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冻河 第3章 现世与往世（下）

此时陈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重重的人海中，那些原本在发狂的土著人似乎更发狂了，夹带着独属于土著人身上特有的腥臭味的风中还隐隐夹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而陈述的身影，早已被重重的人头淹没。

江不如在瞬间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有些发愣地看着那些土著人嘶吼着，愈发疯狂地人挤人。

明明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考察项目，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此时已然看傻的几人几乎忘了陈述先前的嘱咐，只是仿佛有些强迫症一般死死顶着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土著人在嘶吼，像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样。

直到那边重新冒出来的人又开始朝着他们这便嘶吼着靠近，几人才陡然一下子回过了神来，他们此时的心中甚至都没有清晰感觉到有什么悲痛的情绪在蔓延，只是脚下的步子要比原先的还要快，仿佛是背后有鬼在追着一般。

渐渐地，又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土著人追了上来，而几人的周遭，也开始从原始的密林转为较为稀疏的树木，很快，他们就要逃出生天了。

可是身后的土著人却是不减反增，而且也没有丝毫要停留下来的意思，仿佛不将他们给撕掉就不会停下来一般。

“他妈的...”李刚的眼中充满了血丝，话语几乎是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来的，“不能让这群畜生出去了，不然会害了所有人的！”

在这附近居住的都是些最为寻常不过的村民，而这些土著人就像是蝗虫过境一样，到时候肯定所到之处都是血流成河。

此时他们正跑下一处陡坡，而那陡坡的不远处是一处湖泊。

那湖泊的水碧绿得好像一块美玉，此时的湖面上竟然冒起了无数的小点，直到有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江不如的脸上，她这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张姐咬牙道：“那怎么样，难道要跟他们拼了吗，刚才陈述什么下场你没看到吗？”

“跳河！”李刚咬着牙狠狠道，“我他妈的就算是淹死也不要被这些狗娘养的畜生给撕成碎片！”

江不如看着那已经沸腾起来的湖面，只觉得有些发怵，一旁的张姐看她这样就狠狠揪着她，大声在她耳边吼道：“跳河，咱们不能害了大家！”

江不如对她那几乎要吼得人变聋子的超大分贝毫无反应，她只是十分生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头看着那群很快就要追至跟前的土著人，口中说道：“我要去找陈述。”

“你不要发疯了！陈述已经死了，他被那群人撕成了碎片，快跳河！”身后的张姐和李刚两人心中发狠，登时一人一边的制住了江不如，随即便毫不犹豫往湖中跳去。

江不如在瞬间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像是颠倒了一般，还没来得及恐惧于那瞬间失重的感觉，便在刹那间被河流吞没。

一瞬间，耳中的一切声响都在瞬间远去。

江不如微微睁开了眼睛，瞧见那湛蓝的天空似乎离自己很远，而周边，是绿得几乎要发黑的沉沉湖底。

而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不断地往下坠落着，坠落着...

梦中的窒息感仿佛又重新卷土重来了，江不如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房间中是一片要命的寂静，仿佛梦中的湖底，她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发怵，一摸床头灯的开关，紧接着便“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暖黄色的灯光顿时带着一丝安全感，充斥在整个狭小的房间内。

江不如却是有些发愣地兀自看着虚空中，有些怔然地想道：“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梦到这个梦了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年，可是如今在梦中梦到的，却是依旧这么地深刻，仿佛就像是昨天才刚经历的一般。

江不如有些困倦地轻叹一声，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现在才不过是凌晨的四点，许多人在这个时候，还正是安睡的时候。

可是突然的陈年旧梦，却是叫她突然没了睡意。

江不如下床，拖着拖鞋打开了房门，外面的客厅是一片的黑暗，只有略微从窗台映照进来的路灯微微照亮了简单得有些过分的客厅——而那客厅的沙发上，此时正蜷缩着一只肥硕的大花猫。

它已经睡熟了，难怪自己刚才开门的时候没有在第一时刻扑过来。

江不如走到猫的身边轻轻将自己的手掌附再了猫柔软的肚皮上，直到掌中传来了轻柔的呼吸起伏和温软的触感，她那空落落的心这才仿佛是找到了一处栖身之所一般，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就这么在沉寂中待了一会儿，江不如这才起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最近因为忙于工作，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开这处的门了，因此也不知道是不是江不如的错觉，当她推开书房的门时，心中好似也有什么在瞬间悄然冒了头。

当年古林的事情过于惨烈，原本谁都没有想到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考察而已，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因此有一段时间里，江不如都是处于恍惚的状态，她没有哭也没有做任何的事，可是包括她在内的其余两人却也是对那事绝口不提。

而也算是他们这几人的命好吧，当时原本是抱着想跳下河淹死也绝不会被那些人撕碎的必死决心跳下的，可却阴差阳错地因为那一场及时雨，水面的流动加快了，他们在被撕碎和淹死之间很幸运地被附近的村民给救了下来。

