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好骗!”
癫狂的笑声回荡在腐朽潮湿的房内,男人蓬头垢面,乱发后的眼珠斜愣愣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你要是还醒着就好了,这样你就会看到,我们的儿子有多爱你……不过你本来就知道的,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把他从那些人手里骗出来了……”
“你说是吧,全……人呢?”男人恍然清醒,看着本应同样倒在地上的人不见了,急忙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却只看到满屋子的垃圾和破碎的镜子里,不像人样的自己。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即,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抓起一旁的锤子,他盯准女人紧闭的眼皮,高高举了起来。
漆黑的房间宛如一幅水墨画,没有一丝光彩。
……肯定是因为太黑太无趣了,所以他的儿子才会躲起来,如果多点鲜艳的红色,他的儿子肯定会出现,像以前一样哭着求他不要这样。
如此想着,他兴奋地攥紧了手中的锤子,狠狠砸了下去!
——预想中的红色并没有出现,不过突然出现的人让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就说嘛,你不会忍心的。”
全时踉跄着护紧身下的人,锤子再次砸进他的背脊,锥心的疼痛让他呼吸一滞。
他张大了嘴想呼吸,却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哦?这样就受不住了?全时,我的儿子……这些年你一直在躲我,甚至还想联合别的人把我送进监狱!?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
尖锐刺耳的嘶吼声刺透耳膜,全时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着,刻入精神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用瘦弱的身躯挡下了一次次砸下来的锤子。
这也是他自愿过来的真正目的,为了保护因他而生病卧榻的天使。
这间杂乱破小的屋子,从他记事起,便是他的全世界。
在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人。
他,天使,以及,恶魔。
每当夜晚降临,恶魔就会现身来惩罚他,而这时天使则会保护他,让他躲进柜子里,直到恶魔离开后,她才会放他出来,用她那布满伤痕的双臂抱住他,轻柔地安抚他,不断地说着:“小时,不怕…妈妈永远保护你,别担心,天亮了就好了……”
无数个夜晚,天使都会对他说这句话。
渐渐地,他开始期盼天亮。
因为只有天亮了,恶魔才会离开。
可后来,夜晚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躲在柜子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久到有天他躲不进柜子,而天使也不再对他说这些话,只会坐在柜子前,警惕地看着他:
“不要……不要过来…你是谁?!我不许你伤害他!里面是我的孩子!你想干什么?!走开!!”
天使不认识他了。
但好在,他可以保护天使了。
……
全时用头顶着地板,承受着每一次击打。
精神恍惚间,他不断安慰自己:
很快……很快就会过去的…只要忍一下,再忍一下,就会天亮。
可,他好像从未看见天亮过。
地板冰凉的触感与后背炽热的灼痛交织,全时忍不住将脸紧贴地板,试图来减轻后背的热度。
这时,恶魔转身离开了。
同时,他听到锤子落地的声响,像极了那天法官敲响的法槌的声音。
全时怔怔地望着前方,突然发觉……他好像见过,天亮前的黎明。
——
“星哥,等一下!”
柯以星停下脚步,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车子,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是刘胜,“上车,我们先出去!”
柯以星迟疑了一下,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但紧接着,他就听到巴玄说:“全时不在基地,想找到他,我们就得出去。”
是啊…这么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
柯以星咬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刚坐稳,刘胜一脚油门踩底,车子便猛地冲了出去。
副驾驶的巴玄边提醒刘胜注意安全,边回头问:“队长还是没接电话吗?”
