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项数据趋于稳定。”
“预计一个月后部分区域将完全回归正常...”
“坏消息..好消息...”
“阻碍...实验的范围将会缩小...”
“...”
“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
易钊躺在一片柔然的草地里,竖着耳朵听着脑袋里面传来的声音,神情还算镇静。
不久之前,原本他开始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些声音,一时给他激动地赶忙四仰八叉的翻了个身,结果等仔细一听才发现跟隔了百八十层棉花似嘟嘟囔囔的听不清。
直到刚才,终于完整地听清了一段话。
是戾和达约法。
他凝神刚想要听见更多,却发现一切又归于了寂静。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待了多久,在那个甬道里失去意识之后就来到了这里。
一开始只是一片混沌,他处在其中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搅来搅去。
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安定下来。
身下触感粗粝,眼前一片漆黑,他被托举着浮在一片虚空之中,搞不清自己到底睁没睁开眼睛。
直到身后的物体越来越硬,越来越平坦,越来越踏实,意识越来越清醒,眼前开始出现点点白星,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是活了下来。
这里太安静,安静的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众多荒诞的猜测在他心头掠过,他心惊胆战不敢有大动作。
时间的流逝是无声的。
最近身后荒芜的土地上开始冒出许多新鲜的小草,黑暗中的白点儿一点点儿变多变亮。
场景越来越朝着某个诡异的熟悉方向去,易钊惊悚地猜测到,自己怕不是在自己的精神域里,并且它好像还被翻了个新。
也不管是不是,他咬死这个可能,紧绷的精神稍稍放轻松了些。
结果刚听见熟悉的声音,转耳又消失不见,顿时难受的闭上了双眼。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打起精神来。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翻个身,尚且柔嫩的小草扎住他的脸。
这是一种十分抽象的说法,其实易钊早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实体,可就是有种身临其境的逼真感。
比如他现在咬了一嘴的嫩草,嘴里立马传来异物感,同时心里莫名升起烦躁的情绪,他皱着眉毛,赶紧停止了自己的迷惑行为。
‘呸呸呸—’
吐掉嘴里的草屑,老实的仰头看起了头顶。
......
戾双手一顿,瞳孔微缩,整只虫定在原地,他死死地看着易钊,背对着所有虫,眼神简直要把易钊的脑袋灼穿个洞。
达约法看见对方背影僵硬了一瞬,率先察觉到异常,上前几步,
“怎么了?”
戾手心继续掌着易钊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抓着易钊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
“他动了。”
声音轻的像是怕吹走了手掌里快二百斤的虫。
数道脚步声快速靠近,平时扯着他耳朵吼都仿佛听不见的中年耳聋研究雌虫们迅速将易钊团团围住。
没有虫再出声,纷纷加快跳动的心脏们沉默地交流着,表达着同样的焦急与期待。
一...
二...
三...
四...
仿佛一场幻觉,雄虫分明和过去的一个月没有任何差别,安安静静的闭着眼,躺在治疗仓中乖巧的不可思议。
戾喃喃道:“他眉毛动了”
易钊听见那声怎么了立刻屏住呼吸。
许久都没有传来额外的声音他有些失望,也有点儿着急,谁怎么了?
戾那声‘他动了’声音太小,直接被忽略了。
易钊忍不住皱了眉头,继续听。
‘他..眉毛动...’
易钊屏的快窒息了才终于听见后续,声音有些小,但幸亏这道声音他足够熟悉,听一半估一半,勉强猜到这句话的意思。
‘他眉毛动了’
谁眉毛动了?
所以谁不能动了?
原本就蹙着的眉毛蹙得更紧。
电光火石间,易钊反应过来!
猛的翻身又咬了一口草,
烦!
......
“送去检查室!送去检查室!快!!”
“雄子!”
“雄子你听得见吗?”
“伊伽罗雄子!!”
“...”
围成一圈的虫子立刻让出一条路,戾紧紧的抱着易钊,大步但稳健朝着检查室去,左右和身后都是紧紧跟随的虫子,他们不敢凑得太近,嘴里一刻不停地喊着嚷着,生怕那小小的动静平息下去。
表面上,只有戾还谈得上冷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感受到隔着两层血肉传来的一下又一下的安稳心跳,胸腔里早已做出擂鼓般的回应。
一只兵荒马乱之后,易钊重新被放回治疗仓。
结果显示。
一切正常。
达约法紧紧攥着手里的数据单,眉头皱的快夹死一只蚊子。
除了一开始的那几下,雄虫再无任何反应,只是简单肌肉反射?
刚升起的希望的火苗骤然熄灭。
沉重的气氛自中心慢慢扩散,凝重的快要拧出水来,有的虫子受不了了,转身离开了这个令虫窒息的角落。
三天..
一个星期...
甚至半个月..
他们都能接受。
可已经整整一个月了,雄虫早就被判定脑死亡,不该再抱有希望的。
可实验仍在继续,继续任由着被搬来搬去,接受着机械的检查,有什么已经完全变掉了。
“达约法教授,我们...”真的还要这样对待这只雄虫吗?
