪打掉了左倒车镜。
他坐进来调整状态,后车没有用枪,这让余昇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几车的人就是尹君派来的,一辆车里,方岐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个王八蛋。”
“骂谁呢你,”方岐道,“肖文在车上,果然他就是左台山上的小瘪三,要不是有王竞江那个王八蛋他怎么可能……”
说着他转头看了余昇一眼:“除了你啊。”
后视镜上,余昇看着后面两辆车跟着逼近,一两后车突然加速,紧接着后车向右一打方向盘,车门毫无悬念地撞到了余昇他们的车上。
一股重力将两人的车往马路护栏上方岐被惯性往外边一甩,右侧悬崖陡峭,汽车的钢铁和护栏摩擦发出侧耳的声音,方岐大叫:“小心悬崖!”
车窗被摇下,等看清楚了肖文的脸,余昇吼了一声:“去你妈的。”
又是没等方岐反应过来,余昇出乎意料地踩了刹车。
那辆车还没有转方向盘,一个空档就因为惯性掉下了悬崖。
后车肖文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君哥说不能杀你,但是没有说不能杀这个警察!”砰地一声,一枪从余昇前面擦过直接打进方岐背后的车窗上。
枪口打出的威力擦破了余昇的脸,方向盘上的紧攥着,他看了一眼方岐只是一句:“开枪!”
“用你说!低下!”说完方岐对着那辆车就是两枪。
“他妈的,都是因为你……”余昇说道。
“你说什么?”砰又是一枪。
“我说都是因为你!”余昇用力朝左拐直接朝肖文他们的车上撞。
“告诉尹君,我跟他只能活一个!”方岐还有心情和肖文叫板,余昇听后觉得莫名其妙,“加速!小心点肖文我们要活口,上次让他跑了,这次可不能放过他!”
黄昏已经落下,眼前的山路变得漆黑,涂着反光颜料的地标和光亮减弱的路灯让眼前的非常不明朗,突然暴雨磅礴,身后对方岐两人的追击也慢慢消失了。
“不对劲。”余昇开口。
不过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变了天,这时候方岐的电话响起。
“没事吧你俩,”电话那头李觉嘴里好像还嚼着东西,“汪思明已经出去半个小时了,不出意外应该马上就能和你们汇合,你们……”
梆!李觉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巨响,震得他耳膜微痛。
“发生什么事了?”他心头一紧,这句话一出周围的邱小然和林敏也开始担心起来。
“我好像撞到人了!”
“把车停稳。”
“别下去!”是余昇的声音,对面停了几秒钟,“可能有诈……”
“方岐!!”
电话在这最后两个字里停住了,只剩下电话的嘶嘶响。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又在几秒后炸锅了。
“快给罗局打电话!”
“罗局去省里开会了!”
“给他打!”
另一边的路边,黄豆大的雨点打在余昇的头顶,他看着原本就负伤的方岐倒在地上,还有刚才所谓撞到的“人”——一个被打开花的拳击沙包。
脚步声逼近:“在纪念碑那天晚上就是你打的我吧?”肖文踩着地上的水洼走过来,“我就知道,一般人身手可没你这么好。”
说完只见几人朝他围了上去几人直接开打。
一人拉住余昇结果余昇顺势往那人脖子上一翻夹住那人脖颈双手往下就将人压翻在地。
不知道是因为对手惧怕余昇还是觉得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打倒两人后别人也只是围在周围。
可余昇看到的却是他们那有些异样的表情。
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辆车灯亮起,光线适应后,余昇才看到方岐被人拿枪抵着头架在原地。
面前,尹君逆着光走过来,抬手的的一下,余昇刚要开口,一阵□□的味道从后面传来,他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喳——喳——
恍惚间,方岐听到一阵阵熟悉的铁锹声,鼻腔顺势就冲进一股新鲜的泥土味,夹杂着雨水和树叶腐烂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着视线看着眼前一个头戴黑色连帽上的人,面前的人好像看到他醒后就扔下铁锹,蹲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方岐。
“是你!”那天在曼里就是他把方岐从隧道口拖到树林里的。
秉持着一种执念,方岐伸手就去扯面前人的帽子,等失去最后的遮挡,头顶的月光最终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弯弯曲曲,如同蚯蚓一般的疤痕遍布全脸,粘连在一起的眉毛看不出形状,眼球微微凸起,如同地狱的恶魔。
全身一阵战栗,方岐从梦中惊醒。
“方岐……”睁开眼的时候,方岐才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面前余昇放下手里的桶蹲下压着声音又叫了他一次。
“醒了?确实体力过人,不错啊,这么个点就能醒。”循着声音侧着头看去,尹君一只脚搭在膝盖上,一手玩着一把这叠刀。
“尹君,你真他妈卑鄙,”余昇站起来看着他。
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两人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就看到余昇面红耳赤嘴里带脏。
“昇哥,你跟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尹君没看他。
本以为余昇会继续冷嘲热讽,他却只是开口:“你误会了,在我眼里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