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洲陡然后退了半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右胳膊肘。
他的视线从程落的脸上慢慢移动到自己的胳膊上,又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画笔。
“落儿,你真是下狠手啊。”他揉了揉胳膊。
程落人也懵了,刚刚他不由分说就圈住她,也让两人的关系骤然间深入了一个度。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她都能看到他鼻尖沁出的薄汗,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他明明也被这种亲近冲昏了头脑,眼中写满了不属于他们这个关系该有的欲念,灼烧着一团火,就那样看着她。
他是疯了,可她还清醒着,她不能和他一样发疯,所以她情急之下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画笔,随意抓起了几支打在了她的胳膊上。
她本意没想把他打成什么样,只是想提醒他他们这样越线了。
可他似乎很疼,眉头还微蹙着,不过嘴角倒是噙着笑看着她,问她:“是不是想要谋杀亲…亲哥。”
程落愣了一下,“很疼吗?”
其实她有些心虚,她以前也和他闹小脾气,但是没像现在这么下过狠手。
陈望洲松开捂着胳膊的那只手,把胳膊放在她面前要她看。他用手指点了点关节处,“专挑骨头上打?”
程落眨了眨眼,怪不得刚刚打那一下声音还挺大。
陈望洲坐在椅子上,长腿一伸,拦住了她的路。他散漫地看着她,问她:“落儿,你现在说怎么办吧?”
程落知道他这套把戏,他这是故意往她身上赖,虽然她是罪魁祸首,可她确实也没怎么用力。
前几年,有次他喝醉了,第二天感冒头疼,就硬说是她没帮他关窗子。程落无奈,只好给他端茶倒水送药,把他给伺候好了。
现在这套,对她没什么用了。
她说:“三哥,那我能怎么办?”她弯腰把地上的画笔捡起来,举到他面前,“要不你打回来?”
陈望洲觉得自己胸中闷了一口气,这姑娘的赖皮劲儿跟谁学的?
程落颠了颠手中的画笔,嘴角挂着笑,“三哥,你要打吗?我保证不喊疼不告状。”
她是抓准了他舍不得。
程落沉默了两秒,挑衅的视线落到了画板上,“觉得这东西不解气?”她随手把画笔放下,指了指画板,“要不用这个?打我两下,给你消消气?”
陈望洲就静静地看她在这假惺惺地讽刺他,他没什么话可说的,他得承认,他现在有些说不过她了。
家里的小白兔长大了,会咬人了,还是能把人咬出血的那种。
程落撩了撩头发,点点头,“那行,不打就算了,我走了。”
她故意用脚踢了下他放在一旁挡路的腿,然后抱着那些画,洋洋洒洒地离开了。
临关门前还没忘了嘱咐他一句,“三哥,要是疼的不行,可以去医院。”
“哦,还有,三哥,你要是有那方面的需求,你可以谈一场恋爱。奶奶不是成天念叨着要抱重孙子,你努努力,还能帮她老人家完成一个愿望。”
话音刚落下,门就被关上,那道清瘦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
陈望洲依然仰着坐在那,他抬了抬胳膊,还稍微有点疼,酥酥麻麻的。
他放下胳膊,心想着程落的防范意识还挺强,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他倒是也还能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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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落回到房间后,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冒险从陈望洲房间拿回来的那些画,都是一些简单的素描画,还有两幅小油画。
程落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程家出事后,画画就成了她的精神寄托,比如在那段期间,她的画中总是会出现父母和哥哥的形象。
现在,她看着这几幅画,大都是画的风景,还有几张猫猫狗狗,没什么特殊的。
她之间摸了摸那几幅画,觉得陈望洲应该不会看的那么仔细。
在房间呆了一会儿,家里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先是陈望洲的父母,后来是表妹南漾。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陈固北也回来了。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接风宴就开始了。
程落安静地坐着,乖巧地听着钱云锦简单说了两句,都是类似于一家人难得聚的这么齐之类的话。
她尽力在装乖,可陈望洲似乎不打算让她这么乖下去。
他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样子,面前摆了一些瓜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
家里常备着坚果、果干,所以说到底,有这东西也不算奇怪。不过,吃饭的时候把这东西带上桌,还百无聊赖地剥瓜子,也只有他能做出来了。
陈望洲时不时抬头看一下钱云锦,又垂眸开始用一个剪子状的剥瓜子神器剥瓜子,一颗一颗,剥好了就放在盘子里,看上去乐此不疲的。
程落瞥了他一眼,默默地移开视线,她不打算制止他,如果一会儿他被长辈说了,她恨不得还要给他火上浇些油。
突然,陈望洲去拉她放在桌下的右手,她骤然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她卯着劲儿往回缩手,却又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只好恶狠狠地盯着他。
陈望洲没有要松开的打算,他让她把手展开,然后把剥好的瓜子放在她的掌心。
程落愣了一下,听见他笑着说:“话梅味的,你喜欢吃。”
她指尖颤了颤,刚要把瓜子攥在掌心,就听见钱云锦说:“我们先一起喝一杯,庆祝老三回来了。”
大概还是心虚,她立刻松开了手要去拿桌上的酒杯,任由他刚刚的努力落在了地上。
程落举起酒杯,也没敢去看男人的脸色,喝了一大口酒。
陈望洲也跟着放下了酒杯,“谢谢奶奶,家里就奶奶最疼我。”
这话给钱云锦哄得合不拢嘴,招呼着让大家赶紧动筷子。
陈望洲坐到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瓜子,压低声线,叫她:“落儿。”
程落真不想挨着他坐,可这么多年就是这么坐下来的,如果突然打破这种平衡,必定会引人怀疑。
所以,她只能忍,抬起筷子夹了一小口肉,“怎么了?”