问话的雌虫有些茫然地看向达约法,接收到对方的目光,立刻噤声,活活被掐掉后半句话。
达约法注视着治疗仓中的雄虫,一声不吭,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就要开口,不料被打断。
“听得见我说话吗?”
检查完了?
易钊对外界一无所知,揪了把草——听得见。
“听得见我说话吗?”
戾重复,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狠揪一把——听得见,你看不见吗?
“如果听得见的话,皱三下眉,可以吗?”
...
雌虫们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原本已经走开几步远的雌虫闻声跌跌撞撞的回来,
一
在所有虫的注视下
二
他们亲眼看见雄虫眉毛慢慢的一下一下皱起,
三
死水一样的检查室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虫子们再也顾不得形象,想不起这样的声贝是否会震碎那些娇贵的仪器,他们相拥而泣,捶打着对方的背。
直至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才依依不舍的松开,看见对面那张又哭又笑的脸,又把口水笑喷出去。
达约法红着眼,上前用力的搂住戾,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搂了搂。
达约法放开他,看见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后知后觉的害怕,笑出声。
“害怕了?”
戾扯了扯嘴角,摇摇头。
易钊被外头的动静吓了一跳,抓着手里扯断的嫩草,愣愣的不知该做何反应,半晌,他低下头。
“是只能听见声音吗?”戾趁着研究虫们没嚎够,小声的问,“是就皱一下,不是皱两下。”
闻言,易钊的脑袋埋的更低。
揪——是!
戾看着易钊眉头,从来不知道这么个小小的动作能让虫这么的满足。
...
“雄子你还好吗?雄子。”
哭够笑够,虫子们慢慢冷静下来,萨瓦抹抹眼泪,哑着喉咙问。
易钊压了压眼里的酸涩感,仔细品了品,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好一下,一般两下,不好三下。”
是戾的声音。
易钊:“......”
一
所有虫子松口气,可出乎意料的,雄虫停顿了好一会儿,没等新的问题又皱了一下。
视线霎时聚在戾身上,明晃晃的写着‘什么意思。’
戾:“......”
他有些头疼。
“累了吗?”试探着问,“是一下,不是两下。”
一
良久没有动静。
“累了就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雄子加油,要快点儿醒过来。”
“雄子再见。”
“......”
那些声音原来越远,角落里只剩下达约法和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易钊以为人都走开了,看着面前被揪秃的一块儿草皮,深深叹口气。
他其实不是累了,大概是耐受力变强,简单的扯一把草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到相同的负面的情绪,他只能扯更多,于是外面的虫就看见他的犹豫。
一直扯草不是办法,易钊环视四周。
他感觉不出自己还有多久醒来,如果需要一直这样交流的话,得换一个方式。
易钊自意识回笼以来第一次探索起这个地方。
越是深入其中,越是确定,自己的新精神域就是太空和草原的结合体。
想明白这点,易钊失笑。
如果没猜错的话,个虫的精神域形态是由这只虫幼年时最向往,或者印象最深的场景决定的。
草原日出,是他流浪的那些年里看过的最震撼心灵的场景之一。
至于太空?
他不认为飞往主星那晚透过飞行舰窗户的看见的那片太空对自己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所以答案是...
戾的精神域。
……
草原也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在静海小楼客厅里的那幅画里的场景。
易钊随意的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看向头顶的外空。
这是自己彻底变为一只雄虫的最后一步吗?
自己留存的那点儿地球人的不同,或者说启发实验的关键之处还在吗?
一开始就拥有的两股精神力是不是昭示了着自己会有一片组合而成的精神域。
这次的崩塌是偶然还是必然。
......
头疼。
闲着也是闲着,易钊一个个的思考起来。
按照第一次听清的那段对话,自己确实离雄虫又进了一步,不过似乎还是有些不同之处,而这点儿不同...不出意外,就是两股精神力。
至于后两个问题。
如果一支精神力就代表一个精神域,那为什么精神域尚未出现,精神力就先展现出了呢?
易钊无意识的揪起了小草。
等等,或许精神域一直都在,只不过由于等级太低,没被察觉到。
...
易钊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自己本就不是当地虫,有点儿异于常虫之处,实在无可厚非。
想通了,易钊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乐观的开始筹划起出去...醒来之后的事儿。
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达约法和戾?
实验目前到了什么阶段?
等实验结束自己可以去做什么?
舒舒服服躺回草地上,易钊心头渐渐有了打算。
是夜,实验室的所有虫都有了难得的一次好眠。
第二天是实验日,卡维,洛风,蒂尼三虫一大早就来到基地。
得益于这次意外,他们不再需要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对于三虫来说,这减轻了不少压力,可心情却没为此轻快多少。
可今天一踏进实验室,三虫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几虫对视几眼。
蒂尼风一样的窜到那个熟悉的角落。
看见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情景,高高抛起的心,重重的落下。
他失望的转身,冲姗姗来迟的两虫摇摇头。
......
