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寻到苏小琣的时候,她正蹲在一处塌了半边的茅草房旁哭的抽抽嗒嗒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抖动着。
“猫猫死了……哇唔……”苏小琣见苏墨走了过来,就扑过去抱着人哭的愈发不可收拾了。
苏墨摸着怀里那颗小脑袋,明明心里也难受的不行,却不敢哭,她怕她哭了,苏小琣更伤心,这只猫就屈着爪子横卧在一堆破棉絮上,鼓鼓囊囊的肚子大的吓人,它是那么地安静。
这只猫是一个月前两人在路边捡到的,那时候它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一条腿还受了伤,血迹斑斑。
苏墨把她爸珍藏的茅台酒偷偷拿出来学着电视上看到的那样给猫腿消毒,结果因为这个还被她奶奶揍了。
“它肚子里……”苏小琣抹着眼泪,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宝宝……宝宝还没……出……出来……”
“我们……把……把它……埋了吧。”不知是不是受了苏小琣的影响,苏墨感觉自己说话也磕巴起来。
“我们还没有给它起过名字。”苏小琣用小铲子将小土包夯实了,垂眸间,眉心处一颗豆大的汗珠掉落,掩进了泥土里。
“那你给它取个名吧。”苏墨建议:“你说的名都好听。”
“就叫没没吧。”苏小琣想了想,解释说:“它再也不会冲我们喵喵了……以后就永远……沉默了。”
话未落音,哭声又起。
苏墨心说,沉默的默不是这样写的,可她不敢说,怕苏小琣生气。
她从小长得就比同龄孩子高,又在城里托儿所呆过一年,所以去年五岁半的她便和苏小琣一块上了小学一年级。
可毕竟还小,苏墨也不知沉默的默具体如何写,不过她没心思去想,眼下她只希望让苏小琣开心起来。
左右哄了半天,苏小琣才泪眼迷离地回家了,苏墨依依不舍地目送人进了屋,这才跑进卧室,抱着一本辞海翻了好一阵,可算找到了“沉默”二字。
苏墨捏着碎石头在那块小竹片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默默,我们xiang你。
沉碧的天空,惨淡的夕阳,小山丘一隅,苏墨铅灰色的背影显得有些朦胧,半晌,哭声响起。
几日后下了一场大雪,这反常的气候令人费解,苏墨的奶奶将她关在房里不让出来,因为太冷。
忽然竹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墨!喂!”苏小琣从后山爬上来,两条细腿直往楠竹上梭,小脸冻的红扑扑的,两行清涕将滴未滴。
“琣姐姐,你小心点!”苏墨拉开窗帘,小手推开窗户,一股冷冽的寒风吹的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啊……呸……”苏小琣刚想张嘴说话,一大团雪花砸了下来,落了她满身。
“你没事吧?”苏墨急的恨不能飞出去。
“没事。”苏小琣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脸,又抖了抖衣领:“苏墨,你两天没找我玩了,我都闷坏了。”
“奶奶不让我出去。”苏墨有些委屈:“我也闷坏啦。”
“哎呀,我扛不住了,不说了,手麻了,我先回去烤个火,晚上过来找你啊。”苏小琣从楠竹上滑下来,一步三回头地说道:“你要乖啊……”
没过多久,苏墨就见楼下来了个骑摩托车的男子,他穿着一件绿大衣,戴着一顶小毡帽,白色的棉纱口罩将脸捂的严严实实,只余一双幽深的眸子,不知为何,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令人发怵。
“老太太,您的电报。”
苏墨还没整清楚怎么回事,就看见她奶奶直挺挺地往雪地里倒下去了,有几道人影飞奔而来。
“奶奶!”苏墨双手扒拉着门,吓得小脸煞白。
屋外一阵喧嚣过后,房门被打开,苏小琣的妈妈喻华青率先走进来搂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眼眶微红。
“阿姨,我奶奶呢?”苏墨只觉气氛凝重,漫天的浊云更是令人窒息。
“可怜的孩子……”喻华青拿脸蹭着苏墨光滑的额,忍不住落下泪。
苏墨双目望向客厅,奶奶正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紧阖的眸子,灰败的脸,以及那惨白的唇都让她脊背发凉。
几个邻居围着苏墨的奶奶,谁也不说话,每个人的神情都很肃重。
苏墨怔怔地杵在那里,任凭喻华青说着念着,她的心里就像被什么冻结了一般。
因为她看见地上那封电报:苏氏夫妇身亡,请速去XX地认领。
苏墨虽然认不全所有的字,不过前六个字她是一个不落地明白了,她的父母都死了……
或许她还不知道死亡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大概就跟隔壁年迈的爷爷一样,只是睡着了,不过却是再也醒不来的那种,他们会被抬进一方厚重的木匣里,再深埋在某处山上,他们的住处或杂草丛生,或被修葺的金碧辉煌,无论哪一种,从此都没有机会见到了。
所以,她将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这是一件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苏墨是在喻华青的怀里苏醒的,那天半夜,众人才将苏氏夫妻的遗体抬了回来,村长领着一众人立在路边,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神婆摇着铃,洒了一路的纸钱,嘴里不停念叨着:“迷失的魂灵啊,该回家了……”
