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绯又闻到了那股浓重的猫薄荷气息。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充满诱人的生机,而是由愤怒、无奈、绝望揉杂在一起的心如死灰。
他从没见过温佑这个样子。
即使是丸美死亡时,猫薄荷的气息也只是浓郁的悲伤和痛苦。
此时却是挫败的,是在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迎来希望时,被希望亲手熄灭的极致的绝望。
像人被困在万米深海中死亡又再次拥有生命,却发现脚踝已经被海草死死缠绕,只能于昏暗幽深的海底承受接下来的无数次窒息和重生那种——恨不得立刻死去,却又无法做到的痛楚。
谢绯脚下步伐迈开,下意识的想靠近温佑。
却又在一米之外僵硬的停了下来,看着温佑变得空洞而破碎,失去灵魂后脆弱的不堪折的身体。
温佑从没有想过放弃三青鸟。
她总是嘴上说着想要去死,恶狠狠的咬他威胁他,告诉他放弃希望。
可又一次次的选择相信他,还叫他哥哥。
因为失去过最重要的亲人。
小橘。
丸美。
所以温佑这一次拼尽全力,将三青鸟护到最后。
哪怕只为了那一声哥哥,他想要她活下去,至少证明他可以保护身边在意的人了。
他是那样满怀信心的,认为只要自己付出一切以至于生命,就可以死在三青鸟之前。
他是坚定的给出过承诺。
可偏偏,三青鸟是被,给予他们一丝希望的人。
在即将迎来曙光之时,射杀的。
目的呢?
或许是因为春城分部本就跟铭德有所勾结,是他们的行动让这黑暗被撕扯开来,被总部所知晓。
他们坏了别人的好事招致仇恨,所以米妮实在看不过去,想要杀了能够轻易处理的人泄愤。
特殊管理局的众人不行。
被视为极具价值的山海兽的谢绯不行。
那么能够杀死以泄愤的目标,便是一直随同在温佑身侧的三青鸟。
没有背景,没有亲人维护。
是一个被抛弃在这个灰暗世界的小小三青鸟。
——米妮所认为的。
但温佑看向了她。
谢绯是在回过神的片刻,琥珀色的瞳孔便骇然转动,在地面以无法预检的速度划出残影,直往鸾鸟背部逼去。
春城分部的局长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只推了下平光眼镜,干脆利落的开口威胁:“温佑是吧?”
“你只是丽水街分部一个小小的部长,确定要纵容你的下属挑战我们的权威吗?”
他歪着头仔细看向那道残影,露出满不在意的笑:“慢,太慢了。”
“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白发少年,并不在你们分部的成员名单里。要是他对我们进行攻击,我的人可以就地解决他。”
他动不了温佑一行人,但处理掉谢绯是合乎法规的。
春城分部局长的眼神只死死盯着移动过来的谢绯,可米妮不同。
她下意识看向了温佑。
这个在第一次见面时,触碰后就凭借着记忆碎片的反差震撼到她的植物系变异者。
正如米妮在他记忆碎片中看见的,他杀死那个代号忘忧的杂碎时的一样。
温佑此时的神情与当时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冰冷,毫无情绪变换的碧绿瞳孔中,是近乎神性的理智。
仿佛感受到无形威压立于头顶,米妮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竟然忍不住想要下跪。
好不容易遏制住这股令人丢脸的冲动,她发现温佑的状态正在快速改变,像是短短数分钟内经历了骨肉重塑,整个人的灵魂都变换着形态和颜色。
谢绯也感受到了猫薄荷气息的变化,疾行的步伐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回头看向他在乎的人。
“你是觉得她没有亲人,所以杀死也无所谓是吗?”温佑看向米妮。
“是又怎样?”米妮笑了一声,“穷人就是蟑螂,她爸妈都把她卖了过来,我就算杀死又如何呢。”
总部下达消息,命令他们协助温佑等人处理民德的事情,所以他们不得不服从。
可这么多学生里,哪怕死一两个也很正常。
而且米妮早就因为温佑拒绝自己的安排而怒火中烧了。
温佑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垂下,又重新睁开,无比坚定道:“她有哥哥。”
米妮想起在来的路上看的档案。
这只弱小无用的三青鸟确实有一个哥哥,也正是因为家庭想保全这个哥哥,送他去前半区域读书,所以才在高额补助的诱惑下将三青鸟送去了后半区域。
