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笑着点点头,“明叔您修树枝呢?太太在家吗?”
“在的呢,你哥你妹也都在呢。”明叔已经有好几年没看到裴棠了,今日一见,才觉得这孩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简直可以用光彩夺目来形容。
“那我不打搅您工作啦,我先进去了。”裴棠冲明叔笑了笑,快步走进了宅子。
“妈,大哥,裴若。”裴棠进屋时,裴家人正在客厅喝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听到声音,三个人均抬起来头。
裴正和煦地笑了笑,“回来了?”
裴若则高兴地蹦起来,“棠姐!”
看着面无表情的裴太太,裴棠将心底不适的感觉压下去,笑着走过去坐下,故作轻松道:“好久不见,你们都好吗?”
裴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样子。”
裴若很高兴的样子,跑过去挨着裴棠坐下,眉飞色舞道:“棠姐,你真的和陆时鸣在谈恋爱吗?哎呀,我好喜欢他呀,你能不能带我……”
“裴若!”
裴太太警告意味叫了一声裴若,裴若乖乖噤了声。裴太太瞪了一眼裴若,然后才将目光移到裴棠脸上,当看到裴棠那张酷似其生母的脸时,裴太太嫌恶地移开了眼光,起身道:“裴棠,跟我到书房去。”
裴棠起身,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格局没有改变,裴棠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哪本书放在哪里,哪幅画应该挂在哪里。小时候,她不听话,或者成绩不理想,裴太太总罚她到书房抄书。
进了书房,裴太太背着裴棠立在窗前,隔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裴棠,你今年多少岁?”
“26岁。”
“嗯,不小了。”裴太太慢慢转身,看着裴棠,眼神一贯地犀利:“是该谈婚论嫁了。”
裴棠捏紧了拳头,没有吭声。
“那个陆时鸣和张怀义,你到底是跟谁谈恋爱?”裴太太幽深的眸子十分有压迫感地盯着裴棠。
“我没有跟他们任何人谈恋爱,都是娱记捕风捉影乱写的。”裴棠把昨天回答裴正的话复述了一遍。
“裴棠,你要谈恋爱我不拦着你,但是如果你心不定,今天和这个约会,明天和那个吃饭,我不会轻饶你。”裴太太看着裴棠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长得漂亮是你的优势,但你不能利用这个优势。”
“妈,我没有。”裴棠的心要碎了,裴太太永远这样想她。
“你没有?!”裴太太冷笑,“视频里面你和陆时鸣那种互动是正常的吗?还有与张怀义,为什么记者不写别人,非得要写你?我记得,你也还没红到记者要盯着你乱写的程度吧?”
裴棠感到深深地无力,网络上大家可以信口雌黄污蔑她,但她没想到,她的家人也是这样想她的。裴棠苦笑一声,“妈,既然我说什么您都不肯相信,您又何必把我叫回来呢?”
“五年了!你已经整整五年没回家了!我不相信你,就不能叫你回家?”裴太太动了怒,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裴棠胸腔憋闷,泪意上涌:“我为什么不回家您不清楚吗?是谁的错,是我的吗?!”
“你长大了,你翅膀硬了,我现在已经说不得你了是吗?”
“您随意,反正我的人生已经烂透了,无所谓了。”
裴棠的话再一次激怒了裴太太,她高高举起左手,却迟迟下不了手,脸上有一丝痛楚:“你能不能消停一点?你能不能记住你姓裴?你的一举一动,影响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您不相信我,您觉得,我和我母亲是一样的是吗?”裴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放肆又自虐地说:“就因为我母亲是一个陪酒女,所以您觉得我会走她的老路,您觉得下贱也是可以遗传的是吗?”
“住口!”裴太太忍不住给了裴棠一个耳光。
裴棠的脸被打得往右边一偏,眼泪一下子碎裂成行,伴随着急剧的心痛,她抬起头看着裴太太,一字一句地说:“您打够了吗?不够的话,再来啊!”
裴太太握紧了打她脸的手,一脸的痛不欲生,怒吼道:“滚!”
裴棠深吸一口气,转身头也没回地走出了书房,刚走出去,便听到身后“嘭”地一声,裴棠回头,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已被悉数扫落到地上。
裴正和裴若闻声赶来,看到狼藉的书房和左脸高高肿起的裴棠,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妈,您这是干什么?!”裴正皱眉,拉过裴棠来,心疼地看着她的脸:“痛不痛?”
裴若也觉得裴太太过了,跺了跺脚,“您之前不是叨念着想棠姐了嘛,为什么人家回来了您要动手打人啊?您太过分了!”
裴太太背对他们,头也不回地说:“全部给我滚!”
裴棠拂开裴正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头也不回地跑了。
裴正快步跑过去抓住她,“裴棠!”
“大哥,放开,我想一个人静静。”裴棠别开脸,不想让裴正看到她的狼狈。
“你去哪里?”
