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乔清石怔住。
他望着陆蹊的眼睛,平静如水,但又蒙着一层雾,完全看不透,这种看似安然却暗藏压抑的感觉,让他的心好像被扯了一下。
许久,他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家人。”
陆蹊一愣,因为父母去世的原因,“家人”这两个字在乔清石心里的分量极重。
明明他应该欣慰这个答案,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乔清石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陆蹊摇了摇头:“没有。”
乔清石静了片刻,歪着身体凑到他面前,问道:“那你能原谅我了吗?”
“什么?”
“就是吵架那件事。”乔清石抓了抓裤腿上的褶皱,“那天是我口不择言,其实因为帮那个女生,我和对方起了冲突,摔碎不少东西,虽然事后赔了钱,但还是被酒吧辞退了,所以我当时心情特别不好,相当于朝你撒气了。”
陆蹊垂下眼,吵架明明是自己挑起的,他去记挂着道歉这么多年,到底是该说他善良,还是说他烂好人呢?
“乔清石,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吧?”
陆蹊深吸一口气:“你不用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会很累,而对方……也不会感激你。”
就是因为乔清石太过温柔,才让他产生了错觉,生出占有欲——他对我这么好,我在他心中一定是特别的吧?
但不是的,他对每一个人都一样。
“吵架的事,还有后来的不告而别,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陆蹊感觉自己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轻松许多,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份歉意在他心里压了这么久。
乔清石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感觉心口像被猫尾巴扫了一下。
他笑道:“嗯,我原谅你了。”
陆蹊抬头,眼底有意外之色。
乔清石被他的表情逗笑,说道:“我要是不原谅你,我们要这样互相道歉到什么时候?同理,你也要接受我的道歉。”
“……”陆蹊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他点点头,学着乔清石的样子低声说道:“嗯,那我也原谅你了。”
“这样就好了。”
乔清石拍了他的胳膊一下。
陆蹊看着乔清石,有些出神,这个人总是能给他惊喜,似乎所有困难、疑惑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若是自己心思干净,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朋友,乃至家人。
“乔清石。”
陆蹊忽然开口,乔清石应了一声,对上他乌黑的眼睛,正想说什么,被敲门声打断。
陆蹊起身去开门,助理走进来,他手里握着手机,“陆哥,你怎么不接电话?澄姐找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立刻噤声,但看清乔清石的脸后,十分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什么情况?
乔清石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向陆蹊,后者自然没解答他的疑问,而是拿起手机检查,说道:“应该是不小心按到静音键了,我一会儿给她回个电话。”
助理点点头:“好,那我……”
陆蹊向他使了个眼色,助理接受到信号,当即话锋一转:“我还有个事要说,是关于明天拍摄的问题。”
话落,他朝乔清石的方向看了一眼。
乔清石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得出来陆蹊是存心想让他走,虽然心里还有疑问,但也没再纠缠,他站起来走到陆蹊面前。
“那我先走了。”
“好。”陆蹊干脆点头。
乔清石看着他这副巴不得自己马上消失的模样,莫名感觉有点牙痒痒。
他在陆蹊面前站了会儿,直到看见他眼底闪过不耐烦,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后天我的演唱会,你有时间来看吗?”
陆蹊下意识想说没时间,但被乔清石期待的眼神注视着,喉咙像是堵住了。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约定。
那是出道前两天,乔清石带他去了一个当地很有名的寺庙烧香。
浓郁的檀香里,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希望我们能一起站上舞台,开一辈子的演唱会。”
陆蹊睁开眼:“我们?”
乔清石扬了下眉,点头:“对,我们,你和我一起。”
陆蹊是一个喜欢专注眼前的人,他讨厌去展望未来,比起幻想的美好,他更愿直面残酷的现实,但那一刻,他看着乔清石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好,我们一起。”
但陆蹊最终食言了。
后天是乔清石“首巡”的收官场,面对他的邀请,陆蹊实在有些无法拒绝。
他沉默许久,给了一个模棱连可的答案。
“我看一下行程。”
乔清石笑着点点头:“对了,明天我一整天都在彩排,你工作结束可以过来。”
陆蹊没答应,也没拒绝。
*
打开窗户,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
陆蹊拨通徐年澄的电话,几声响铃,对面接通,一个带着鼻音的女声响起。
“你干什么呢?电话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能出什么事?”陆蹊有些好笑,“两个电话没打通你就急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上幼儿园呢。”
徐年澄没好气道:“谁让你有前科。”
陆蹊沉默一秒,岔开话题问道:“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
“曹柯回国了,带着她的新剧本。”
曹柯,她是国内最优秀的导演之一,在十几年前那个被男性导演占领的影视行业,由她导演的电影《独秀》横空出世,一举斩获当年最佳电影奖项。
这份成功几乎颠覆了导演行业的格局,那些只因是女性就受到歧视和打压的工作者们终于得以喘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各种由女性主导的作品层出不穷,百花齐放。
而原本对曹柯唱衰的各种声音,也在她一部又一部的优秀作品下彻底消失。
她应该是陆蹊最想合作的导演。
但近些年曹柯的作品极少,几乎是半退隐的状态,所以就算他有心,也没有这个机会。
徐年澄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和她合作,所以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对方,曹柯对你也很感兴趣,想和你见一面。”
“真的?”陆蹊很高兴,“什么时候?”
