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下意识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问京,稍微坐正了点,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和小小以前是同学,从小就认识,相处的时间长了,对于彼此之间有了好感才选择了结婚,婚后她来了我家这边,我们夫妻两个一起开了家服装店。”男人埋着头:“其实店里刚开始的生意并不好,进来的货大多卖不出去,为此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人跑到家里要债,这时候小小又突然怀了孕,我怕她一个孕妇天天这样受惊吓,就让她去省城躲一段时间。”
说起这段往事,暖橘色的明亮灯光下,仇瑞的神色显得有些莫名的恍然。
“后来……大约是那年清明节前后吧,小小突然自己从邺南跑回来了,我印象特别深刻,那天我刚把那群讨债的送走,她就给我打电话说她在家门口了,我跑去给她开门,看见她站在门口。”
“她说要给我个惊喜,手里领着个破破烂烂的牛皮手拎包,里面都是现金。”仇瑞闭了闭眼:“……她说她带回来八十万,够给家里还债了。”
八十万。
张寻和沈问京交换了一个眼神,沈问京缓缓问道:“哪来的?”
仇瑞语气干涩:“小小说,她运气好,在邺南躲债时认识了一位愿意帮她的投资商,姓金,在邺南做玉石生意,对方给了她八十万和一块玉救急。”
“对方说,八十万是给我们应急的,算作对我们服装生意的投资款,那块玉则是报平安的,暂时放在我们这保管,以后还要还回去。”
“一开始我只觉得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现在这种社会哪有这种人,担心她被什么放高利贷的给骗了,可是小小却对这位金老板深信不疑,对方给她的那块玉被小小当成宝贝一样放在店里供着,说来也奇怪,从我们拿八十万还完债之后,服装店的生意突然间变得好起来了。”
张寻皱了皱眉,将这条重要信息纪录了下来。
“这个人的具体信息,你知不知道?”
仇瑞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姓金,至于其他的,小小不愿意和我透露,我们一谈到这事就吵架,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
“后来你们也没和对方再接触过?”
“没有,后来我们挣到了钱,也想过把当初那八十万还回去,可却连这个金老板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直到后来小小去世,这位金老板突然派了人从邺南过来,葬礼结束后就取回了那枚一直放在店里的玉。”仇瑞慢慢回忆着,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害怕的神情:“……其实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事,那个金老板到底是怎么知道小小走了的,是不是一直……都在监视我们……”
张寻皱了皱眉:“那当时来取走那块玉的人你总见到了吧?对方长什么样?”
“取走玉的人似乎是个小孩,和我碰面时一直都带着口罩,全程都没怎么说过话。但我听和他随行的司机,叫他少东家。”
“少东家?”张寻面露古怪:“你确定?”
仇瑞小心翼翼地问:“对方是有什么问题吗……?”
张寻摇了摇头:“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当初直到小小连本带息还了对方当初借给我们的钱,我都没见过这位金老板本人,我虽然一直觉得不对劲,但好在当时家里资金的问题总算算是解决了。”仇瑞叹了口气:“可我们钱是能赚到了,接踵而至的问题也来了。”
“张尚那人,上大学时就染上了赌,毕业后挣不了几个钱不说,还整天向家里要钱,可他妈就算开了个店在外面做生意,又能赚多少补他这个窟窿,他不知从哪知道我们在百川每年能挣不少钱,从此就盯上了他姐姐。”
“我们的服装店开始挣钱那几年,几乎每个月到了月底他就会跑来要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开口就是大几万十几万的要,起初小小都给了,可是他越要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不给钱就整天到店里、到家里去闹,我们一家生意没法做不说,孩子也被他吓得不敢出门上学,所以有天小小就和我说,不行就离婚吧,她净身出户,一分钱也不会带走。”
“我也不愿意影响到孩子,就和小小说,我会定期打一笔生活费给她,保障她正常的生活,等她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再复婚。可我没想到,我们离婚没多久,小小就……”
仇瑞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我这些年一直后悔和她离婚,如果当初我早点知道她生了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
“……抱歉。”仇瑞低头抹了把脸,“情绪有点控制不住,给我几分钟时间。”
张寻静静等待了几分钟,直到对方完全平和了情绪,再一次开口:“你妻子的葬礼,你参加了没?”
“……我参加了。”
“那张小小的遗体为什么没有火化记录?”
“没有火化……怎么可能?!”仇瑞先是一愣,随后疑惑、恐惧、不解等诸多情绪在他的脸上变幻了许久,最终露出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怪异来:“我不知道……我……”
他沉默了须臾,最终充满着不确定地说:“当年……张尚坚持要把小小的遗体带回鹿合火化,我是隔了半天赶到的鹿合,我……我是亲眼看着他们带着小小的骨灰盒下葬的啊。”
十分钟后,云淮带着仇瑞离开房间。
两人一路走出派出所到了外面,仇瑞终于长舒一口气,站在院子里就迫不及待从口袋的烟盒里取出了一根烟。
一只手从他的后方伸出来,动作熟稔地给他点上了烟。
仇瑞微怔,回过头看向青年:“谢谢。”
“我听说鹿合那边已经出了好几个大案。”或许是因为云淮看起来是在太过于年轻,仇瑞忍不住开口和他搭话:“你们这些做警察的,也挺心累的吧?”
面容姣好的青年身体半侧着,垂着眼帘,日光下皮肤白的近乎透明。
听见仇瑞的话,青年那张冷淡的脸上仍然没有半点波澜。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答道。
“也还好。”
“唉,要我说,当个基层小民警,领着死工资,每天忙的不着家,有意思么?”仇瑞摇了摇头,一根烟抽完,他向前走了两步,朝着后面挥了挥手,“走了。”
仇瑞一直步行至大门口,即将转弯离开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与他交谈的青年仍旧站在原地注视着他,见他的目光看过来,他竟露出一个笑容,彬彬有礼地向他招了招手。
仇瑞瞳孔紧缩,扭头大步离开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