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等你好久了,老朋友。”炎昧眼神轻蔑,高抬下巴俯视着二人,“无趣的话本子,该结束了。”
说完这句后,炎昧整个人化为片片火焰,自半空燃烧,随风消失无痕,谢书情望着那些碎片,才惊觉方才那具身体,竟只是炎昧捏造出的空壳而已。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横跨墟海,穿透至问心岛上,两人回头,只见遥遥远方,那玄雪庙所处的对岸,似有法术对冲的状态,混杂着硝烟,一起升腾。
“负隅顽抗。”时危站在三大魔主之中,冷冷嘲讽,“凭借逆天而行之法,就以为真能和神明比肩?如此愚钝的凡人凭什么受天道青睐!”
谢书情握着微尘,看着此刻已经形态大变的时危,身着黑金鳞甲长发高束,即便还是那张出尘孤傲的面容,可那份桀骜与矜骄,却被杀戮染透,还掺杂着许多恨意。
“时危,当年真相你既已知悉,为何还要执意那并不存在的仇恨。”谢书情并非还要劝他迷途知返,如今的局面也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只是时危长久以来的仇恨源头,令他生了疑。
他原以为渝阳一事乃时危心结,可如今误会已解,时危非但没有因此而释怀,反倒变本加厉。
“师尊,你真的很自负。”时危冷言笑他,“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
谢书情看着他前言不搭后语,只当他在发疯:“你想说什么。”
时危转了转被精致缚臂包裹的手腕,头也不抬道:“讲道理来说,明明我,你,江无有,我们才是一类人。”
“我们都转生了,可凭什么那么多世,你可以和他相伴相知,我就只能做恶人!与你视作仇敌,当这个世道的乱臣贼子!”
时危眼底突转猩红,看向两人:“天道从来就不公平,既然非要有人活在血河里,我不介意多添几分杀戮让这场戏更好看些,不止你们要死,我要让这令我不快乐的凡尘,一起消亡——”
谢书情眼眸凝起,过载的信息在他脑内打转,原来此一世不过就是三人各自背负着根本无力改变的命运,再一次纵身烂局,饰演出的一场笑话吗?
从他第一天到这里开始,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在算计别人的同时,殊不知自己也在被人守株待兔,结局原来早就注定了......
他突然明白了那时系统自信的由来,当一个局里醒着的人太多,台下所有人都变会变成作壁上观的看客。
不过是成为了自己命数的观众,他们根本无力回天。
谢书情突然轻笑出声,自嘲般摇头,片刻后直视他:“荒谬至极。”
他像是在说时危,又像是在说自己,更像是在说命运的安排。
旋即将微尘一横,挡在身前,严阵以待。飞在空中的三位魔主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直逼四周山丘的巍峨,江无有只看了一眼,便立马猜出了他们这是要干嘛,屏息道:“你退后。”
虽不知谢书情是如何恢复法力的,他眼下也无法安心放任谢书情同他一并对敌,作势就把人往后揽去。
谢书情拦住了他:“为何拒我?”
江无有眉头拧起:“书情,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他反驳的话语就在嘴边,却不忍心说出口,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也会这么做,他只能拍了拍江无有的手:“放心吧,定不会让你为我殉情。”
状似戏谑的话语,却藏着几分执拗,江无有见状不再多言,牵过他的手,拉着一并腾飞上云。
三大魔主,此时已冲破云霄,站在九霄云端,同天地广袤,两人落在他们面前,渺如蚍蜉。
站在最中间的第十一魔主,他的肩头似有一抹黑点,等他出声了,谢书情才发现竟是时危。
“神仙老儿要我们死,天道要分善恶高低,师尊,你到底对这世间,有什么可喜爱的?”
