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献祭仪式要提前两年举行时,村民恐慌不已却无人敢提出异议,黎河仍然按照传统,聚集全体村民在祠堂前抽取了十二张木牌。
所知太少,大都还是猜测,他一时未能想出最好的应对之测,直到看见第十一张木牌上写着褚岩的名字。
他愣了许久,回过神时,看到了只有他能看见的村觋那张戏谑的脸。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所思所想,在村觋那一览无余。如此,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轻易死不了,继续扮演跳梁小丑的角色,垂死挣扎才是村觋最喜欢看的。
于是,他将整个自己暴露,在村觋眼皮底下上演垂死挣扎。
他给所有人都发了空白的木牌。
甚至他想“借刀杀人”的心思,他都没再遮掩。当然,也遮掩不了。
“是谁?”邓弘脱口而出,而后才想到了张初五在差点让村觋暴露时,干脆利落地掉了脑袋。
如此可见,就算黎河知道是谁,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果然,黎河笑意更甚,“你觉得他会让我说出口吗?”
村觋还没玩够呢,怎么可能会让他将其身份暴露出来?
“你去哪?不是,这里面看着就危险、寒酥你别……欸听雨、靠!你们等等我!”云续没拦住要往深山走的寒酥,也没拦住跟着寒酥走的江听雨。
他犹豫了一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随后,黎河追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藤蔓与古木之中。
陆清慈、邓弘、荼桑、应文哲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没有要动的意思。
寒酥与黎河此前的交谈明显有不少没讲清楚的地方,但他二人却如心照不宣般,实在蹊跷。
沈宜年想了又想,最终也没有动。
根据之前的经验,这个时候先观望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老林深处。
云续忍了又忍,没忍住看向寒酥,“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又是怎么知道他、他那什么想借刀杀人?”
寒酥置若罔闻。
云续气得想翻白眼,不说就不说!他转眼看像黎河,“我说黎村长啊,咱们现在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吧,要不你给我说说?”
黎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思考有没有回答的必要。片刻后,他移开目光。
“你们!”云续气得直瞪眼,“好啊,都不说是吧,没事没事,要是真遇到什么,有你们顶在前头呢,我要是拖个后腿什么的也是应该,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问不出话就撒泼,真有出息。
“闭嘴。”寒酥觉得聒噪,曲了曲手指。
与此同时,趴在云续和江听雨后颈上的小纸人动了一下。
“嘶……”脑中传来一阵刺痛,云续倒吸了一口凉气,缓过神后开始接收被塞入脑中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怨气主人的记忆,不同的是这些怨气来自不同的人。所以记忆画面交叉重叠、断断续续,有些杂乱,但也不难拼凑。
总算知道寒酥是在打什么哑谜了,想来这些怨气是她在阵眼里触碰到的。大约是在他和听雨陷在幻境中时,那会他们与小纸人断了联系,自然无知无觉。
“你这些日子都藏在哪呢?”云续显然已经捋清楚寒酥如何知晓黎河的存在,只是这些天他们将祠堂翻来覆去也没见着黎河的踪迹,这人究竟从哪冒出来的?
闻言,黎河并不惊讶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怎么转眼间就开窍了,就像不好奇寒酥如何知道他的存在。他清楚身旁的女子和她这两个伙计身上都有秘密,但这不重要。
“正院。”
“正院!我们前两日轮番上阵对着那院门又劈又砍也没能撼动其分毫,你是如何来去自如的?”
见黎河苦笑不语,云续就知道这也是属于村长的“特权”。
“所以那些凭空消失的尸体是被你拖进了正院里?那里面得有多少具尸体啊?”