而陈述，却是永久地停在了那个大山深处。

在张姐的叙述中，江不如也知道了当时她们跳下了湖之后，那些原本一直在紧紧追着他们的土著人竟然是不敢下水追来，就这样，他们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幸运的人啊，如今都已经结婚生子了，而不幸运的人，如今却是再也没人想起来。

江不如手中拿着许久都没曾翻阅的照片，有些出神地看着那照片上的四人合影——那是当年尚还年幼的他们自己。

她记得那是在出发前拍摄的，陈述当时说的是：“咱们算是古往今来敢于深入密林探究土著人的第一支小队了，同志们，为了纪念此次的极具纪念意义的行动，咱们必须要合影一张！”

照片上的人清纯稚嫩的笑容上似乎都带了那么一些泛黄古朴的意味，在七年后的这样一个深夜里，突然穿过壁垒和照片外的江不如对视着。

江不如静静看着，呼吸十分清浅，忽然心中又是像塞了一团棉花那样的堵，她不由轻叹一声，却在这时，垂着的裤脚忽然一重——一只大花猫双眼炯炯有神地正和垂下眼的江不如对视着。

花猫歪了歪头。

江不如一弯腰将它抱了起来，正准备趁着时间还早，再去睡一个迟迟的回笼觉的时候，忽然，准备放下照片的手蓦地一顿。

此时昏黄照片下像素不是很好的照片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浑浊的光晕一般，看上去有些诡异。

不知怎么的，江不如就这样看着，脑中忽然就蓦然回想起了当年陈述在转身决定回去引开土著人的时候，他所说的一句话语，那话在当时听起来不甚清晰，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江不如这么多年来的一个臆想。

她甚至不能有根据其他的证据来佐证那瞬间的真实性。

“在未来的某一天，等河渠干枯之时，我们会再相见。”

“轰隆”一声巨响，瞬间有一道紫色的雷电划破夜空，顿时便有倾盆的大雨瓢泼而下，天地间顿时便起了一层雨雾。

而另一边，刚从泔水处理厂又辗转到食品加工厂的泔水桶就这么淋着雨出来的，在它那硕大的肚子里，盛着它的剩饭剩菜伙伴们。

说来说去，泔水桶可真是任劳任怨了，明明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甘愿给它们当牛马使唤，众残羹剩饭看了，不免心中感动万分。

从食品加工厂出来后，它竟然也不迷路，径直就朝着一处房舍走去。

此时正是凌晨将近五点左右的光景，有勤劳的人已经早起了，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因此竟然也没有谁注意到雨中竟然有个半人高的桶在行走。

直到，众物还在纳闷是要赶去哪里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有一道极具特点的嗓音从那重重的雨幕中传了出来：“嗯？怎么又是你？”

本来还有些漫无目的地行走得有些无头脑的泔水桶听了这声音就跟见着了目标了一样，它先是十分夸张地“哎”了一声，随即便冲着那声音响起的地方“哎呦”了起来：“您原来在这儿呢，真是叫我老汉好找啊！”

对方似乎对这泔水桶有些无奈又不耐烦的样子，竟是油盐不进：“不是说了饭桶不能来？你既不是常见的有灵的物品，又不是什么很有来头的东西...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智了，来了也没用。”

泔水桶继续哎呦着，竟是有些贼眉鼠眼地道：“上次我不是听说人头不够吗...你们现在要开会要立威，当然要找好路人甲了，我今天来是来给你们送些救兵的。”

它说着还微微倾斜了一下身子，此时一道闪电划过，这才叫人看清那泔水桶内满是大大小小的剩菜，同时，也叫剩菜们看清了那和泔水桶说话的人——那竟然啊是个房子！

不过这是个缩小版的房子，众物看得分明——在这小房子的身后不远处有个跟它一模一样的大房子，相比于这小房子，它的真身反而更叫人觉得震惊。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房灵啊！几日前众人在听泔水桶说话的时候就听它说了在目前苏醒的有灵物体之上，有年代的房灵是辈分最大的，也是所有东西的领军人物。

不过震惊归震惊，这一对视啊，还真叫双方都十分尴尬。

“之前的确是缺人头给我们当摇旗呐喊鼓舞士气的水军，不过这几天来人多了些，所以用不着了，”那房灵说着从打开了自己身上的窗户，从里面拿出了个不知名的东西扔到了泔水桶的桶盖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你拿了报酬就走吧。”

那竟然是一块金子！

“你说不让我进去开会，我不服，那它凭什么也能进去？”泔水桶瞪向了房灵的身后。

房灵和众物一扭头，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房灵身后竟然飘着一缕烟。

它的存在感似乎不是很高，原先就没谁注意到它，而此时哪怕是已经注意到了，也需得仔细去看，才能看得着。

——那是一缕青烟。

它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却又有点无以名状的尴尬...

“我们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屁吗？！”泔水桶气哼哼的。

房灵还没来得及说话，众物就听到了那个屁说话了，它的声音有些迷糊，像是被吵醒了一般，随即它喃喃地道：“没错，我是屁。”

它似乎有种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屁的感觉...

哎，这年头啊，连屁都会说话了。

感觉这屁的智商似乎不怎么样啊...

众物看着，忽然心中有种戚戚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