声音激起脚下云层震荡,谢书情仰头看三大魔身,有日光从身后肆意地投过来,刺得他眼睛发酸。
老实说,他也不爱这人世,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可同样的,他也不讨厌,简单讲他并不对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有任何感情,他存在,他活着,只是因为他还活着。
如果说一开始的恐惧是对死亡与遗憾的害怕,那如今的淡然只是因为此身的圆满,他没有什么执念了。
没有爱的时候,才会对世间诸多沉迷,妄图将一切美好尽归囊下还不罢休 ,想到死后一切与自己无关,不由得胆战心惊。
可如今他已有,知道此间曾有一人翘首以盼,他不遗憾了。
要问他为何如此做,谢书情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不爱这世间,他只是爱一人,他想那人能在这匆匆走过的人间,好好活一遭,仅此而已。
“你我,多说无益。”谢书情已无心解释,只留下这一句。
一语出,身侧急风掠过,掀起数丈高云卷落,江无有提剑飞至三大魔主面前,只见身后轮转起巨大的法阵,可与魔像比肩,结印翻转,自法阵中飞出盈千累万的冰刃,每一个都同巨龙赤牙般大小,瓢泼大雨砸下去,留下一个个白蓝色法术的窟窿。
一声如远古的震怒随之响起,与此同时,厚重云层里一面青红幡旗的飘摇,吸引了时危注意。
嘴中咒语落下,封印在玉虚幡上的印记绕中心图腾转动,速度愈来愈快,在几乎看不清样貌时,谢书情摇旗腾空,将旗幡抛至半空,落在自己身后——天边,陡然撕裂开一道缝隙。
还不等所有人反应,从裂缝中涌出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吼叫,紧接着大团黑气汪洋闳肆般倾泻而出,带出其中数不尽的生灵魂魄,压抑这千百年,逃出后,此刻疯了般在云霄上夺人偿命。
谢书情忙横起微尘,落下数道碧光,将所有怨灵为他所控,时危也是在这时出现在他身后,因无心分神,他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掌。
鲜血顺嘴角溢出,穿过云层,落到地面。
江无有此刻正在前方与三大魔主鏖战,谢书情忙背身反击,将两人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他并不清楚现今时危的实力,如若从前,必不会有这样的担忧,而想起自己如今这副身躯的情况......
“老子怕个屁!”谢书情不愿想太多,收紧手中力道,看准机会向时危冲去,几招掀开了想要对玉虚幡动作的时危。
他恶狠狠地看了眼谢书情:“师尊,你非逼我对你动手。”
时危手中凝集异色火焰,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火焰便尽数向谢书情砸来,繁如星辰令他无处可躲 ,谢书情行云流水地结出碧色法罩,可仅仅只是抵挡,他就明显感受到体内正在快速空虚的法力。
法罩岌岌可危。
耀眼白光飞过,等谢书情再度睁眼,那些方才还要自己性命的弑神火焰,此刻被眼前的冰罩挡了个结结实实,两者接触瞬间蒸腾成水雾,化作更多的冰晶。
可很快,谢书情才知道这只是个幌子。
在玉虚幡正对的方向,同样裂开了一道缝隙,而那缝隙的扩张速度远远超过玉虚幡,似眼眸半阖,谢书情试图用空镜阻止,那缝隙却如无底洞般全然吸收,只徒劳浪费他本就枯竭的法力。
而糟糕的是,谢书情此刻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他感觉到时危现在正在朝他而来,却无法提前做出反应。
与此同时,天边那轮血红的眼缝,终于睁开 ,一只泛着红光的巨型手臂从中挥出,握着长刀顺势劈出,整个天空霎时被劈作两半,剑气一路从上落下。
下方问心岛,随着一面骇人红光斩过,有人在一瞬间头身分离,腰斩而亡,无数正在抵抗魔渊怪物的弟子,只余殷血飞溅,整座岛屿,自红光过处一分为两半。
云上的情况却不比下方好到哪里去,随剑光落下后,缝隙中奔腾出千军万马,皆是封印已久的魔渊一族。
原本因玉虚幡尚有优势的谢书情与江无有,此刻瞬间陷入囹圄,两人迅速背靠在一起,四面八方黑压压的魔渊族和魔主,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杀刍狗,夺天道!杀刍狗,夺天道!杀刍狗,夺天道......”所有人的嘴里,整齐划一地重复着这句话。
某一尊魔像嘴里,落下空洞的回音:“胥帝不仁,人魔本是一族,我等论天赋能力绝不屈居于凡人蝼蚁,却要将我族留在异界,受他人桎梏!可笑至极!”
谢书情看了说话之人,结合其的样貌和特征,他认出这是此前在傲寒山洞窟中,被江无有揍回去的十四魔主。
他清了清嗓音,明亮答道:“魔渊一族从出生便带有法术,不历天雷便可至飞升境,免去皮肉之苦,而凡人穷其一生或许都无法飞升,饱受轮回折磨,你说天道不仁,那到底是谁定的规矩,我谢书情非得挖出他的狗眼来看看!”
十四魔主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提捶就要动手,这时,一旁沉寂的裂缝却突然震动,在扭曲中逐渐化为了一个人形。
长袍曳地,让人目不敢视。
“这是真身还是假皮?”谢书情凑到耳边,低声道。
江无有凝神思虑片刻,坚定道:“真身无疑。”
“谢长老说得好。”炎昧自云上走过来,想了想又立马改口道,“不对,应该是——一心置我于死地的,帝君。”
“你说得太对了,我们魔渊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怎么还能要这么多呢?就应该屈居一隅,当个既做不了天地共主,又要被蝼蚁偏压一头的无能之辈。”
谢书情对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惧,对这些歪理置若罔闻:“猛兽尚知尊强者而非凶恶者为王,敢问阁下属于哪一个?”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炎昧,眸底瞬间爬上一条条符文,包裹蔽目,随拳心猛地一收,谢书情心口一收,像被人猛得挤压过度,成干瘪状,眼前一黑,脚下发软,沉膝坠地。
江无有一手扶住了谢书情,一手将白骨横上炎昧颈侧,言语冰冷:“炎昧,我并非杀不了你。”
熟悉的痛楚攀上,谢书情一下便猜出,抬头看那人:“是你......”