“回B市,公司有安排车接我,你不必担心。”
“你那边闹出那么大的事,要不要我帮忙?”裴正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些束手无策,如果是裴若,他可以臭骂她一顿,然后再跟她分析利弊,最后出面帮她解决问题,但对象换成裴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个妹妹和他向来不亲近。
“不用了,安迪已经在处理了,而且……而且公司也挺重视的,应该很快就会解决了。”裴棠感激裴正这个时候没有责怪她坏了裴家的名声,但依旧不想让他插手自己的事情,娱乐圈那些烂七八糟的事情裴正一向不屑。
五年前,她想进入星耀传媒,她唯一一次求裴正,她以为裴正会严厉拒绝,但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没过多久,安迪就带着合同来找她签约。
当时,裴正对她只提了一个要求——保护好自己,不要给裴家丢脸。
可是她没有做到。
“行吧,你去吧。”裴正终于放开她。
出了裴宅,裴棠才意识到她竟然无处可去,刚才她骗了裴正。这个时候张怀义肯定在忙,她不想麻烦他。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记者拍到又要大做文章了。她蹲在裴宅僻静处的墙角,拔了许久的草,直到面前已经光秃秃一片,才不好意思地停手。等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张怀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抱着手臂靠着墙看着她。
裴棠受惊,欲起身腿却因为蹲太久而麻了,直挺挺地往侧面倒去。裴棠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倒在了心心念念的张怀义的怀里。
哎,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您办完事了?”裴棠站定后赶紧离开他的怀抱,没话找话地问。
“嗯。”
张怀义要办的事这么简单吗?她进裴宅左右不过1个小时,他居然就办完事回来了?还是说,他根本没去办事?那他为什么骗她?
裴棠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会自作多情。
“他们打你?”张怀义盯着她脸上的红肿的指印,眼睛里有怒气即将喷发出来。
裴棠下意识捂住红肿的脸,想轻描淡写地说小意思,张了张嘴却有些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片刻,张怀义轻声说:“走吧。”
裴棠跟着他上了车,一路上安静得出奇。
张怀义却有些心浮气躁,车速快得飞起,裴棠有点头晕,“张总,您能不能慢点?”
张怀义缓缓减了速,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按了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侧头看了看裴棠脸上的指印,脸色越发阴沉,“谁打的?”
“裴太……嗯,我妈。”
“为什么打你?因为昨天的绯闻?”张怀义皱眉。
“是,也不全是吧。”裴棠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故意漫不经心道:“哎,她嘛,老思想了,原来就不同意我进娱乐圈,这会我又闹出这一出,看网上大家都在骂我,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好受就要打你吗?”张怀义向来冷淡的脸上笼罩着一团黑雾,“你在家经常被打?”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张怀义因为她的回答缓和了脸色,但裴棠却因为自己的回答而心塞了。
那年她进入裴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裴太太。当时,裴太太坐在沙发上,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髻,五官并不算特别突出,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格外端庄优雅。只见她从头到脚打量了裴棠一眼,然后说:“裴嫣?这个‘嫣’字我不喜欢,改叫裴棠吧,哥哥叫裴正,你叫裴棠,堂堂正正,挺好的。”
裴棠有些难以置信,原本她以为,初次见面裴太太肯定会给她一个下马威,但是她没有。
27年前,裴棠的父亲裴敬南在外应酬遇见了美艳绝伦、生在红尘却气质出众的陪酒女方芸,两人一见倾心,同居一年后方芸生下了裴棠。裴太太得知此事后,闹得天翻地覆,最终这场婚外恋以裴敬南回归家庭,诚心悔过而落下帷幕。而方芸因被辜负,负气重操旧业,没多久后意外坠楼身亡。后来,裴棠被裴敬南接走单独养在外面,直到9岁那年,裴敬南得了绝症,临终前他苦苦哀求裴太太,务必要将裴棠接回来认祖归宗,她才被带回裴家。当时没人认为裴太太会答应裴敬南的请求,但裴太太答应了,因此当时所有裴家人都称赞裴太太大度。
其实裴太太这人并不难处,虽然常年不苟言笑,但她并未苛待过裴棠,反而对她的管教格外上心,不仅亲自督促她的课业,而且连她的琴棋书画这类课外培训也亲自过问。裴棠从记事起就没感受过母爱,所以她是真心想把裴太太当母亲的,为了讨裴太太欢心,她读书格外卖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长一段时间裴太太对她是满意的。这种满意持续到裴棠高一那一年,裴太太检查她的作业时,在课本里发现了好几封别人写给裴棠的情书。那一天,裴太太发了很大的火,不仅给裴棠转了学,而且还强制地让裴棠剪了短发。
裴棠不停道歉,发誓绝不早恋,但裴太太无动于衷。裴棠转学后,裴太太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裴棠的课业,甚至有时候裴棠故意犯错,被请家长,裴太太也不再批评她。
裴太太用冷漠击碎了裴棠心中勾勒的母亲美梦,裴棠难过得无以复加,每当看到裴正和裴若因为犯错被罚,她就格外羡慕,如果裴太太能这样对她该多好,可是裴太太再也不管她了……
回忆这种事,就像是放电影,当你把从前在意的事情回想一遍,你会发现有些事细节依然清晰,但观影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很久之前,裴棠回忆起被裴太太抛弃的那一年,她会难受得万念俱灰,但现在,她虽然觉得难过,但已经懂得安慰自己——没有血缘就是原罪,原本就不在于她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