“早上好!今天的项目和之前的一样,去实验室吧。”
达约法夹着个文件夹,路过几虫,乐呵呵打招呼,三虫看见对方脸上许久不见的愉悦笑容陷入沉思。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达约法那儿能看不出几虫的疑惑,卖关子道。
由于易钊昏迷不醒,实验的强度和项目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主要的原因还是恢复实验大半个月以来,易钊提供的数据越来越稳定,可供参考的地方越来越少。
达约法并不为此感到失落,反而,莫名的,他心里隐隐有着预感,这次意外绝对会带给他们意外之喜。
易钊目前区别于一般雄虫的特别之处越来越少,或许冥冥之中,这是在为他们指引正确方向。
思及此,达约法笑容更甚,路过的地方空气里的尘埃都跟着轻快的跳跃起来。
察觉到易钊变化的虫子可不止一只,等易钊昏迷不醒的大石头从他们的心头挪去之后,他们都好心情的朝着乐观的方向去想,于是隐秘的期许和蠢蠢欲动的惊喜悄悄释放了出来,也难怪一向迟钝的洛风都察觉出气氛的不同。
实验的过程一如既往地顺利。
目前的方向没有问题,得到的反馈不是十分喜虫,但也不糟。
一时间氛围更佳
只留三只虫不明所以,达约法见三虫实在快憋不住了,指了指易钊的方向,把三虫撵了过去。
戾看见了达约法的动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等三只虫都坐下了,说:
“雄子有意识了?”
“啊?”
蒂尼惊呼,即使已经猜到了,亲耳听见,还是立马红了眼眶,他看看戾,又看看一动不动的易钊,有些语无伦次。
“那..现在...雄子怎么还没醒?”
话音刚落就看见易钊皱了一下眉。
“啊!”蒂尼跳下椅子,指着易钊“雄!雄子动了!”
“嗯,他能听见你说话。”戾淡淡道。
闻言,蒂尼立马杵到治疗仓面前,“雄子!雄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激动地喊。
易钊:“......”
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方法,易钊继续扯草。
扯扯扯—能听见
蒂尼看清,猛地把脑袋转向没虫的方向,抬起手狠狠的擦掉快要留出的眼泪。
“雄子你还好吗?”
扯——好。
蒂尼看向戾。
“他说好。”戾解释。
“我知道了。”
蒂尼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依旧在治疗仓里的雄虫身上,等终于看够了,他左看看又看看,见只有自己最激动,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们与其实易钊的相处不多。
但蒂尼是真喜欢着易钊这只虫,无关对方所做的事。
卡维也真心为此感到高兴,他觉得易钊是只不错的虫子,如果一辈子昏迷,实在可惜。
他搓了一下蒂尼脑袋,没说话。
至于洛风,对于雄虫的贡献他发自内心的感谢,仔细看,也能发现对方眼睛有些发红。
四虫坐一块儿实在没什么好聊的,等激动完,蒂尼又问了些戾一些问题。
雄子什么时候有意识的。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身体有没有其他异常。
.....
戾一一回答。
问完戾,又去问易钊。
雄子你感觉怎么样?
饿不饿?
冷不冷?
......
蒂尼一只虫唧唧喳喳的说了许久,终于被卡维揪走了。
易钊看着面前被揪秃的一大片草皮,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到其他方法。
日子一天天过着,有虫欢喜有虫忧。
距离和利亚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达约法又开始愁起来。
已经陆陆续续的有好几拨虫子联系了他,询问雄虫的情况,之前审判那几只雌虫时一帮虫使尽力气才将局势控制住,把戾摘出来,如果最后还是栽进去,一帮虫绝对会手刃了他。
近来终端网上隐隐又有了不好的声音,之前尚能转移视线,等无聊的雄虫从那场惊世骇俗的‘绑架案’中缓过来,开始纷纷讨伐戾保护不当。
幸亏有无数正义无畏的雌虫誓死捍卫着他们敬仰的上将,才一直没有闹大。
可雄虫保护中心的那帮虫子就是一旦惹上就甩不掉的疯虫。
如果易钊不能真正醒过来,事情永远没办法翻篇。
为此,达约法天天去易钊面前念叨,告诉对方全部的经过和现状,满含着各种原因和情绪,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对方醒过来。
每当这时候戾也只会在旁边默默坐着,不插手,不插嘴。
看着易钊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心里总是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可往往不等仔细体会,又会被随之而来的负罪感取代。
在没虫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就看向对方,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却怎么也看不够。
戾并不在乎对方能否在期限之类醒来,比起这个,他比较担心自己如果真的离开,谁还能来陪着他。
反观易钊,他想法十分简单,得知前后事情之后,比达约法还着急十倍,一百倍,琢磨怎么醒过来琢磨的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在精神域里上蹿下跳,搅得草屑上下飞扬。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虫,在一个悠闲美丽的午后,易钊日常在精神域里折腾,闹着闹着,一着急,不小心如愿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虫影,双眼立刻迸出光。
“上将!咳咳咳...”
“好咳...久不见...”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