“没怎么。”他任命地笑了笑,抬起筷子给她夹了块鱼肉。
程落把鱼肉往一旁扒拉了些,“我不喜欢吃这个。”
“以前不是喜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瞄了眼脚下,“还有话梅味的瓜子我现在也不喜欢了。”
她边说着,又用筷子去夹了块麻婆豆腐。
一旁的南漾凑了过来,八卦着问:“你们两个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程落笑了笑,“没什么,就说这菜不错。”
南漾狐疑地看着两人,觉得有些怪。
其实她已经感觉怪了很多年了,按理说,她是陈望洲的亲表妹,陈望洲待她应该更好一些。
可事实不然,陈望洲明显更偏心程落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些。
尤其是前两年,虽然他口上就是动不动要教训下程落,把人带走了,可南漾严重怀疑,他是拿这个当借口,带着程落去开小灶了。
南漾不知道,那各种各样的借口背后,是陈望洲瞒着所有人给他和程落的独处创造的条件。
他很关心程落这个妹妹,关心她的学业、关心她的情绪、关心她的社交……可最后,关心到了什么份上?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知道。
他每次都是把她带到景苑,把人压到床上,吻上她的唇,挤进了她最后一道生理防线,把她完全占有。
南漾还在愣了下,终于说了大实话,“我可不信,我又不傻。”
程落抬眸,夹了口菜,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怎么不信?”
南漾压低声音,“落儿,你实话和我说,三哥当初是不是谈恋爱了,祸害了哪家的小姑娘,然后天天拿着你当幌子,跑出去和人家幽会?”
“幽会”,这个词直接刺激得程落咳嗽了起来,她偏过头,捂着嘴,觉得嗓子里生疼。
她手覆在喉咙上,咽了咽唾沫,又轻咳嗽了下,嗓子里的东西还在卡着。
她今天出门绝对没看黄历,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吃个鱼都能被卡喉咙。
她觉得丢脸,也觉得自己整这么一出搅和了好好的一顿饭,真不应该,所以一直在努力咳嗽,想试着把鱼刺弄出来。
“落儿?”
就连南漾叫她她都没听见,特意摆了块馒头,用之前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方法,把馒头塞嘴里生往下咽。
就说陈望洲是最了解她的人,一眼就发觉出她的不对劲儿。
即使两人一直针尖对麦芒,可他对她的关心是真的,“怎么了,落儿?”
程落抬眸,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卡鱼刺了。”
她立刻攥住他的胳膊,恳求着说:“别、别和奶奶他们说,让他们好好吃饭。”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即使陈家待她很好,可她也知道自己是属于寄人篱下,也会小心翼翼,也会过分懂事。
陈望洲叹了口气,“去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借口是陈望洲找的,说是程落今天在珠宝展买的东西忘带了,她还挺喜欢的的,得赶紧回去找。
出门的时候,风很大,他顺手给她整理了下围巾,把人塞进车里。
因为他喝了点酒,所以叫家里的司机送的。
“林叔,去医院。”
“不是说去珠宝展吗?”
“去医院,落儿卡鱼刺了,您别和我爸他们说,免得他们担心。”
林叔点点头,把车开到了医院。
陈望洲带着程落去门诊取鱼刺,前前后后不超过三分钟,那根小小的鱼刺就取了出来。
医生还调侃着说:“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吃饭的时候不能狼吞虎咽。”
程落连连点头,觉得自己要羞死了。
两人出来后,陈望洲笑着,“医生刚刚说的还得补充一条,吃鱼的时候不能说话,尤其是不能说太过分的话,比如‘幽会’。”
他的声音幽幽飘到她的耳朵里,她耳根一热,也就是说,刚刚南漾跟她八卦的话,他也听见了。
“都怪你。”程落憋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怪的是两年前的事还是现在?落儿,你说清楚些。”
程落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是怎么大言不惭地说出来的?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结合他这两次肆无忌惮的试探,她甚至觉得,他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把两人之间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捅出来。
思及此,她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内心也极为不安,只好恍然地看着他。
陈望洲脸上没什么变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走吧,先回家吧。”
“三哥,我们聊聊。”她攥住他的胳膊,他们有必要好好聊聊,她严重怀疑他打算毁约,毁了两年前答应她的好好做回兄妹的那些话。
陈望洲对她这个小动作很受用,挑了下眉,“聊什么?再打我两下?”
