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王府,荷花服侍着言冉沐浴。
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些消肿止痛的草药水让她泡脚,如此好物,言冉欣然接受。
当温水没过麻木的双脚后,她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就这样坐在床边懒懒地抱着被褥,闭目小憩。
房门声响,有人进屋。
“荷花吗?”
她眼皮都没抬,嘟囔着说道,“太晚了,你快去休息吧,这泡脚水明早我自己倒了便好。”
半晌无回应。
她抬起眼皮,瞥向大门方向——齐暮川正背身站在那里。
心中一惊,连忙戴好面纱,直起身,清了清嗓子柔声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齐暮川转过身,却没靠近言冉,只行了几步静坐在较远处的桌边,摆弄着茶杯,“你今日去了何处?我带你来梁京,若你就这样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要如何向故去的言将军交代。”
他又提到了言将军。
想到真正的言若卿已亡,言冉心中有些许悲凉,她明白齐暮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报恩。但在查清将军府旧案之前,她还是得先扮好言若卿这个身份,虽然对欺骗齐暮川感到抱歉,但也只能先抱歉了。
待事毕,她定当负荆请罪。
“王爷,我今日从将军府旧宅离开后,去了原将军府管家李三家中。”她轻声开口,将一日种种和盘托出。
白日撞见的老翁名为李三,原在将军府中做管家,三年前府中大火之日,他因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告假回家休养。
因此错失了救将军夫人的机会,内心懊悔不已,才每月都去将军府祭奠。
齐暮川安静听完后,皱了皱眉,问道:“他可知当年大火有何可疑之处?”
言冉摇摇头,“李管家说他当年得知将军府起火,再赶到府中之时,已是第二日了,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
但我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因为府中家仆买进卖出都会经李管家签字确认,我请他写下了当年府中所有家仆的名单,其中半数人的去向他也一并写下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向齐暮川的方向。
齐暮川见她双脚泡在水中不便行动,便放下茶杯,起身走了过去,接过纸张,摊开来看。
“三年了,这么多家仆,他竟还都记得?”
垂眸看字,目光却不小心落向水中的双足。
“王爷。”
言冉一声喊,齐暮川只觉自己失礼,连忙回眸看向手中名录。
女子全然没有留意身旁之人的异样,只眉眼一挑,似是惊喜模样,说道:“我们居然想到一起去了。”
“嗯?”
“我也觉得三年前主家的家仆如何,他居然都记得,这事儿很是奇怪。”言冉抬起脚,用荷花备好的帕子擦净了水后,直接搁在床上。
“所以,我不信他。”又拽着被褥,想将自己的脚盖上。
齐暮川这才发现,这女子白白净净的脚上居然生了不少老茧,脚踝处似是行路过多,摩擦破损,略有些红肿。
收回目光,意外对上女子清亮的眸子,慌了一瞬,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为何还拿回名单?”
“我怀疑他隐瞒了什么,可他既有心隐瞒,直接逼问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我就想不如先按着这名单,找到部分家仆分别询问,看能否问出些线索。”
“若他跑了呢?”
齐暮川又问,下一瞬就见女子眉目一抬,似是赞叹。
“不会的,他家中还有个双腿残疾的儿子,跑不了。”
言冉确实在心中小小夸赞了齐暮川一下,毕竟在釜州时,这人做事思前不顾后,很是莽撞,没想到这回他倒是反而更加警惕了些。
“不过还是想请王爷派人暗中盯梢李三。”
话音刚落,言冉突然想起自认识起,齐暮川身边似乎就只有一个齐恒,府中那些家仆都不会功夫,方才外出寻自己之人又都似乎是周礼将军手下的将士,这王爷手中还有人可用吗?
自己提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些冒昧?
……他这个王爷似乎无权无势无人,连所住宅子都格外的小。
想起他昨晚因为看见一颗小蘑菇就触景伤情、悲伤落寞的模样,泛着好奇的同情冒将出来。
他多次救她于水火,还同她一起查将军府旧案,她得想办法让王爷打起精神。
“王爷,你可记得昨晚的蘑菇?”言冉问道。
一听这话,齐暮川耳根子又红了。
今早醒来,想起自己昨夜醉酒失态,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言冉,方才吩咐了齐恒几句后就急急出了门。
她现下又提起这事做什么?
言冉却已动身穿着鞋袜,并未留意到男子神色微变,继续说道,“王爷可否带我再上去看看?”
