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冉本欲拒绝。
可转念一想,又觉齐暮川说得对,靠双腿步行还不知得走到猴年马月,况且自己往后无论去何处都确实需要银两,凡事都不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便轻轻点头,道了声“多谢王爷”。
回到景王府,齐暮川也不拖延,没费多少功夫就备好一辆宽敞马车,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还附赠了两名车夫。
观车夫行路姿态,大约都是练家子,王爷的小心思如此明显,言冉也不戳破,只含笑谢过,跃上马车,向府外行去。
行不过两三里,忽地叫停马车,寻了家客栈打尖。
此后四五日,日日如此,车来车去的在梁京城内转悠。
几日下来,尾随的暗卫没了耐心,同行的车夫也放松了警惕,都以为就是姑娘家正和王爷闹脾性,才摆出了要出走的模样。
五日后的正午,言冉照例又寻了家酒楼,这家的桃花醉远近闻名,那可叫一个香醇。她多买了两坛赠给车夫,自己小饮几杯后便装作醉酒模样回了客房。
暗卫们一时无事,也买了酒寻了屋顶位置,一边吃着炒熟的豌豆,一边盯着言冉卧房窗户。
房中的言冉偷偷换了装,揣好银两,混在酒楼往来宾客中,人不知鬼不觉溜了出去。
一出酒楼,她直奔马坊,欲购一匹良驹代步,没想到马还未挑中,倒是先远远瞧见一位故人。
“豆苗!”言冉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正从药铺走出的豆苗回眸,瞧见来人,虽有几分眼熟,却是不敢相认。
“豆苗,是我,言冉。”
“阿冉姐姐!”豆苗似惊似喜,“没想到我们竟真能再遇见!”
“近来可好?”言冉瞥向豆苗手中拎着的药包,“可是有谁生病了?”
“是一个不认识姐姐,都昏昏沉沉好几日了,偶尔睁眼醒来一时半刻,却也迷迷糊糊的,”豆苗蹙着眉,“爷爷请了好些大夫也都诊不出病因……姐姐,你能随我回去瞧瞧吗?”
言冉一愣,奇怪在釜州遇见的那个怯生生的女孩为何像变了个人一般,但毕竟有人病重,自己好歹也略通医术,眼下又无急事,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他们和在釜州时一样,租了间简朴民宅。
步入院内,小伙子们似是都出去了,只余年长的孙班主正擦拭着刀枪器具,见豆苗领着个女子走进,面露疑惑之色。
“爷爷,是阿冉姐姐!”豆苗开心介绍着,又拽着阿冉向屋内走去,“姐姐,我说的女子就在里屋卧房。”
让言冉没想到的是,豆苗口中的病重女子居然荷花。
“我们是在住进这个院子后发现这位姑娘的,当时她抱着个布袋,好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豆苗说着,就从一旁的木柜中翻出个布袋交给言冉,“里面全是银钱,但这姑娘不像富贵人家出生,我们不知是哪儿来的,也不敢动。”
言冉接过布袋,里面装的正是她此前交给荷花的银钱。
莫非真是因财惹祸?
是自己害了荷花?
她放下布袋坐到床边,抬手替荷花诊脉。
不行,诊不出来……本来药人脉象就与常人不同,加之她的医术也只能算是个半吊子。
“没想到言姑娘居然认识这位姑娘,但也不必心急,这位荷花姑娘虽意识不清,但应并无性命之忧。”
孙班主不知走进了屋内,在旁宽慰。
顿了顿,又说道,“但言姑娘最好能将荷花姑娘接到僻静处休养,我这边人多,每日太过闹腾——”
“爷爷!”豆苗打断道,“哪有刚遇见恩人,就将恩人往外赶的道理!”
言冉看着这一老一少,总觉不太对劲。
头发花白的孙班主也与在釜州遇见时大有不同,那时他慈眉善目、开朗健谈,而今次遇见,神色闪躲,似不愿与人结交……
又看豆苗,当真是与爷爷生气了的模样,一张小脸都急得通红。
“豆苗,”言冉劝慰,“孙班主说的没错,病人确实应该在僻静处安养。”
“我不管,”豆苗一把抱住言冉,“那姐姐至少吃了饭再走。”
言冉眸中疑惑更甚。
豆苗,在发抖。
她在害怕?
