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问心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问了另一件与之无关的事:“你知道,迄今为止,一共有几人飞升吗?”
这个问题谢书情简直闭着眼睛都能答出来,想也不想道:“两个,人道修仙鼻祖束白之,问心岛袁问心。”
即便是仙门测验,也不会拿这样简单的问题来考验弟子了。
宫问心却反常地摇了摇头,举起手指:“不对,是三个。”
谢书情不禁讶然:“还有一个,是谁?”
宫问心收回手,道:“三百年前的一个修士。”
谢书情问:“既如此,为何没有相关记载?”
宫问心似是猜到他会这样说,了然道:“当然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死了?”
“十万天雷落下,你觉得还有活路吗?”宫问心淡淡回道。
谢书情暗吸一口凉气。
“那人飞升之日,引得的天雷比寻常修士还要大上许多,大家都以为这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等着天门大开,金鹤报喜,哪知飞升的消息没等来,等好事者去那地方瞧时,连尸骨都没了。”
“山谷连绵,一片焦黑,全被天雷焚烧殆尽。”
谢书情听后,说:“你不是说他飞升了,为何还会尸骨无存?”
宫问心接道:“对啊,他是飞升了。”
“不过他拒绝了。”
“拒绝?”谢书情满脸惊讶,这世间竟还有拒绝飞升之人,但立马又想到自己的真身不也是如此作为,一时间又觉得没什么道理说别人,只好问了一句,“为什么?”
宫问心看他一眼,讳莫如深道:“因为,天道要他,斩爱证道。”
说完这句,谢书情明显感觉对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像是某种刻意的暗示,只能令他反问一句:“你这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宫问心凝神静气地说:“因为天道要他杀的人,是你。”
谢书情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刚想反问却在听到对方的下一句话后,立马明白。
“或者,谢长老猜猜,飞升的那个人是谁?”
他这一问,结果就显而易见了,那个名字在谢书情心底了然浮现。
“是江无有。”
这是一句肯定。
三百年前,凡人修士飞升,因不愿顺应天道,斩爱登仙,十万天雷滚滚落下,加诸其身。
“我懂了。”谢书情垂眸道,“你是想说,诸天神佛不仁,为验证道心而罔顾人伦。”
宫问心说:“我知道你不信,以前我也不信,像你一样。”
这话倒真真是冤枉他了,谢书情并非对此事存疑,他完全有足够的理由来证明此事绝对能被江无有做出,他从来相信。
只是仅凭这一件事下定论,未免单薄,失了些许公允。
宫问心推开一扇门,引谢书情入内,下一瞬抬手,四周结界骤凝,呈包围之势。
等四下再无人,宫问心才再次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当初问心岛的所有人,就是这般死去的呢?”
一语让谢书情思绪停滞。
“百花宴上,你知晓我问心岛当年何其风光的过往,可无人知晓,这过往背后竟是用我全族性命铺就的,他袁问心的登仙之路,是我亲族血肉铺就的黄泉路!”
长阶而上,一面金黄,一面血光。
往日话题再度被提起,谢书情一下回想到那时宫问心上青越台的目的——是为找寻当年的灭族真相。
岛主于他闪烁其词,无奈之下才找到自己,逼迫江无有现身,得知与当年有关的疑点后,想必回来后依照此方向查出了什么。
而他现在所说的这番话,定然便是结果。
就像是天理的回应,同一时间,问心岛上方突地响起一声滚雷沉鸣,闷闷地在厚重的灰云里余音回响。
一道惨白打在屋内二人的脸上。
“可你也要飞升。”谢书情突然揭开了这个惨痛的事实。
宫问心年少修炼时便已引得天门大开,如今飞升,只是时机问题。
对面却传来一声自嘲般地笑:“实不相瞒,我早就该飞升了。”
“什么意思?”谢书情满脸迷茫。
他看着谢书情,像是在看向另一个人,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十五岁那年,我就该是下一个袁问心了......”
“也是我运气好,正好碰上了在江骨在玄雪庙,也许是我命里就不该飞升。他见问心岛异样便奔赴上岛,及时帮我抑制了天门大开的势头,告知我飞升的真相,那时候,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飞升了。”
“可我从没有将这一切与族人联系起来,从来没有过,我以为,只是我们运气不好......”
“只以为老天赋予我们天赋的同时,收回了飞升的命数。”
谢书情听后,有些犹疑道:“飞升还能强行停止,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宫问心说:“其实不难,只要,把两个人的命弦交换。”
谢书情好像猜到了那人是谁,试探地问:“你......和谁换了?”