若每任村长都这么做,三年十一具,至少持续了三百年……云续想到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有。”黎河突然停下脚步,凝滞的双眸映出一片血红,他缓缓吐出三字:“在那里。”
“什么?”云续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血色晃入眼帘,满地粗壮藤蔓,藤蔓尖端翘立,如群蛇立于娇艳欲滴的藤叶之间。
看着这些熟悉的藤蔓,再结合黎河的话,云续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看向江听雨。
“尸藤,多长于炎热、潮湿之地,喜腐肉,人尸最佳。”
“哕!”云续胃里一阵翻滚,干呕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扬起惨白的脸,他看向黎河道:“村口那片林子里的不会也是、是……”
“是。不少被选中的人在谷雨前找到替死鬼,将其头颅砍下,于谷雨那日送入祠堂。至于尸身,因为后山是禁地,没人敢到这来,所以多藏尸于村子前的林中,积年累月养出尸藤也属正常。”
至于眼前这片尸藤,就是历代村长最后处理尸体的地方,他也是这么做的。
云续两眼一翻,险些将胃都吐出来,正准备提议绕着尸藤走,却见寒酥加快脚步走进那片血色尸藤。
寒酥可顾不上云续的脸色是青是白,她的目光被血藤尽头若隐若现的东西吸引,此间浓雾缭绕,待走近后才看清那东西的面目。
是一座由石块垒成的,长宽约十丈的四方祭坛。
石坛高约六尺,四方都有砌有石阶。四方形的坛面上凸起一个高约三尺的圆台,对着四方坛面转角处的圆台边缘,立着四根石柱,圆台中心则耸立着一棵约三人抱的巨大杉木。
寒酥走上祭坛,抬头看去只觉得这棵长势郁郁葱葱的杉木似要通天,高得看不到顶。
“这不会是个祭坛吧?”云续最终还是跟了上来,站在圆台上东张西望。
他知晓道士有时作法也要起坛,但祭坛多以木头和麻绳搭建,很是简单,长宽最多不过一丈,远没有眼前这个气派。
“是。在巫术传统中,不管什么仪式都会起坛作法,通常根据仪式的大小,它的中心会有一个祭坛。祭坛中的物品应该根据其需要对应不同元素进行摆放。你看那四根石柱,右上为火,左上为风,右下为水,左下为土……”
没办法,江听雨说这话的语气实在太像入尘那老头了,任他声音如何好听,云续听着也是一样的头疼,但对着他的脸实在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正好看见寒酥似乎在寻找什么,于是他借机出声打断道:“她在找什么呢?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近时,寒酥手中已经多了两件东西,但还在低头找寻着什么。
“宝剑,铜盏。”江听雨看着寒酥手中的东西喃喃,“符咒应早已风化,你是在找法杖?”
寒酥看向那颗巨大的衫木,“如果我没猜错,这棵杉木就是法杖,我在找圣铃。”
开坛作法时,法杖代表火元素,放在左边;宝剑代表风元素,放在右边;铜盏代表水元素,放在中间;符咒代表土元素放在中间靠近作法者的地方。
剑是正义和力量的象征,在仪式中作为守护或授予权柄、力量和圣化;
铜盏在使用的时候会影响置于其内的液体,通常被用于存放血,酒,水,并在仪式中将杯子中的液体转化;
符咒具有保护,隐藏,偏转等属性;
法杖通常是由一棵树的树枝所制作而成的,具有那棵树的属性与特征。
而圣铃通常是在仪式的开始与结束时使用,让元素归回原来之处,于法事的成败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叮铃——
找到了。
雕刻着古老花纹的青铜圣铃已落灰,寒酥轻晃一下,发出的声音却依旧清脆悦耳。
这声音……听得云续一阵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他用力拧了一把胳膊内侧的肉,痛觉居然不甚明显,但多少恢复了些神智。
在他以缓慢的速度在变清楚的视线里,一缕怨气盘旋在圣铃内,似在避着寒酥正在圣铃花纹上轻轻摩挲着的两根手指。
突然,指尖轻叩铃壁。与此同时,那缕怨气以不可挡之势撞向她的指腹。
脑中一阵刺痛,云续下意识紧闭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清明一片。
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寒酥和江听雨,见两人都在不远处后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彻底吐出,就被周遭环境吓得卡回喉咙里。
最先入眼的是那座祭坛,看着比最初他们看到的要新很多,像刚建成不久,祭坛中心的那棵杉树大小不过一人抱。
祭坛下环绕着上千人,穿着打扮与他们入村时看到的祈木村村民的装扮相同,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还戴着一个模样怪异的面具。
他当即看出这些面具与他们在青州地下墓拿到的那个面具一模一样。
万籁寂静,众人虔诚地跪倒在地,微扬起戴着面具的脸,上千双黑洞洞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寒酥黑色的身影与这个场面格外相衬,她穿过跪倒在地的人群,径直朝祭坛走去。她踩上石阶,站上石坛,随后走向石坛上凸起的圆台中心,一步步走进上千道目光汇聚之处。
那里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如他身旁那棵杉木般笔直挺拔。
男子身着黑色齐地长袍,腰间、袖间各系着十来条两指宽的红布,此刻这些布条正在夜风中飘飘袅袅,肩上的羽毛则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淡淡光泽,他的长发无所束缚地散落在身后。
因是背对着,寒酥只能看到两根细长麻绳缠绕着长短不一的红布条和羽毛,从男子耳后穿出,系在他后脑勺处,应该是用来固定与装饰面具的。
正当寒酥准备绕到另一面时,男子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果然戴着面具。
这张面具与祭坛下众人的面具相同又好像完全不同,除了面具顶端架着几枚鸟类和蛇类的头骨外,其他地方并无差异,但给人的感觉却相去甚远。
这张面具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明知隐藏着致命的危险,却忍不住步步沉溺。
四目相对,寒酥死寂的黑眸泛起波澜,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面具,片刻后骤然伸手探向面具,欲将其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