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云淮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沈问京一上车会这么问他一般。
沈问京脸上没什么情绪,可是人都能察觉出他此刻心情极差,但他对待云淮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这么晚了,为什么随便离开招待所?”
云淮苦笑道:“沈老师,我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感到……很混乱。我也不知道那根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许白天我在死者家中探灵时它就已经在那里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我,让我跟着那根线走。”
“你的意思是。”沈问京挑眉:“那只诡操控了你的神智。”
“……是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在我遇到张警官前,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正在做什么。”
“你白天刚走了阴阳,死魂会和你产生联系是非常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
沈问京探究地注视着眼前青年看起来一片茫然的脸,不知怎么突然间话锋一转。
他轻轻一笑,一改刚才那副凌厉的模样:
“是我的错,白天没能把注意事项和你完全说清楚。”
刚入行没什么经验的灵师确实有被鬼魂迷惑的风险,但凭借云淮两个小时学会“探灵”的天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那样低级的诡控制神志到神智不清醒的程度。
可眼下,他或许是无法从这个表现的纯然无害,甚至有几分弱势的青年本人这里得到真相的。
“回去后好好睡一觉。”
想通这点,沈问京的心情反倒十分古怪地平和了下来,缓缓道:
“明天早上八……九点来找我报道。”
*
张寻赶到百川县城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们的约见地点是县城派出所的一间临时办公室,张寻进门时,沈问京正窝在单人沙发里抽着烟。
临近中午,外面的太阳烈的惊人,沈问京却连房间里的窗帘都死死拉着,灯也全灭,剩下一片烟雾缭绕和熏得让人窒息的气味。只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张寻进来那一刹那还以为自己熬夜终于熬进了阴曹地府,他呛了两下,皱着眉摸开了门边墙上的开关。
房间里骤然亮起来,沈问京保持着两指夹烟的动作,就那样冷淡地轻睨了过来。
张寻的心下意识咯噔了一下。
这人的眸色太浓,本身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这么年轻又身居高位,张寻总觉得,只要沈问京他想,其他人在他面前,就和透明似的没什么区别。
即使张寻和沈问京认识了那么多年,见过对方查案时很多种邋遢狼狈的样子,可每当下一次见面,却还是很难说自己十分了解这个人。
沈问京仿佛天生与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着一层戳不破的距离感。
沈问京弹了下烟灰,满脸不耐烦地开了口:“进来不知道先敲门?”
张寻原地站定,心说你还没素质地在室内抽.烟呢,然后无声翻了个白眼。
权当没听到的张寻将几沓资料递给沈问京:“张尚说当年将他姐的骨灰撒在江里这事估计有问题,鹿合和百川几个火葬场确实都没有当年张小小火葬的记录,甚至连死亡证明也是张家人后来才想办法补上的。”
沈问京将资料从头到尾翻了遍,神色漠然地说道:“云淮在阴阳间中看见了张小小的死魂,这个案子背后的凶手将张小小的尸体做成了诡,你猜,杀了张尚香的诡又会是谁?”
“……你的意思是,是张小小杀了她妈?”张寻神色诡异,他思考了片刻,很快否定道:“不,即使是灵师,哪怕是褚家人,也做不到强行使用生骨制诡。张尚香一家家庭和睦,邻居都说,张小小以前逢年过节都会带着钱和东西回老家看望母亲,张家一家三口家庭和睦得很,张小小怎么会死后回来杀人?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张尚在私企做会计,一个月工资有多少?”沈问京冷不丁问。
张寻愣了愣:“五六千块吧,不过听说他当年欠了几百万的外债,直到现在也没还光,每个月他妈帮他还一部分,他自己的工资还要搭进去大半。”
“邺南就是郊区也得两三万一平。”沈问京嗤笑:“张家这个经济状况,买得起房子?”