一个进入天堂,一个进入地狱。
她本身就是被抛弃的无用的东西。
“所以呢,她哥,她全家都不要她了,出去苟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米妮理所当然道。
温佑摇头:“不是,她哥哥是我。”
说完,他张开了双臂。
在这一刹那,数以千万计的藤蔓自包围学校的群山之上飞速生长,攀附在参天树木向上游移,往天空的方向无限绵延而上。
而它们虽然都还是原本的模样,却在异能的作用下纷纷开出了碧绿的花朵。
“自由……”
瞳孔被摧残的绿意完全覆盖,倒映着直达天际的密密麻麻的藤蔓。
春城分部局长变了脸色,冲着他大吼:“温佑,你是想彻底与我们为敌吗!我们可不是普通的变异者,也有很多强悍的山海神兽,还有……还有远古神鸟青鸾,不论是数量还是实力,你们区区四人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给我想清楚了……”
温佑听不见他的叫喊。
无数花粉随着花苞的绽开四散开来,但只是为了营造幻觉,让大家想起美好的时光。
并为之,殊死奋斗。
不论是三青鸟,还是周信泽。
他们从意识到民德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开始,所付出的行动和努力,不过都是为了,
回家。
回到那些与家有关的美好记忆中,才能彻底激发人永恒的斗志。
幸福才是人类亘古不变,为之拼搏的力量。
而藤蔓中的生机和勇气,会驱散绝望和痛苦,赋予他们这一切。
温佑的声音自天空传来:“十秒后,开启旧校舍所有房间的门。”
“我们从来都不是势单力薄,而是有无数人凝聚在一起。”
“这是远比他们高尚、伟大的力量。”
“我要带所有人,都回家。”
旧校舍在极致悠久的死寂后,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激动嘶吼,以及无数捶打窗户上铁皮和门板的声音。
被困在这里饱受折磨的学生们呐喊着,为救世主再次赐予他们的光明和勇气。
温佑的声音无波无澜倒数着。
“十。”
“九。”
“八……”
意识到温佑目的的春城分部局长变了脸色,忙冲着身后的下属踹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校长室阻止他们啊!”
被勒令的人反应过来,变换出翅膀以冲刺速度向高楼上飞行。
“七……”
可温佑的倒计时在此时戛然而止,近乎恶趣味的轻笑一声。
“本淡,开门。”
米妮愤怒的指着他:“你耍我们?!”
“耍的就是你。”
这道声音来源于她身后。
米妮愣了一瞬,瞳孔猛烈的颤抖起来。
然身后的人也像她杀死三青鸟那样,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锋利的爪子穿透脊骨,径直捏住她还在跳动的心脏,随后狠狠捏碎。
“去死吧,蠢货。”
谢绯猛然将破碎的心脏抓出她的身体,又嫌弃的随手扔了出去,然后一脚将她鲜血四溅的身体踹下鸾鸟后背。
失去心脏的尸体尚未僵硬,如破败抹布般从空中划出弧度,重重砸在地面。
春城分部局长只愣了一秒,包裹住身体的制服便赫然爆开,四肢肌肉暴涨:“谢绯是吧,你可要仔细了!”
由青蓝到明黄不断变换的海浪状毛发,从他的蝴蝶骨和尾椎骨延伸而出,最终卷为随风飘扬的翅翼和尾。
血红的眼珠向外脱垂,拽着祥云纹路的异兽纹路在眼尾轻轻勾起,鼻子和嘴延伸向外生成锋利牙齿。
“吾乃山海神兽天狗,尔等宵小岂敢与我为敌!”
“我管你天狗还是舔狗,都去死好了!”
空中浓郁的猫薄荷气息促使谢绯精神亢奋,双足发力化为残影,直直冲着割断敌人的咽喉而去。
与此同时,天狗同样不甘示弱,不过临交手前,还是狠狠向下踩了一脚。
这一下导致鸾鸟背后血肉横飞,朝天空发出尖锐的鸣啼。
受到鸾鸟影响的众人纷纷难忍的捂上耳朵,滴滴鲜血也随之从耳蜗流出。
位于正中心的温佑同样受到伤害,向天延伸的藤蔓瞬间退缩数米,而他心神不稳,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此时没有人可以接近他,除了身为神兽的庞然大物,鸾鸟。
天狗大吼着发号施令:“去,把那个温佑给我解决了。”
鸾鸟发着狂将背上的人尽数抖落,视线锁定在被藤蔓托起的青年身上。
绝对的命令让它下意识服从,浑身羽毛都燃烧起熊熊青火,以焚烧所有藤蔓的目的和决心,煽动巨大的翅膀向前冲去。
寿司的太阳穴都突突跳了起来,浑身在瞬间如坠冰窟:“不好,温佑会被烧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