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一天,死了三个人。
第二天,七个。
第三天,二十个。
所有人像熬鹰一样,盯着早被舔得发光的锅碗,饥饿像鬼魅,死死地缠住每个人的脖颈,就等别人死去,好让自己吃个饱。
所有人都经历过,侥幸——恐惧——绝望——麻木——空洞。皮包骨的身体就差一把干柴,就能烧个殆尽。
崔明昭将捞不出几粒米的锅端出来时,立刻有几双凶狠的眼睛盯住她。
她却没像往常一样,招呼大家排队领粥。
她把大木勺在锅底抡了一圈,只盛出勺底几乎看不见,已经煮的稀烂的糊。
“乡亲们,县衙里没有粮了。春明镇是县的中心,此前因为还有县衙的粮仓,苟活了几日。今年春苗糟了灾,又闹了蝗虫,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方圆几百里的镇子、村子,都找不出了一粒米了。”崔明昭如实说道。
难民涌入的速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此刻确实没夸大一分一毫,再有个两三日,断粮是板上钉钉的事。
崔明昭一边说,手上分粥的动作却一点不停。
今年所有的条件都不利,她和宋怀谦费劲心血,也抵不住天灾**。
愤怒,像盛夏燃起的原火,点燃了干枯的身体,将每个人煎熬地焚烧。
“实在对不住大家,从今日以后,就没有粥食了。”
饥饿的灾民只盯着那碗粥,突然有反应过来的民众,因为知晓这会是最后一餐,如狼似虎地哄抢起来。
崔明昭知道这桶粥,今日定然是发不下去了。她想了个办法站到高处的桌子上,用最大的声音吼道:
“我有个办法可以不让大家饿肚子!”
她连说了三遍,崔明昭指着牌坊群的方向,大声喊道,“我昨日在佛祖面前祈祷,佛祖告诉我,在此方向会有仙人降世,救苦救难,让大家吃饱肚子!”
已经被饥饿冲昏头脑的人这才选择看她,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佛祖告诉我,正因仙人替大家背下了所以的灾祸,所以仙人天生丑陋,恐怖异常,一般人见到只会顷刻间被吓死!”崔明昭接着说道。
“但是!我不怕!我替大家去,去帮大家问问,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吃饱肚子!”崔明昭说,“今天大家都不要抢,这粥一人喝一碗,还和以前一样。就当是为我祈福,等我找到仙人,问到办法,一定让大家都吃饱肚子!”
“吃饱肚子!”突然有一人喊道。
接着接二连三的人喊道,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原始的渴望被激发出来。
“吃饱肚子!”
“吃饱!吃饱!”
宋怀谦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瞬间被鼓动起的民众。
他不会选择相信这样的谎言,但无疑,这样的谎言非常管用。
*
夜色浓重的像腐烂的败血。
应着崔明昭的要求,宋怀谦找了几个自告奋勇的难民代表,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担忧,说她已两天杳无音讯,要求他们与他一起去找她。
宋怀谦布衣素服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心里却从未有过如此宁静。他顺着篝火的方向望向夏日的夜空,天空中的星子仍然那么多,无论人世间怎么沧桑变幻,人事多么磋磨难忍,它仍然永恒不变。
就像人永远有些藏在心底的东西,它永恒存在,只等待一个契机,就会瞬间爆发出来。
宋怀谦耳朵微动,一些细碎的声音被他捕捉到。他唇边露出不易察觉的弧度。
突然有个手握篝火的难民指着牌坊的方向喊道,“快看那边!”
拨开层层叠叠遮挡的树枝,牌坊群出现在世人的面前,那本是本县褒扬贞洁烈妇的牌坊,此刻上面却画着各色各样的神佛,那些神佛散发着幽兰的光,在跃动的火焰下,呼之欲出。
他擅长丹青水墨,但雕刻绘画也是一绝。
荧石所散发出的蓝色光芒,足以让不知情的人心生畏惧。
宋怀谦见那几个难民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他施施然向中央走去,幽暗的火光,诡谲的壁画,将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他举起了火焰,几乎是同时,天空中有流星闪过。
接着是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流星越来越多,再眼拙的人也发现了这壮观的景象。
她所料未虚,根据星辰推演,今夜将有流星。
眼尖之人一声惊呼,众人目光瞬时吸引到被牌坊群中央。只见一女子身着幽蓝色长裙,裙摆边有流星落下,火焰瞬时在她裙边点燃,流火生生不息。
身处流火,她却毫发未损,只见她的面颊在大火中脱落,众人这才发现此人正是先前时常易容的崔明昭。
宛如凤凰涅槃重生,她脸颊的易容被烧去,留下烈火不侵,狰狞的疤痕。
宋怀谦率先跪下,高呼:
“天女在上,于昭于天;流火之下,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一人带头喊道。
所有人皆跪拜喊道,皆不敢直视天女。
*
第二日慕名前来的人,都发现了燃尽的牌坊群,倒塌的残垣断壁下,安静躺着衣饰如新的崔明昭。
她一身雀蓝色的衣衫,安静地睡在灰烬中,而她的身旁,出现了一块汉白玉玺。
几个难民用布承托下玉玺,一个从京城逃难来的人掩嘴惊呼,“这这这,这是那位女帝的玉玺!”
“什么那位女帝?!”几个人凑过来。
宋怀谦长袍而立站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道,“楚昭帝,崔?。”
“上面刻着的,是女帝的名字。其上是日与月字,其下是白字,共同组成了一个字,?,又言昭。”
“而她的名字,叫崔明昭。”
宋怀谦话音刚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你的意思是,她是女帝的转世?!”
宋怀谦:“……”
虽然理解差了点,但是目的达到了。
宋怀谦将崔明昭当众打横抱起来,为了策划这次“仙人显灵”,她喝了特质的秘药,在药效的作用下,她显然睡得很沉,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但他却觉得她此刻分外的轻,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剑,终于重现于世。
陛下,真真正正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