苏墨额角冒着冷汗,她紧紧攥着喻华青的衣袖,她的奶奶从屋里疯狂地跑出来,不过须臾又晕倒在地,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又是掐人中,又是喂热水,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又一串杂乱不堪的脚印,脏污的泥水飞溅,十几位壮汉抬着棺材在寒冷的雪夜里缓缓前行。
喻华青一手持着手电筒一手抱着苏墨,神婆朝她示意,她便放下人,轻按着苏墨跪下磕头。
苏墨宛若一个失了魂儿的木偶,她僵硬地跪在雪地里,雪水浸湿了她的膝盖,针扎一样疼。
“小墨,别怕,我在呢。”苏小琣颠颠地跑过来,穿的跟团棉絮似的,喻华青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好好看着苏墨,便留下手电筒去旁边的空地上帮忙了。
“他们在做什么?”苏墨两眼茫然,似刀子一般的寒风刮着脸庞,冷的人直抽气儿。
“他们在搭棚子,给叔叔阿姨放……”苏小琣有些害怕,不敢继续说下去,只伸出暖烘烘的小手将苏墨撑在雪地里的手揉进怀里,心疼坏了:“你别难过,我会陪你的。”
“好……”苏墨眼睛一眨,终于落下泪来。
两个小小的人儿在雪地里互抱取暖,直到神婆过来喊她们起来。
“灵堂搭好了。”苏小琣搀扶着跪的双膝失去知觉的苏墨,走了进去。
众人闲下来,这才注意还有个可怜的孩子,不由地唏嘘感慨世事无常。
苏墨的奶奶因伤心过度,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她家人丁单薄,也几乎没有亲人,除了苏墨的姑姑苏梅香,因为离的太远,前几日大雪下的猛烈,临县路上冰冻不好走,连接苏家村的山路崎岖坎坷,最迟也得两天后才能过来。
苏小琣偷偷地往苏墨棉裤子里塞了两个厚手套,她陪着她一块守灵,期间喻华青不放心过来看了两眼,给她俩送了床小被子。
山寒料峭,朔风猛烈,吹的盖在外边的塑料薄膜“哗啦啦”地响,冷风无孔不入,冻的人瑟瑟发抖。
棺材前头放着两张小案,煞白的蜡烛分别插在四截白萝卜上,蜡油滴了到处都是,一碗白米置于中间,前头支着遗像。
“我饿……”苏墨不敢直视那看起来有些森然的黑白照片,只能幻想着碗里的大米变成了香喷喷的食物。
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的。
“我去给你拿吃的。”苏小琣刚站起身,棚子外边就刮起一股妖风,呜呜咽咽的,很是骇人。
“不不不,我不要吃了。”苏墨满脸恐惧,她一把抱着苏小琣的大腿,寒意袭人。
“那你会饿坏的。”虽然苏小琣也挺害怕的,不过她怕苏墨饿着,于是她的大眼睛就盯上了供桌上的馒头和苹果。
“吃那个吗?”苏小琣问,她用眼神瞅了瞅那些食物。
“吃。”苏墨饿了一天,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于是苏小琣就去拿了一个馒头和一个苹果过来,苏墨咬了一口,皱着眉头嘟囔道:“好硬。”
“烤一下就好吃了,你先吃苹果。”苏小琣拿着馒头往火盆里添纸钱,火苗舔舐的老高,灰烬也随之而起,在空中飘飘荡荡。
“能行吗?”苏墨哆嗦着啃着苹果,小被子从身上滑落下来,苏小琣赶紧腾出手替她盖上。
“铁定行,我妈每天都从采石场给我带馒头吃,也是这么硬,我都自己烤着吃。”苏小琣摸了摸有些发黑的馒头,可惜道:“哎,这纸钱烤的火一下子就灭了,不好弄。”
这时候神婆走了进来,说是神婆,也不过是隔壁村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因为村里人都信这个,只要家里死了人都会花钱请她。
不过她不是去休息了吗?苏小琣有些心虚地把馒头往怀里揣,又用手肘戳了戳苏墨,暗示她把苹果残骸藏好。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们怎么可以偷吃供品,会触犯亡灵,会肚子疼的!”神婆一把夺过苏小琣怀里的馒头,朝着香案念念有词,干瘪的唇一张一阖,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人听的懂。
眼看要天亮了,棚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大家各司其职,忙进忙出,喻华青搓着手过来看两个孩子。
按理说,这么点大的孩子本不该遭这么大的罪,只是习俗如此,死者为大,即便尚在襁褓,若无人守灵,也得老实在这呆着。
苏墨跪了半晚上,早就睡的人事不省,苏小琣也昏昏欲睡,她用她的小胳膊枕着人,两人依偎在一起,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本来想两章写完这段回忆,
看来是写不完了。
还得占用一章。
这么长时间才更新,
很抱歉。
一是因为现实太多事儿,
二是我其实很不想写糟心的东西,
这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带入,挺难受的。
可既然用了第一人称就注定要写。
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忙完,
我其实也挺怀念曾经日更的快乐,
虽然数据就没好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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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