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3章 第 3 章

翌日，周玥因还躺在床上就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个不停。她套上衣桁上新出现的金红小袄，推门看热闹。

只见院子里银霜漱漱，嗳气成雾。那壁厢院子里丫鬟举帚提篮，不知去哪打扫；游廊中仆人结队成双，不知将库存里的金花梨筐抬到哪边去。而段寅卿正以段家的家主的身份，剪手玉立站在院中视察着一切。

“段公子，气色不错？”

周玥因见自己的人形卖身契伫在那，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走过去解冻了现代人对古代人的冷暴力。

段寅卿今天穿了一领葭灰曳撒外配狐皮夹袄，长身玉立在这院中颇有些格格不入。看到周玥因前来，他的眸子似乎有些恍惚，还没说话，耳郭倒先红了。

“早膳在桌上。岁鸳听说你爱吃甜食，特意做了稷黍枣泥糕。”

周玥因嗯了一声，没挪脚。

说起来，自从穿越过来，她每天虽然睡得熟，但是段寅卿在背后鬼鬼祟祟地给她送衣服、吩咐岁鸳给她准备什么菜，她还是知道的。

这几天相处，她不说完全摸透了段寅卿那个守中重道的封建底色，但也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局促。不用多说，某人显然是为冻梨的伟大艺术折服，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罢了。

她嗳了口白气，大度地丢出台阶给段寅卿：“你给我送的这衣服还挺暖和的。”

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段寅卿的耳朵更红了。他不错眼地盯着院子里的仆人，以为周玥因不知道是自己干的。

“岁鸳她……一直都很细心。”

“嗯～细心……”

周玥因懒得理他死要面子，飞了个白眼当即回屋关上门：“个鬼！”

回到房间，她这才闻到莼汤鲜笋的味道溢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原来这味道刚睡醒的时候是她闻习惯了才没有注意到。转眼，便看见段寅卿说的什么枣泥糕印着花样摞成小山状立在白玉碟子上。

她哼着小曲儿，上一旁净了手，端起碟子开吃。

然而刚吃一口，房门噶吱一声就被段寅卿从门外推开了。段寅卿用余光看间周玥因在吃稷黍枣泥糕，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是嘴角明显变得柔和了很多，他放缓了步子转身将门带上。

周玥因见他这模样又是憋了一肚子话，下意识坐了下去，一边咀嚼一边等着他开口。哪知那段寅卿转回身，却只是看了她几眼后，猛然迈步向屋里去了。

周玥因没想到段寅卿做了这么多假动作之后还是不肯开口，见状，她捏着手里的稷黍枣泥糕，听见屋里希希索索地传来假装翻东西的声音，气得把那糕点整个丢在嘴里咀嚼。

呵！什么枣泥糕，要不是他吩咐的，岁鸳怎么可能自作主张！这样心思细腻的男人，偏偏长了一张嘴当摆设，气煞人了！

段寅卿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周玥因，红着脸在房间里翻哆半晌，沉了口气从碧纱橱里走出来，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枣泥糕还适口吗？”

说完，他的眼神不知道放哪，干脆就假装看看窗外，关注一下仆人制作冻梨的进度。

周玥因心里默念“赎回卖身契就好了、赎回卖身契就好了”之后，礼貌又和气地摆出了一个非常公式化的笑脸。

“挺好吃的。”

段寅卿哪里知道自己已经在周玥因破防的边缘多次试探，反而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他对着周玥因笑了笑，“小厨房的手艺确实不错。”

周玥因没心思和她这不张嘴的相公拉扯这些有的没的，就晾着段寅卿在桌边站着，她自己则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夹菜，什么话也没说。

“那个，我还有生意，就不打扰了。”

说完，段寅卿也没继续扯开话题，便怎样满怀心事地走进来，又满怀心事地走了出去。

又几日，周玥因在等自己卖身契的日子里赏了一场小雪。还没回屋，就被岁鸳叫到家主院门口。

她取了大氅和岁鸳刚踩着清雪过来，就见段寅卿带着一个丫鬟等在垂花门底下，他俊俏的鼻尖被风吹出一层腊红，在英气疏离的五官上多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干嘛？”周玥因见段寅卿走上前，抬头下意识留意段寅卿那张十分耐看的瘦脸。

段寅卿被她这么大方地看着，表情染上了几分局促，“有些家事，带你去。”

而后，周玥因看见他身后的丫鬟正端着一盘切得十分齐整的冻梨，被岁鸳接了过去。

说完，她和岁鸳便跟着段寅卿先后走进了段昊的院子，周玥因看着路上的几丛菊花和玉簪，忍不住撇了撇嘴巴：当初自己被他气回房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老爷，公子带着周小娘来了。”

一声仆人的通报后，周玥因跟随段寅卿再次来到了段昊的房间。

段昊的脸色一直不好，估计是病体缠身加上梨子滞销，让他的口子胡一直都愁成了扁三角的形状。而那屋内的段氏则在盘佛珠，听奴婢说自己的儿子前来探望，便冁着莲步走了出来。

“铁升拜见父亲、母亲。”

段寅卿询问完下人父亲的病情后，一进屋声音都温顺了许多。周玥因全程跟在他身后，进屋跟着福了福身，尽管不太标准。

“起来吧。”段昊咳了咳，“之前听你说家里的金花梨找到销路了？今天来见我，看来是有着落了。”