摸了摸女孩的头,言冉柔声道,“好,那我就留下尝尝豆苗的手艺后再走。”
“也好也好,那言姑娘先歇息歇息。”孙班主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孙女离开。
言冉望着轻合上的房门,放轻脚步溜至门边,开了条缝,见两人走远了些,偷偷跟了上去。
虽然偷听人墙角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但豆苗的状态太奇怪了……
又行过一个转角,孙班主拉着豆苗停步。
言冉急急回身,躲在屋后。
“豆苗,爷爷有没有跟你讲过,这次的事情很重要,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讲过。”
“那你为何还这般任性!那个言姑娘,她可是认识景王的,万一我们的计划走漏风声怎么办?”孙班主努力压低声音,可却藏不住言语间的怒意。
“……可是,爷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吗?”豆苗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样做,大家都会死啊……”
“豆苗……”
孙女一哭,孙班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叹道,“豆苗,这都是我们的命,想想你那些师兄弟们的父母,我们只有这样做,他们才能活下去……”
言冉越听,眉宇间的疑惑越重。
明明一字一句都能听懂,可合起来却是不明白了,他们一个戏班子,是要做什么重大的事情,甚至还会丢了性命。
见这一老一少不再言语,言冉又放轻脚步,溜回荷花的房间。
她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个性,本来也只是担心豆苗被釜州的事影响,现在看来事情好像还挺复杂。
如果这戏班子真是要为了什么事情去赴死,那也是他们的选择,自己一个外人,不该多加干涉。
言冉又替荷花擦了擦额间细汗,决定先不纠结此事。
戏班子的事大不了走的时候再拉过豆苗问问,若是他们愿意说,自己也能帮得上便帮,若是不愿说,或者自己无能为力,那边算了。
眼下要紧的,是荷花为何病成这样。
床上的荷花似乎做了什么噩梦,一直紧皱着眉。
言冉叹了一声,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梁京了,得寻个好大夫再给她瞧瞧。
天色将暗未暗时,豆苗的晚膳便做好了,四菜一汤,香气扑鼻。
“烧饼他们呢?”言冉问道。
“他们今日有事,便不回来吃了。”孙班主摆好碗筷,“粗茶淡饭,姑娘别嫌弃,快坐。”
“哪里,我怎会嫌弃,豆苗手艺这样好,着实让人羡慕。”言冉依言坐下,见桌边的豆苗正擦着手上的水珠,眼眶红红的。
刚想寻问两句,屋外忽地响起敲门声响,
杨班主应了一声,起身开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脸色“刷”的就变了。
是景王齐暮川。
齐暮川一拱手,捕捉到眼前老者的神色变化,他并不认识此人,只是根据暗卫来报,寻言冉到此罢了,可眼前的老者似是认识他?
“老人家,叨扰了。”
话音一落,也不管眼前屋主似是要拒客的模样,齐暮川已迈开长腿,信步走进院内,自然而然坐到言冉身旁。
院内的氛围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孙班主合上大门,整理好情绪,想着晚膳结束一定要立刻送走这两尊大佛。他快步走进庖屋,又拿出一副碗筷,递给齐暮川。
“多谢老人家,”齐暮川话说的有礼,面上却冷冷清清,沉声问道,“老人家认识我?”
孙班主手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碗筷。
齐暮川眼疾手快地接住,余光瞥向言冉,那意思是:他们是何人?
言冉装作吹汤的模样,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公子,我们曾在釜州见过公子。”还是豆苗先回过神,举起茶杯,“多谢公子进岐蒙山剿匪,我才得以逃生,豆苗以茶代酒谢过公子……”
原来是这样。
齐暮川并不看豆苗,抬手拿起言冉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齐公子,这是我的茶、杯——”
言冉话未说话,就见齐暮川紧紧皱起了眉,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握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着,身体一抽,茶杯落地,他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王爷!”
言冉扑将过去,却见齐暮川身体不住抽搐着,紧紧咬着牙,似乎在对抗什么剧烈的疼痛。
豆苗与杨班主也慌了。
“姑姑姑娘,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
言冉顾不上其他,大喊道:“暗卫何在!”
比起暗卫,先破门而入的是齐恒,他见齐暮川这般模样,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王爷,怎么会又犯病了!”
又?
又犯病?
“齐恒,王爷他这是怎么了?”
齐暮川还在抽搐着,言冉一手按住他的身体,一手已搭上手腕,脉搏除了跳得略有些急促外,没有任何异常。
可他为何会抽搐成这样?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三年前,王爷也这样发过一次病,”齐恒也急坏了,“姑娘,我们现在,找大夫,找,找太医。”
正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一把抓住了衣摆。
“站住……”
齐暮川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言冉俯身凑近他唇边,直到温热气息直扑耳垂,才终于听清,
“回,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