张寻翻了个白眼:“怎么买不起?找他姐给他补贴点呗,张小小她老公就是实在受不了张小小是个没有原则的扶弟魔,五年前带着孩子和张小小离婚了。”
“哦,为了弟弟,老公孩子跑了,家也散了,自己癌症晚期躺在医院,家里也没人给她出一分钱治病。”沈问京面露讥讽:“这叫家庭和睦?”
“……”张寻无言以对。
“嚯,张小小离世前还写过遗嘱?”沈问京抽出那张复印件,挑了挑眉:“比对过字迹?”
张寻点了点头:“是张小小本人写的。”
“总共八十万的存款,五十万给张尚,二十万给张尚香,十万给前夫孩子。”沈问京挑了挑眉:“你确定这么‘公平’的分配方式,是张小小自愿的?”
张寻闻言苦笑了声:“老沈,鹿合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经济落后的地方,教育水平自然也高不到哪去,思想别说是跟不上大城市,甚至可能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呢。每年能考出去几个大学生,基本就没有回来的,留下来的,种田、摆摊,做点小生意,多的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也要冒着超生罚款的风险多生几个,直到生个以后能给家里传宗接代的。”
“张小小到底是不是自愿我不知道,可张家这种情况在当地…还真不是稀奇的事。那些女娃娃,从小在家里被压迫惯了,即使我们旁人觉得不对,她们的认知水平停留在那了,自然都是‘心甘情愿’了的。”
张寻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
“……就连当年的褚音,不也面临这种情况么?”
听见张寻提起这个名字,沈问京眸色微闪,他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合上的门又突然间被人从外面敲响,沈问京朝着张寻打了个手势,开口对着门外道:“进来。”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云淮带着一个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老师,人带过来了。”
云淮几分钟前领了去警局门口接人的任务,此刻站在沈问京和张寻的面前,目光却落在三人之间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看起来比昨天第一次见面更加自闭了。
云淮这样的态度这让张寻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身旁面色如常的某人。
云淮说完话,便自顾自地走到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乖乖坐下,低着头,几乎看不见脸上的神色。
“……你昨天欺负人家了?”张寻见状实在没忍住,拱了拱旁边的人,凑过去低声问:“还是昨天被女鬼吓着了?不是灵师吗,不能吧,我俩昨天逃命时看起来挺自在一小孩啊。”
沈问京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没有,你能不能干正事?”
张寻虽有时不算靠谱,但却也分得清场合,轻咳了两声,道了声行吧,随即抬眼看向和云淮一起走进办公室的男人。
对方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约三十余岁,可头发却已经花白。身上穿着一件洗的略微发白的蓝色西装,脚上踩着一双布满灰尘的白色运动鞋,看起来济却状况并不算太好。
“张小小的前夫仇瑞先生是吧,我姓张,是鹿合警局的办事警察,我身边这位是负责协助调查本次案子的省城顾问,我们有一些情况想要和你了解一下。”
张寻抬手示意。
“先坐。”
男人看起来有些局促,张寻显然在找他之前就说明过了身份和来意。他人在百川,也是昨天才知道前妻家里出了事。
“是这样。”张寻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我们叫你来,主要还是是为了了解一下张家人过去的情况,你作为张家大女儿的前夫,想必对于张小小和她母亲以及弟弟的关系有所了解吧?”
男人愣怔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和张小小结婚不久就因为感情不和离了婚,她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他的回答显然在张寻的意料之中,他翻开手里的资料,推到了男人的面前。
“你们当初协议离婚,名下的夫妻共同财产应该有不少,可张小小却主动选择了净身出户,你们夫妻看似感情不和,可你却在离婚后偷偷寄给张小小一张银行卡,那张卡每隔一个季度就会收到一笔汇款,金额不多,但足够她一个人生活,应该是你偷偷打给她的吧?如果感情不和,对方又选择了净身出户,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而男人显然也给出了他意料之中的反应,似乎再次被提及的前妻的死十分容易便压垮了男人的神经,短暂愣怔了不一会儿他便面露痛色低下了头,情绪近临崩溃般地说道:
“早知道最后会变成那样,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