彼时段昊正左在方桌旁的太师椅上饮茶，周玥因第一次见到他那宽睑突睛的正脸，被老人家整肃的气质着实震撼了一小跳。

“是，父亲。”

段寅卿命岁鸳将端着的冻梨呈了上去，振玉温声地解释道：“是玥因提出将滞销的金花梨经过二次冰冻，制成冻梨售卖。如此不仅制作方便，而且口感极佳。儿前日叫人在市场上贩卖，收益很是可观。”

周玥因没想到段寅卿的效率能这么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段昊并非不信儿子，只是他看了一眼冻梨，对其嗤之以鼻，“这东西瓤虽白，可表皮却像被丢在泔水桶里一样，你莫要为了家业，急功近利！”

“父亲。”

段寅卿诚然拱手，语气不急不躁，“这冻梨虽然卖相不佳，但铁升将其切开供给大家先行品尝贩卖，如今佐了自己的品鉴，冻梨的贩卖每天都很顺利。”

闻言，周玥因又看了段寅卿一眼，这先尝后买的手段听着也太耳熟了，她怎么总觉得穿越的另有其人……不过这段寅卿在搞事业和对待父母这两件事上确实可圈可点，或许前两天自己不够了解他，对他的态度着实过分了些。

“哦？”

段家虽说是地主，但这明理的风气却让周玥因意外匪浅。只见段昊听了儿子的讲解，很快品尝起了冻梨。而作为很受现代人追捧的东北小吃，冻梨的确也不出意外地改变了段昊的偏见。

“你说这是周玥因想到的？”段昊品尝着哪酸酸甜甜的滋味，爽口的表情和先前的凛冽威严判若两人。

“是。”段寅卿答道。

周玥因见这父子二人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当仁不让地从段寅卿身后走了出来，对着二老拜了一拜后，将准备好的说辞道给二人听。

“没错。这冻梨是玥因无意中发现的吃法，宁古塔的天气干燥寒冷，玥因想，如果将金花梨制作成冻梨，既能锁住金花梨的汁水，又能将果肉的口感变得沙口怡人。对滞销的金花梨来说，是最快最有效率的办法。”

“嗯……”段昊的语气稍稍放缓，他很快将装着冻梨的盘子推到了段氏面前，而后看着周玥因半晌后，吩咐道：“既然销路顺畅，就依你们两个罢。”

“是，父亲。”

段寅卿说完，又给岁鸳使了个眼色，周玥因颇为不解地看着两个人的明暗配合，总觉得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只见岁鸳不知从哪准备的两碗青茶，从门外走进来，停在段寅卿面前。

“对了，父亲。前日我和玥因闹了点小矛盾。”说着，他拿起茶碗递给周玥因一杯，自己拿了剩下的那杯，转向段昊和段氏道：“今特意备了茶水弥补当日过错，那天是我考虑不周把玥因强行带走，不知玥因前来替我尽孝，铁升让二老受惊了。”

“起来吧，孩子。”

母亲段氏人如其声，长得温柔，也很通情达理。见误会解除，她对他们两个人慈祥地笑了笑，然后让丫鬟将他们手中的茶水呈了上来，自己和段昊都喝了一口。

“铁升和玥因告退。”

说完，段寅卿带着周玥因退了出去。

走出二老房间的时候，周玥因的注意力还在段寅卿身上忘了移开。抑或是刚才段寅卿在段昊房间的言行举止，让她对他终于有了改观。总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没想象中那么木纳无趣。她跟上前，试图和段寅卿并肩。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周玥因说。

段寅卿的脚步确实很快，快得有些故意。周玥因一抬眼，发现自己都快跟着他走出家主院了。

“前两天是我不对。”他忽然停下，赤着脸对周玥因道。

咩？

周玥因有些意外。倒不是说段寅卿太过直接，就是这么突然，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她道：“所以你这是在赔罪吗？”

段寅卿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是。”

周玥因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样伏低，心里有点暗爽。

“所以？”她问。

段寅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竟毫不顾忌院子里正在做活的仆人，直接对周玥因赔礼道：“所以是我误会你在先。我不该说你贪图段家的财产。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嗯，孺子可教。”

见到面前的段寅卿如此明理，周玥因不禁想起自己前两天以现代人自居、对段寅卿产生偏见而施加的冷暴力，于是也福了福身子道，“我承认自己也没及时照顾你的感受，没给你什么好脸色。现在我们两清了～”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段寅卿笑了，周玥因心情也不错。

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出奇，两个人和好以后并肩往回走，周玥因看着脚边的菊花和玉簪，终于找到自从嫁过来之后等待已久的机会。

“段寅卿，我已经提出帮你解决金花梨滞销的办法了，你是不是也该履行诺言，把卖身契还给我了？”

段寅卿闻言，英眉深蹙，他顿了顿步子，看向周玥因的寒色眸中似有温流一闪而过。

“得等梨子倾销之后，我就给你。”他说。

周玥因总觉得这个回答不像是段寅卿能说出来的话，但想到当时自己确实在约定赎出卖身契的时候提到了倾销。

于是送了耸肩：“那好吧，就再等你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