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长安花 第21章 春明终章

一连下了几日的雪，天总算放晴了，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柩洒进来。

崔明昭的手动了动，她睁开沉重的眼皮，面前的景色恍惚后又重新清醒起来。

宋怀谦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好像山崖上的一块望妻石。

她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凸起疤痕的触感清晰地告诉她，她的脸、她的身份已经**裸地暴露在眼前这个人面前。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想逃走。

感受到她的动作，宋怀谦的身子一惊，他明白最难捱的时候已经过去，她醒了。

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吗？被子沉不沉？口渴吗？”

崔明昭摇了摇头，她试图缩回自己的手，却被宋怀谦攥住。

她没在挣扎，却用被子捂住了脸。

“你走吧。”崔明昭说。

她承认，她对眼前这个人动了心。

但是，她的骄傲让她不能接受自己这幅样子被他看见。

芜霜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宋怀谦所作的事。

她只觉得他太过执着，这样的爱，她承受不起。

芜霜告诉她，宋怀谦爱慕曾经的她，爱慕皇太女。

如若是从前，她还是那个武冠京都，倾城绝世的女帝，她一定对这样的爱慕不屑一顾。

可是现在的她，心中却有着复杂的情绪。

从前的她，不够聪明，但好在绝世的武功和容颜，让她有傲气的资本。

但现在的她，又有些什么？致死的蛊毒，毁坏的容颜，打不过任何人，只能靠躲的武功。

她忽然懂得了作为一朵雪莲的痛楚，尤其是世人皆知她从前的美貌，却不知她此刻已然腐朽空洞，不再昳丽。

雪莲在最完美的那一刻死去，从那以后，世人的眼中只留下了她绝世的倩影，他们比在雪莲活着时更加疯狂地爱她。

可是，他们一旦知晓了雪莲还活着，变成那样的废物，那样的丑陋，他们会惊恐自己为何会爱上这样的人，会嫌恶她为什么还活着，败坏他心中完美的雪莲形象。

她一边渴望着有人认出自己，一边又极度地恐惧被认出。

她突然懂了为何雪莲只愿意在空无一人的雪山孤独地死去。

也明白了母后为什么说，不要让任何人轻易得到你的秘密。

她明白的太迟了。

宋怀谦没有选择揭下她的被子，因为他知道，她那样骄傲的人，无法忍受自己被如此窥探。

但是她没有继续抗拒自己牵着她的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的手隔着被子一点一点摩挲她的轮廓，他知道，褥子下的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缓缓开口唤她，声音沙哑又饱含爱意。

“陛下。”

她的身子一僵。

“皇太女殿下。”

她的呼吸一滞。

“崔姑娘。”

她的牙咬进嘴唇，他究竟想干什么？

“崔明昭。”

宋怀谦最后一次喊她，片刻安宁后他缓缓说道，“我可以叫你昭昭吗？就像谢临当初唤你的一样。”

崔明昭一愣。

谢临从来没有唤过她昭昭，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地称她为殿下或陛下。

能唤她的人此名的人，只有母后。

崔明昭不说话。

他见她不抗拒，心中涌出无限喜悦，继续柔声唤道，“昭昭……”

“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无关你的身份，无关你的容貌，无关你的能力，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

“喜欢你的灵魂。”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你。我希望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宋怀谦的笨蛋，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当年怀谦背负血案，深陷泥泞，无人可依，只有你向我伸出援手。”

“如今，可以换成我来拉住你的手吗？”

宋怀谦紧紧握住她的手，起身双膝跪下。他将他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肌肤触感，让崔明昭感觉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情感。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听见宋怀谦坚定而温柔地说道：

“我会把十二旒，献给我的陛下。”

“倾其所有，穷尽一生。”

*

日月如梭，一晃从寒春到了酷暑。

崔明昭本以为她会死，但她没有，甚至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比先前的好了许多。

只是她身后多了个一直跟着她，生怕她再出意外的人。

宋怀谦，还真是执着啊，崔明昭想。

她不是没有想过从头再来，屯兵买马，招贤纳士，无论哪个都需要成百上千的精力。

因为她当年死的时候找不到尸身，这些年不是没有打着她的名头起义造反的人。

但是无一不是失败了。

且不论她是否有野心重头再来，一旦烽烟四起，百姓必然遭罪。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带着身边人身赴水火。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好身边的人。