“17号晚上。”
陆蹊看了下时间,正好是后天。
他沉默片刻,问道:“能改个时间吗?”
徐年澄有些惊讶:“你有事?”
陆蹊没说话。
徐年澄语气为难:“这个时间不好改,曹柯忙着准备新电影,时间也是硬挤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严肃:“陆蹊,我从来不逼你做任何事,但这次我想给你个建议,如果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不要放弃这个机会,曹柯的下一部作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错过这一次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如果能和她合作,你的演员生涯大概率会升到一个想不到的高度。”
陆蹊望着城市中心的大厦地标,灯带闪烁,像是倒悬的星瀑。
许久,他才应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陆蹊站在窗边,玻璃上倒映出他的影子,高层可以将地面的喧嚣听得很清楚。
其实在徐年澄说出见面时间的那一刻,他心中就已经有了抉择。
如果是二十岁的陆蹊,他会不顾一切地奔向乔清石的演唱会,去见证他的盛大;但二十五岁的陆蹊已经学会了权衡利弊,所以他决定放弃乔清石。
陆蹊点燃一根烟。
乔清石以前总说他是个小孩儿,现在应该长大了吧?
*
第二天许坤准时来接他。
陆蹊和助理刚走出酒店,周围一片骚动,突然响起的连续的“咔咔”声,像是机关枪,吓了助理一跳。
陆蹊没理睬,径直上车。
关上车门,助理看着外面那些反着光点的镜头,像是饿狼的眼睛,冒着幽幽光芒,让人脊背发凉。
“太疯狂了。”
许坤笑了笑:“乔清石也住在这家酒店,他们应该是将陆老师认错了,运动套装、鸭舌帽和口罩,他的经典上班皮肤,说起来你们的衣品和身形都挺像的。”
助理没接茬,何止啊,俩人还认识呢。
陆蹊道:“凑巧而已,很多人都这么穿。”
半个小时后,来到目的地。
这次的拍摄场地就在那片海滩,化妆师做好造型后,陆蹊睁开眼睛,旁边响起化妆师的感叹声:“陆老师太好看了!”
陆蹊有些无奈:“夸张了啊。”
化妆师一脸真诚:“哪有?”
陆蹊说道:“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再夸就有点假了。”
化妆师调笑:“那说明陆老师风格百变,什么造型都能驾驭。”
陆蹊摇了摇头,走下房车。
拍摄过程很顺利,中午就差不多收尾。
期间穿插的各种采访,说的陆蹊口干舌燥。
陆蹊喝了口水,许坤走过来:“陆老师,我们想拍摄一段《如潮》里您走入海中的场景,作为特别福利花絮。”
陆蹊笑笑:“你们的福利挺多啊。”
许坤佯装叹气:“没办法,现在这个社会什么行业都不容易,不卷起来能怎么办?我们都借着陆老师这阵东风了,不得趁机将火烧的更猛一些?”
陆蹊一听,笑道:“你这可算把我架起来烤了,到时候销量不好,可别怪我。”
“哪儿能,我们相信陆老师!”
话都说到这份上,利陆蹊也只能答应。
摄像组很快准备好,给他手势,陆蹊光着脚一步一步地走进海里,沙滩有些烫,触碰到浪花时变得温热,在往深处前行,海水完全变凉。
白天和傍晚的海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景色——白天阳光热烈,傍晚沉静阴郁。
拍摄《如潮》时,为了酝酿情绪,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傍晚甚至黑夜的海面,说实话,那段时间情绪被感染的十分低落。
或许是环境,或许是心境,这次拍摄的感受和电影里的完全不同。
海面上有一片金光,他好像能抓住。
拍摄结束,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许坤邀请他们吃饭,陆蹊拒绝了,他让助理叫了一辆车,两人去往体育场。
到了场外,他们被保安拦住,陆蹊这才想起来没问乔清石要工作证,正犹豫要不要给乔清石打个电话,里面走出来一个女生。
“陆蹊老师好,我是乔老师的助理,她让我带您进去。”
“……他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来?”
“乔老师不知道,他估计您下班的时间,让我一点左右过来等您。”
陆蹊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去。
穿过一条甬道,前方豁然开朗,舞台的搭建已经完成,绚烂的灯光扫射,音乐震耳欲聋,甚至连地面都在跟着颤动。
舞台中央,乔清石上身白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衣领半翻,露出锁骨线条,一条松垮的领带随风飘扬,下身简单黑色长裤,衬衫下摆随扎进裤腰,慵懒随性,一整个腰窄腿长。
陆蹊的目光扫过他鼻梁上的墨镜,和插兜的双手,总有一种他在孔雀开屏的错觉。
「……你的情绪我并未在意,直到推开那扇门,空荡的房间,像是梦境,枯萎的现实,一夜又一夜……我知道,或许你永远不会再回来,像远航的帆,失去回响……」
陆蹊站在台下,望着台上那道身影。
这就是那首「Ec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