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麽麽好。”言冉又是欠身作揖。
“错了!”华麽麽高举戒尺猛地拍向屋中八仙桌的桌面。
“啪”的声响吓了荷花一个激灵,忙站到言冉身旁。
“你这行礼的姿势是没人教吗?手拿出来。”
华麽麽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言冉有些压不住火气了,眼下若不是在王府,若不是眼前之人是景王乳母,她早就一拳送上去了。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压住火气,摊开手掌。
“还挺听话。”
华麽麽举着戒尺用力朝言冉掌心拍下,言冉眸光一寒,师父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在戒尺碰触掌心的瞬间,她迅速握住,只轻轻一拉就将华麽麽拽着重心不稳向前栽倒过去。
她护着荷花略略侧身让开。
只见华麽麽又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余一声声“哎哟哎哟”的叫唤。
言冉澄亮的眸子里扬起笑意,正欲出言教训麽麽,就听荷花朝着门口方向弱弱地叫了一声,“齐,王爷……”
嗯?
王爷?
言冉右眼皮一跳。
他这就回来了?
如此之快?
余光瞥见那修长身影走近,言冉蹭一下蹲下身,立刻扶住华麽麽的胳膊。
“哎呀麽麽,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起来看看,磕碰到哪里了?”
还没跨入门槛的齐暮川顿了顿脚步。
只见华麽麽唉声叹气地被扶起,言冉满眼都挂着关切与担忧,再装做刚看见齐暮川的模样,惊讶道:“王爷,你回来啦!”
齐暮川迈步进屋,脸色阴沉的可怕。
华麽麽原还想抱怨几句,教导王爷不该随意将来路不明的女子带入府中,但见后者随意撇来的眼神已是极度不耐,连忙噤声离开。
她在王府多年,还从见过王爷露出这般神情。
荷花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作揖行礼后快速退出屋子,带上房门。
“言姑娘,坐。”
齐暮川行了两步,坐到八仙桌旁,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平放在桌面上,“这是我抄录的三年前将军府旧案卷宗内容。”
听得此言,言冉急忙上前,正欲打开来看,却见文书又被齐暮川一掌按住。
“在看这个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你先知道。”
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言冉不由也紧张起来。
“这个案子,如果要查,可能会牵扯很多。届时就算我是王爷,也可能护不住你。”
“此刻你尚有选择的机会。若查,可能会面临危险,甚至可能会丢掉你这条命;若不查,我可给你一批银两,你想住在梁京或者釜州都可以,我会为你安排住处。”
瘦削的手指紧紧摁在文书上。
在去釜州之前他本已想好,这一趟只是去告知将军之女,她娘亲之死另有隐情,若她想查,他便替她查,以报当年将军救命之恩。
但绝不会让她参与此等危险之事。
可偏偏他遇见的“言若卿”,是此刻眼前这个女子,偏偏就鬼使神差地答应带她一起查将军府旧案。
直到在船上遇见端王,发现端王多次试探确认言冉身份,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可能远比他预料中的更加危险。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立刻服下。
是的,他后悔带这女子来梁京了。
……
听着齐暮川的忠告,言冉迟疑了片刻。
她当初承诺阿姐调查案件的真心不假,可这件事情真的会如此危险吗?还可能会丢掉性命?
她的命,是很多人救下的。
如果是必死的路,她肯定不走。
但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查一装旧案,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就到了必死的地步,倒像是齐暮川过分谨慎,有点草木皆兵了。
“王爷,”她问道,“是端王的出现,让你觉得这件事很危险吗?”
齐暮川沉默不语。
言冉又说道:“我觉得这事情,可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大家都知道端王手段狠辣,可他毕竟没有取我性命,三年前,没有;这七日在船上,也没有。若他真想杀我,这几日动手多简单,他带了那么多人,无论是下毒还是强杀,我的小命都保不住的。”
齐暮川眼眸微动,手不觉松了松。
言冉借机迅速抓出文书,可下一瞬齐暮川又擒住了她的手腕,飞快抢了回去。
“言姑娘,如果查出当年将军夫人之死,是有人刻意为之,你准备做什么?报仇?可若对方是位高权重之人,像端王这般,你如何报仇,拿自己这条命去拼么?若是不报,那这真相究竟如何,就这么重要,非查不可吗?”
他握住手腕的力气极大,言冉挣扎了两次都未曾挣脱。
她有点恼了。
明明拿出文书的是他。
可拿出了又不让看的也是他。
这是闹着玩事情么?若是不想让她看,何必拿出来呢。
“景王殿下,你说的这些我不想去考虑,也不用去考虑。你若是害怕了不想帮忙,那边罢了,我自己查!”
话音一落,屋内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中。
言冉立刻就后悔了。
情绪一来,嘴巴拳头都比脑子快的毛病,真得改改。
她偷偷瞥了齐暮川一眼——还是那副阴沉沉的表情。
若是齐暮川真不管了,那她似乎也没理由住在景王府,那这吃住的银两就都有问题了……飞速想完后果,言冉立刻用另一只手偷偷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爷……”她含着泪晃了晃手腕,委屈道:“疼。”
齐暮川略微放松了手劲儿。
言冉擦着眼泪,哽咽着,“王爷,我如今父母皆亡,在梁京除了你也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若是你真的不让我查,那边罢了,我听你的……”
呸呸呸,大丈夫才一言九鼎,小女子能屈能伸。
先服软,再寻机偷来文书,偷偷查!