“我母亲。”宫问心说完只剩沉默。
命弦虽只有专司掌其职的神明才可拨动,可交换此物却和换运改命之法逻辑相通,并非无法完成之事,重要点在于施此术者的修为与造诣。
而将原本快要飞升的宫问心命弦与其母亲交换,让两者身份对应不上,混淆天道的视线 ,便可令天门关上。
但此法仍有一问题在,带天道将命簿重新休整归位后,原本该飞升的那条命弦,依旧会遵循其原本规律,迎来飞升之日,也就是说,宫问心的母亲,迟早会飞升。
与此同时,宫问心此生,再无飞升可能。
谢书情观察着宫问心的神情,无法单一判断他是否因此感到后悔,毕竟当初做出选择的是他自己,这个傲气又执着问道的少年,他原以为是最执着登上天梯的那个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宫问心反盯了回去,藏也不藏道:“怎么,对我刮目相看了?”
谢书情直言:“是有点。”
对面同样地坦诚出乎宫问心意料,他一笑:“我才不会后悔,就算修仙,我也是这世间第一。”
“飞升为了什么?”他突然转过头来问谢书情,结果不等对方回答,又抢先答出,“不过博一千古虚名,可这虚名如果是为他人血肉以代价,不要也罢。”
“作为神仙,不为万世谋长久,反倒逆行其道,以血溅道,和魔渊所行有何区别?”
宫问心振振有词。
而这次却轮到谢书情沉默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把飞升和修炼,都混为一谈了。
修炼可行飞升之事,而飞升后,却再不可行修炼之事。
以为飞升后能救得世间的他,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束缚。
他脑中,突然对某件事豁然顿悟——天际之中,与神相人脸对立的那个“他”,那份针锋相对,他突然明白了缘由。
正是这份荒唐,才促使了他这位创世神的沉眠。
谈话在二人的沉默中结束,宫问心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离开了结界。
谢书情一个人在屋内等到半夜。
“嘭——”的一声,他听到门外结界碎裂的声音。
跑出门去,果不其然,江无有正站在月光下,朝他温柔地笑着。
“真好。”
他眼底突地浮现一抹释然。
谢书情走过去,拉过他左看右看一番,确定没有受伤,问道:“说什么胡话?”
一只温凉的手抚上他脸侧,轻轻摩挲:“我都做好回来后,你消失不见的准备了。”
这下,谢书情更加确定他是在说胡话,弹了弹他的额头:“我跑掉对你来说是什么好事吗?”
或许是被这下疼痛刺激到,江无有才反应过来当下的真切,缓一吐息,道:“是我习惯了。”
他抬起眼,看着面前人:“习惯了我每次见你,都是最后一面。”
谢书情一下说不出话,举在半空的手不知所措,晃悠悠的要倒下来似的,却一下被人稳稳抓住。
“让我靠一会儿。”
不等谢书情反应,江无有拉着他就往旁边的摇椅倒去,两人的衣料因这大幅动作被摩挲得哗啦作响,一个翻身,谢书情双脚无措地被压在下面。
江无有就这么靠着他的头,眯眼静息。
修仙到他们这个地步,并不再需花费多少时间睡眠,除去长时间的交手需要修养后,平日里也只在大量的法力消耗后才需要睡眠来补足。
谢书情就这么撇到了江无有脖颈后,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虽已用法术治疗过,但还有泛红的疤痕留在表面。
那是新伤。
没猜错的话,便是今日在雷暴中,为护住船室门口,不慎滚落出去留下的伤痕。
墟海上的厉雷,并不同于世间寻常滚雷,因其特殊的地理条件,此地雷鸣皆来自九天之上的天雷,一雷落下,修为低些的妖魔当场便会死亡。
更不提凡人之躯。
即便他知道江无有如今已是飞升之后的身躯。远超众人的修为,渊不见底的法术,还有那瞬移之术,夜半隔空而聚的身影,桩桩件件,明明每一件事都在告诉他,江无有并非凡人。
可他这个凡人,却活得太过辛苦,不如仙者洒脱,又不如众生平淡。
好在,如今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神明,这样想来,谢书情一时觉得他们就像两只互相依偎取暖的小狗,彼此又靠得近了些。
他把头往旁边蹭了蹭,贴得更近了点。
“书情......我¥%&*......”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后面的话模糊不清。
谢书情抬头,见到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书情,憋死亲夫,对你没好处吧。”
“......”
ps:解释一下江宗主的情况,他飞升之后仍保留了神仙应有的法术修为和境界,包括躯体变化,只是没有神位和神格。三百年前他飞升后,便不入轮回,也是在飞升后,他恢复了前世的所有记忆,与爱人小谢的所有过往,只是在每次死去后,不断复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斩爱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