他还不忘了调侃她。
“不是,我是说……”
她张了张嘴,在思考着措辞,陈望洲看到刚进医院大厅的那个声音,眸色暗了下来,打断她的话,“回去再聊吧。”
他抬眉,“先去解决这个人。”
程落抬眸瞬间,张景泽也恰好看到了她。他有些激动,因为手受伤,所以段磊经理一直没让他回酒吧上班,只说着让他先好好休息,把伤养好了再说。
“落落,哥,你们怎么在这?”张景泽迎了过来。
陈望洲把手搭在程落肩上,摆弄着她的围巾,亲昵地说:“她吃鱼不小心卡了鱼刺。”
张景泽立刻蹙起了眉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一刻,陈望洲盯着他的表情,他居然觉得张景泽对程落的关心是真心的。他是一个挺霸道的人,在见到张景泽和程落表白的时候,他就把张景泽列在了情敌这一栏。
他真觉得张景泽这种资质平平的人配不上他的落儿。
他捧在手心宠着的人,怎么能和这么平庸的一个人在一起?
可此刻,他陡然生出了一分别样的情感。
程落敏感、要强、倔强,那在他离开的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呢?是不是正是张景泽这种人,才陪着她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期。
陈望洲后悔了,无比的后悔,后悔两年前她赶自己走自己就滚出国了。
她说的是气话,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他就如了她的愿,留她一个人,变成了现在这般样子。
程落摆了摆手,露出个轻松的笑,“没什么事,吃饭不小心。你手怎么样?”
“今天来打第二针破伤风。”
“晚上来打针?”
张景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白天忙忘了。”
“那你快去吧。”
“行。”
看着张景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程落继续刚刚的话题,“我们聊聊。”
陈望洲舒了口气,“先回家,嗯?”
“我说我们聊聊。”
“今儿晚上,老地方,嗯?”
程落抱着胳膊,抬腿就走。
陈望洲大踏步追上,把白天她生气扔下的那条项链塞进她手里,“一会儿要是有人问,就说来拿这个了。”
话已至此,程落不想给自己挖坟墓,接过项链。
她偏头看他,借着夜色和灯光,男人依旧是恣意张扬的样子,可相较于以前,眸中多了分“真”。
她仔细想想,虽然他这人看上去不靠谱,可每次都是他在给她兜底。
那时候两人偷偷出去,几次差点被发现,全凭他的一张嘴化险为夷。
她不能否认,她就是依赖他的。
就像今天,喉咙里卡了鱼刺,第一反应也是向他求助,和他说明自己的诉求。
人的习惯真的很难改变,对一个人的信任与依赖亦然。
还有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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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简单应付了下家里的长辈,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应付家里的长辈,多半只要靠程落的三言两语就够了,毕竟在他们心里,程落一直都是很乖、很会体贴人的形象。
这天晚上,大家都没走,都在陈宅住的。
程落洗漱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大家都休息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溜到茶室。
推开门,果然,陈望洲懒散地倚在那等着她。
茶室,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地方”,陈望洲经常陪她在这里看星星,尤其是在她情绪不好的时候。
他充当了一个知心大哥哥的形象,听着少女把苦水说出来,然后开导她,逗她笑。
后来,有两次流星雨,他们也是在茶室看的。
“怎么不开灯?”程落开口。
她本来就有些心虚,暗着灯无疑加重了这种感觉,像极了南漾口中的“幽会”。
“开灯让人发现了怎么办?”他反问。
程落“啪嗒”一声把灯按亮了,理智告诉她,开着灯才是最安全的。
陈望洲奈何不了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想聊什么?还必须面对面。”
程落紧紧盯着他,她太了解他了,要是在手机上说,他可以装做没看见来回避这个话题,所以她坚持要面对面聊。
她本来计划白天找家咖啡馆和他聊,可他偏说只有晚上有时间,偏说只有在“老地方”才有兴致和她聊。
她没有办法,只好此刻和他面对面而坐,偏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勾勒出男人的身影。
“三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直奔话题,说,“我们当初说好了的,以前的事翻篇,两年前没人知道,现在我们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还有,你只是我三哥,我也只是你的妹妹。”
“落儿,你实话说,这两年你想没想过我?”
“两年前的事,我们都有错,我们就当喝醉了。不是都说酒后乱性吗,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落儿,可我很想你。”
“三哥……”程落的话噎在喉咙里,话卡着不上不下,比晚上的那根鱼刺还让人难受。
他哪里想和她好好聊?他们刚刚一直在各说各的。
“你先答应我刚刚说的。”她音量突然提高了些。
“你先回答我,想没想我。”
程落紧紧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都说了过去了,当初的事过去了。我不是记吃不记打的傻子,我不想重蹈当年的覆辙。”
“那你想做什么?”陈望洲突然问她。
她破罐子破摔,“我想谈正常的恋爱,可以吗?”
她有些泄气,“你也一样,也该谈恋爱结婚了,奶奶说你早点结婚生子,也就稳重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些话明明在理,可心如刀绞。
陈望洲突然靠近她,手托起她的下巴,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着这张倔强的小脸,“早点结婚生子,这话你真说得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她垂眸。
“挺好的。”他被气笑了。
下一秒,他逼着她看自己,幽深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他问她:“落儿,你让我和谁结婚生子?”
“和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