言冉怀着小心思,面上却抹着泪。
齐暮川的眉头都拧成一个结了。
他不信女子会因为他这几句话就委屈到落泪,可,可她确实又是真真切切在哭……
“别,别哭了。”
他依旧冷着脸,却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言冉接了帕子,哭得更凶了。
师父教过,寻常女子都有三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此前只在给贵人演出后,卖惨时用过,用得好了,能得到更多的赏钱。
可师父还交代过,这法宝不能常用,用起来也要有度,若是过头了,惹得贵人烦,可能会挨打,若是惹得贵人太过心疼,要招她入府,她这辈子就会困在贵人府中了。
如今齐暮川就是这贵人。
她抽抽几下,渐渐止住了哭声,一双泪汪汪的眸子就这么可怜巴巴看向他。
明知这女子真情假意掺半,七分可能是在做戏,可齐暮川被这湿漉漉的眼神一盯,心中不知怎的就软得一塌糊涂,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我并非不让你查,我只是——”他顿了顿,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收敛了所有情绪。
“我答应过言将军,若言家有难我必帮之,也必护言家后人,我若明知危险,还看你去送死,那便对不住将军了。”
言冉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嗯,我明白的。”
又擦了把眼泪,“那王爷容我再考虑考虑……”
言冉掩面送走了齐暮川,见他身影消失在东面那屋,立刻变了脸色,急急把荷花叫来嘱咐了几句。
现在是自己抢时间的时候了,趁他还没有把文书转移到其它地方,要赶紧摸来看看。万一此后他真不帮忙,自己好歹也得知道点当初案件的始末。
半个时辰后,荷花端着一碗鲜银耳敲响了齐暮川的房门。
院子小也有院子小好处。
比如言冉住在西侧屋内,掀开窗缝,就能看见齐暮川所住东面房屋的动静。只见齐暮川开了门,接了银耳粥,同荷花说了两句什么,复又合上了门。
言冉弯眼笑了。
在船上的几日,她又研究出来一种新的迷药,初闻时不会有什么反应,过一刻钟,人才会慢慢犯困,接着就会像平日里睡觉一样睡上半个时辰,醒来也不会察觉自己是中了迷药。
她把这药洒在了荷花身上。
果然,一刻钟后,当言冉推开齐暮川房门时,就见他趴在桌上已经睡熟了,一碗鲜银耳倒是吃了个干净。
她嘱咐荷花在院中盯着,若是来人了就大声提醒。
关上门,言冉没有一刻耽搁,迅速开始寻找那份文书,书案上没有,书架上没有,床上没有……
找了一大圈,她最终又盯回齐暮川身上,伸手向他怀中探去——居然还真揣在身上。
时间紧张,言冉没有耽搁立刻打开来看,可刚读完一句,一张脸就皱成了个核桃。
与此同时,齐恒引着一波人行至后院,却见荷花正站在自家王爷门前。
“荷花,你不照看阿冉姑娘,在此处作甚?”
“我……”
荷花瞥见来了如此多人,不禁有些紧张,但想着姑娘吩咐过,还是壮着胆子大声说道:“这荷花开得真美啊!”
屋内言冉得知来人心下一惊,连连将文书塞回齐暮川怀中。
“王爷。”齐恒叩响了门。
言冉拉开衣柜就想躲进去,可一看齐暮川还在桌边趴着。他尚且还要一会儿才能醒来,若放他着昏睡在桌边,怕是会引人疑心。
想到这里,她又速速跑回桌边,托起齐暮川快步向床边奔去。
屋外,齐恒再度敲了敲门,提高声音又喊了两声。
言冉心中焦急,手忙脚乱替齐暮川解了衣裳又脱了鞋,再将被褥往他身上一盖——
“吱呀”一声,门开了。
走进一位看着十分温润儒雅的男子,年岁似乎与齐暮川相仿,穿一身镶嵌金丝暗纹的白衣。
他见此情此景,面露惊异,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
齐恒正站在那人身后,捂住双眼不忍直视。
王爷啊王爷,你怎的又和这姑娘睡在一处了……莫非忘了今日六月十五陛下会来?
荷花在这两人身后,一直慌乱地摇着手,示意言冉她真的拦不住。
言冉见状,立刻起身作揖,道了句“公子好”,又将求救的目光落到齐恒身上。
传递过去的目光里只有三个字:他是谁?
齐恒显然明白了,张合着嘴,似乎说了两个字——
啊?陛下?
言冉读懂了,可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读懂了?
这人是当今圣上?
“景王他,睡了?”那白衣公子问道。
言冉立刻行礼回答,“……是。”
“……”
白衣公子似懂非懂点点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齐暮川,又将目光落回言冉身上。他与齐暮川相识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子上心,更别提将女子带回府上了……
“那我们出去说话吧,让他休息。”
白衣男子转身走出,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卫也一并出去了。
言冉理了理衣裳,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