她站起身,随意套了件外衣,拉着齐暮川走到院落中,坦然展开双臂。
齐暮川眉眼微动,小退半步,“不可”二字还未出口,就见眼前女子已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
“走吧。”她说。
沐浴后的微微清香萦绕鼻尖,隔着轻薄衣物,掌心还能感觉得她的体温,齐暮川薄唇紧抿,紧了紧手搂着她上了屋顶。
两人刚落在屋顶砖瓦上,言冉立刻蹲下身子,看见那颗小蘑菇依旧坚强地探着小脑袋。
“王爷,你快看!我就说吧,它会没事的。”
言冉得意地笑了,眸子里透着一丝狡黠。
齐暮川微怔了怔,所以她要上来,就只是带他看这棵尚还活着的小蘑菇?
“所以啊,王爷,有时候你以为的绝境,不一定就真的是绝境了。有时候或许可以尝试往好的方面想想,这样也会轻松很多。”
言冉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在鼓励。随后又自然地摊开双臂,“好了,我们下去吧。”
齐暮川薄唇紧抿,刚想说些什么,只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向言冉脖颈袭去——
他一把拉过言冉,同时提脚踢向那利箭。
只听“咔嚓”一声响,利箭被踢开,齐暮川将言冉紧紧护在怀中,警惕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一蒙面黑衣人见一击未中,转身就逃。
他担心还有其他杀手藏于暗处,便快速搂着言冉落回地面。
“你还好吧?”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
言冉见齐暮川额间已冒出森森冷汗,想起刚才的“咔嚓”声响,不由望向他的左腿,那腿正以异常奇怪的角度支在那里。
“我没事。”齐暮川忍痛垂眸。
胡说!
言冉心中焦急,也管不了太多,半架着齐暮川就向卧房行去。
齐暮川不愿将身体重量都压在女子身上,可他左腿又已不吃力,只好整个身子都向右斜着,努力用右腿支撑自己。
但言冉可没想到这些,她原就力大,见齐暮川身体不稳一时情急也忘了掩饰,微微躬身,竟将齐暮川背上了后背,匆匆回了卧房。
她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床上,卷起裤腿,果然,在刚刚强力的一踢之下,腿骨又错位了。
若力度再大上一分,他这腿可就费了!
言冉只觉心中难受极了,齐暮川如此护着的恩人之女,其实根本就不值得他如此相护。
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直落。
这下齐暮川也慌了,不断强调自己真没事,又伸出袖子想替她擦眼泪。
言冉侧头避开齐暮川递来的衣袖,自己胡乱抹掉眼泪,又拿着床上的被褥递过去,“王爷,你脱骨错位,我需帮你正回去,会很疼,你咬着点被褥。”
“……你来吧,我没事。”齐暮川接过被褥却只是轻轻抚了两下,垫在手下,目光出奇温和。
言冉知他定然强忍疼痛,自己越耽搁,他只会越疼,便一咬牙,双手上下错开,扶住他的左腿膝盖处,猛地用力——
只听一声脆响,齐暮川紧咬着牙发出吃痛的闷哼。
“王爷,王爷你还好吗?”
言冉焦急望去,又抬手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我没事。”齐暮川喘着粗气低声说着,“多谢言姑娘。”
扶正腿骨,言冉悬着心才算放下。
但今日受伤的腿尚且能治愈,但往后,若遇上更危险的事情呢。三年前师兄为救她惨死与乱刀之下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想起了方才射暗箭的黑衣人,他与埋伏在将军府的人都是奔着她来的……
齐暮川会不会知道什么,所以才拿假文书试探威胁不愿让她继续查下去。
想到这里,言冉只觉自己的心脏揪疼了一瞬,齐暮川知道危险,但当他确定言若卿要继续查下去时,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支持。
他能为报恩做到此种地步,若是阿姐在世也定然不愿意他舍身冒险,何况如今阿姐已经不在了。要查这救恩是她小六答应阿姐的,万万不该再拉进无辜之人。
……对,她不能再继续欺骗他了。
拧紧捆扎木板的最后一条布条,言冉让整理好心绪,恢复冷静,看向眼前被疼痛折磨到面无血色的男子。
清亮的眸子里浮现一丝不舍,但很快就消弭无踪。
“王爷,我不是言姑娘,不是将军之女,你不必如此护着。”
齐暮川剑眉微微一抖。
“你在……胡说什么。”他半眯着眼,看向言冉。
“我没有胡说,王爷,我真的不是言若卿。”
言冉一把拉下自己的面纱,又扯掉了伪造的伤疤,露出完好的白皙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