“我......的命弦,怎会在你手中......”
他说得磕磕绊绊,一句话下来,冷汗直冒。
此话出,白骨又往里靠了几分:“我这便杀了你......”
剑招刚出,身后的谢书情却再次发出痛苦的哽咽,炎昧朝他耀武扬威地挥着指尖,来回探看,警告道:“你再上前一步,他马上就会死。”
江无有顿在半空的剑尖,颤抖不止,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转身便去护住谢书情。
“嗯?”炎昧突然眯起眼,“不对......”
江无有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平静,眼底犹如嗜血,狠狠将他盯住。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疑心,好像不用我动手,他自己就快死了。”炎昧轻描淡写地说着。
而谢书情听到这句话,却一下慌张起来,还在顾虑江无有:“别听他胡说,我,我只是损耗了些法力。”
他说话间,领口处的一抹殷红却显露出来,江无有眼尖捕捉到,忙地掀开他最外层的长袍,而这时他才发现长袍之下,爬满了用鲜血书就的符文,那些符文晦涩难懂,即便是江无有,也没认出。
可仅凭这骇人的模样,他便猜到这绝非善类。
“你还要瞒我吗,书情。”江无有没有责怪,没有气愤,只是有些绝望的无奈。
事已至此,谢书情只能摊牌:“我想与你并肩而战,可是没有法力了,只.......只能如此。”
“天极吟。”炎昧一眼认出了那些符文,“你竟还记得神仙用的法子,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江无有心疼地抱住谢书情,已经听不得别人说什么,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救你......”
谢书情猛烈咳嗽了几声:“我没有骗你,这个法子是那天从天梯下来后,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我想可能与从前的记忆有关。”
江无有只是说:“我知道了,知道......”
炎昧歪着头看向这边,不以为然地说道:“江宗主,这可是好事,你以为,我拨他命弦是为了什么?是想他活啊。”
这位魔渊的主人向来会蛊人心,所以江无有只当他又在满口胡诌,放屁乱讲,只冷冷道:“现在滚,我让魔渊都有全尸。”
炎昧看着他,轻蔑地一笑:“江宗主啊江宗主,你真是匹难驯的烈兽啊。”
“只是这件事,我还真没骗你。”
他往前走了几步,微微俯身:“命弦定身死,那只是对凡人而言,这可是帝君,他死去一个凡人身躯,又有何妨?还能早日让他重归神位。”
江无有一下听出他的话中深意,和那烛阴小龙所说别无二致,无异都想让谢书情以此身换前身。
还没来得及看清,一抹残影便擦着炎昧脖颈而过,将他按在地上,一路拖行,在身后拖留百丈高云,江无有一手凝起法术团,当即就要置他于死地。
四周魔渊一众人等,瞬间要群起而攻之。
炎昧却微一抬手,人群再次恢复如初。
“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吗?”
他被江无有的手摁在地上,还能怡然自得地笑出来。
江无有:“没兴趣。”
他除非疯了,才会和一个魔鬼做交易。
“可是,你没得选了。”炎昧指了指身后,谢书情的身体已经开始泛起金光,正撑在地上十分痛苦。
炎昧乘胜追击:“你不想让他飞升,可以,不过续命而已,魔渊里有的是法子,且他命弦在我手上,你想要他活多少年都可以,但你也知道,和我讨要东西,是需要代价的。”
江无有别无选择,心底一番挣扎后,咬牙道:“你要什么。”
炎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来魔渊,为我效力。”
他这是要江无有,一命换一命,沉默几息,江无有问他:“为什么是我 。”
他不懂,为何炎昧执着地想要他这条命。
“很简单,你太强了。”炎昧说道,“违抗天道,你是第一人,你这样的人,不能留在人界,必须为我魔渊所用。”
说着,他看向了身后的时危:“就像他,只是,他并非我主动求来,而是天道送给我的天才。”
他左一个天道,右一个天道,听得江无有甚是厌烦,在下定决心后,江无有开口:“一个要求,我就答应你。”
炎昧道:“你说。”
“把他的记忆抹去 。”
江无有说完这句话,目光停留在谢书情身上,迟迟不肯移开。
下一次见面,他们会是敌人吗。
“这么爽快,我还以为,你会担心我骗你。”炎昧假意好心道。
江无有松开了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居高临下看着他:“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会一直活着,直到他亲手杀死你那天,我会去找他,死在他的剑下。”
“你倒是坦诚。”炎昧露出欣赏的目光。
要完结了,感谢追到这里的老婆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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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终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