救死扶伤，整治农桑。

母亲算计了谢家，谢家算计了她……复仇者制造受害者，受害者变成复仇者，无休无止的争斗像一个永远循环的环一样，她不想再继续计较了。

前尘旧事，她也不想再提了。

崔明昭将手中的稻花鱼向宋怀谦一抛，他慌忙接住，蹦跶的鱼尾打在他的脸上，谦谦公子的脸沾上了泥，显得十分滑稽。

她朝宋怀谦挥了挥手，“喂，宋大人，你会烤鱼吗？”

宋怀谦的身子被那条鱼带的左摇右晃，他百忙之中还不忘管理他的表情，“我会，刚淘来一块上好的盐巴，正好合适。”

崔明昭笑而不语，她看着无边无际的稻浪，心中充盈着喜悦。

今年的稻子长势真好，宋怀谦这个县令带着乡民挖了数月的水渠，正正好派上用场。如若不然，这样酷热的天气，这些稻子光是运水，就得费上数日。到那时稻子早就蔫巴完了。

他这个县令不亏是当朝的状元郎，脑子就是灵光些。本来那水渠的方向给挡住了，若是硬挖，定要费一番功夫。

于是她和宋怀谦就彻夜琢磨如何改道，图纸修了又修，怎么都不行。最终她大刀阔斧全部推倒重来，选择换个地方，重新挖起来。县里的几个师爷都不同意她的法子，骂她劳民伤财。

若是从前她的性子，定然甩了袖子，丢下一句，爱干不干。

然后背地里默默鼓动村民们去做成这件事。

宋怀谦也不知道是有自己的考量，还是纯粹是相信她。

他听了她的意见，带着人埋头苦干了数月，脸都熬黄了，最后硬是用成果打了几个师爷的脸。

当然，那些原来留在官府混吃混喝的师爷经此一事，也个个麻溜地滚了。

县衙里就剩下了她一个外聘的谋士。

*

除此之外，就是那令她辗转反侧的鬼市，还有连着鬼市的花雨楼。

芜霜逃了，谢临放走的。

他两个兄弟明面上互相残杀，实际上还是一丘之貉。

崔明昭不在乎他们的计谋，她只知道，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所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计划灭掉鬼市。

这种市集之所以屡禁不止，是因为只要有人动了念头，它就会存在。

崔明昭列了张详细的计划，一步一步执行。

第一步，放出消息。她让宋怀谦带着捕快，去花雨楼和济慈堂门口晃悠，但凡有人试图进去，好说好量者放其归家，言辞激烈出言不逊者，送他蹲大牢。

宋怀谦本来是个光杆的县令，下面的人都不怎么听他的话。

说来也好笑，他居然是柳婆的关门弟子，而柳婆还是那天稽阁的阁老。

这老婆子，什么时候背着她混的这么大，早知道她也要个关门弟子的名头，闯一闯江湖，岂不是好生快活。

还有那天稽阁，她这些年混在江湖市井里，也听过这组织鼎鼎大名。宋怀谦这个阁主也算有手段，那些不服管的捕快，个个都给他治的服服帖帖。

第二步，彻底剿灭。花雨楼本来就失了楼主，军心不稳。没个几日，就自动服软投降。

那些花雨楼的谢家死士，看到她身上的常山落雪印子，不用多言都信了，自愿加入她的名下。只要能治好常山落雪，恢复自由身，什么情报都愿意提供。

谢临一走，卢家那边消息也传过来了。

济慈堂的掌柜听闻卢二公子放弃了春明镇的生意，当晚就卷着铺盖逃走了。

那天机丸进不来春明镇，卢慕卿接管了济慈堂，跟着崔明昭后面学医。

她虽然自小没碰过，但记性极好，上手又快。

前些日子还闹着要给她行拜师礼，她三推四推，最终还是拗不过卢慕卿，生生受了礼。

至此，谢、卢两家在春明镇的势力，也算铲除了个干净。

崔明昭在七月的夜晚点起了一把篝火，她把香油撒了一圈，将那篝火丢到花雨楼门上，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照着她的脸庞，生生不息。

宋怀谦站在她身后，默默支持着她的行动。

理想与正义在火光中重新燃起。

肆意生长，无所畏惧。

——本卷完——

在春明镇的故事就写完了，不好意思我砍了大纲，因为实在没有反馈，自己的身体条件也很糟糕，撑不起这个故事。

如果有精力，我会再开下卷。

希望自己能成长起来，把这个故事变得更精彩。

来日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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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春明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