柯以星点头,“那人是有预谋的,他肯定知道段逸泽不在这里,我们就算发现了也束手无策…是我掉以轻心了……”
“靠!那畜生怎么净干这种事,之前有次也是!”刘胜气得又一脚油门踩底,不顾巴玄的提醒大声道:“那次就我和全时留在基地,结果全时也是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他妈差点吓死!还好最后找到他了,但当时全时直接进了icu……满身的伤,足足养了大半年才好……也是那次,段哥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
“这个段逸泽和我说过,后面败诉了。”柯以星刚想说是因为证据链不足,谁知巴玄突然道:“主要是因为全时。”
柯以星顿时震惊:“嗯?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全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管我们怎么跟他说,他也不肯坦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他父亲回去,导致后面上庭让被告律师钻了空子,那人无罪释放。”巴玄叹了口气:“之后也是,全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着那人出去,然后带回来一身伤。可就是这样,他也不肯让段哥起诉。问为什么,也只说,不行。”
“不行…不是不要。”柯以星越听越觉得,全时是有苦衷的,至于为什么不说出来,也可能跟他自身的性格有关。
长期的家暴环境,已经给全时造成了不可逆的人格损伤,他不会与人交流,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令人意外的是,全时并没有封闭自己,那看似尖锐的内心留有柔软。
这份柔软支撑着全时走到现在,以至于他没有彻底放弃自己,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
究竟是谁给予的。
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会有谁能给予全时温暖?
母亲。
一瞬间,柯以星只想到了这个。
“……全时…有妈妈吗?”
柯以星突然的提问让刘胜和巴玄二人愣了神。
“不知道…。”巴玄想了想,迟疑地回答。
刘胜更是一头雾水,满脸不解:“这我还真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提示音响起,柯以星低头看向手机,愣了好一会,才开口:“…刘胜,调头。”
“我知道要去哪了。”
——
屋子安静的只剩全时的呼吸声,他趴在地上,闻着地板腐朽潮湿的气味,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耳边传来地板的吱嘎声。
全时立马困意全无,睁开眼将盖在衣袖下的手机往里藏了藏。
“儿子,我刚才想了很久,突然觉得,你还是在这,不要回去好了。”沙哑瘆人的声音钻进全时的耳里,像是钩子,牢牢勾住了他,“那些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想让我和你永远分开!不可能!你妈妈当初说的话你还记得吧,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又是那套说辞……
全时充耳不闻,只想去拉妈妈垂在一旁的手,可就在快要握住的时候,他的手被人踩住了。
“全时,别忘了是谁给了你看她的机会!你要是敢不听我的,信不信我让你永远也看不到她!”
全时咬牙想将手抽出,可踩住手的脚愈发用力,他知道,是想让他点头顺从。
若是以往,他可能会这么做,但现在,他不想再这样了。
他想用话告诉他,他不愿意。
“…不……”
生涩的发音带着异常的坚定让手上的脚松了力。
“你…会说话?”
在记忆中,他儿子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甚至在他打他的时候,连哭都不知道。
现在竟然……
他突的大笑起来,像是发了疯似的趴在地上,猩红的双眼盯着他奄奄一息的儿子,“谁教你的?”
“是那个叫段逸泽的?……不对,是上次那个来救你的人吧。”他自顾自喃喃着:“你以为他这次还会来救你?”
他心中想着绝不可能,但不知为何,他动摇了。
直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如以往那般死寂,可莫名,他从中看出了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竟然害怕了。
他不敢置信,他竟然会害怕自己这个傻儿子。
巨大的羞辱感蒙蔽了他的理智,他立马起身,目光不断地在四周移动。
他要做点什么,让他的傻儿子明白,反抗的后果。
全时见人突然走了,没有任何的打骂、发疯。
平静的仿佛是他多想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妈妈,全时伸手紧紧握住了刚才没拉住的手。
妈妈……天快亮了。
“刘胜,这里放我下来。”
车子停下,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排排破旧的房子,几乎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柯以星在确认无误后,便道:“我先进去,你们等联系到段逸泽之后,带他一起来。”
不等巴玄他们回复,柯以星就下车走了。
他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在不久前,全时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是张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
很模糊,不知是多久前的照片了,但照片里的女人笑得很灿烂。
柯以星疑惑了一瞬,不过很快就知道了,这是全时的妈妈。
而她怀里抱着的,就是小时候的全时。
十几年前,他们站在柯以星面前的其中一栋房子前,照下了这张照片。
柯以星深吸口气,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全时……再等等,我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