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那我回去了。”
“哈哈,别啊,开玩笑的。我很高兴你愿意见我。”
“……”
镜海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主城区以环绕港口的两大商区为中心,周边的住宅区和基础设施互相缠绕,形成了城市血脉般的网络向内陆延展。
虽然比不上大都市,但生活总体便捷。
刚从外地搬来这里的那几年,为了让年幼的陆清羽上学方便,她的父母曾经在学校步行范围内租了一间别墅。
父亲每天开车往返于霜月山居通勤,母亲则在家做全职主妇。
冬季一旦遇上暴风雪,市内交通经常会陷入瘫痪,把下班路上的父亲卡在几公里长的车流中寸步难行,有时甚至要堵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到家。
童年记忆里的许多个冬日夜晚,陆清羽都是单独和母亲吃晚饭的。
通常,她会对着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机械地扒饭,吃完便匆匆回到房间写作业。
而母亲尽管就坐在她身边,却很少动筷,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查看手机,确认丈夫的位置。
即使饥肠辘辘,她依旧坚持等到陆清羽的父亲回家,这才把饭菜送回厨房重新加热,夫妻俩单独用餐。
一直到长大后,陆清羽才意识到了这些往事的微妙。
母亲对父亲单方面的、自我牺牲式的体贴,其实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她的执念和自我感动罢了。
后来一家人从别墅搬去了霜月山庄境内,陆清羽也再也没有回过那里。
几年过去,这间房子早已易主。原本灰扑扑的墙面被粉刷成温暖明亮的鹅黄色,院子里挂满洋溢着节日气愤的彩灯,一闪一闪,在隆冬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坐车经过时陆清羽一眼认出了它,忍不住回头张望。
“那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对吗?”柳圣川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阳台护栏是珊瑚形状的,非常漂亮,我印象很深。”
说话间还故意放缓了车速,好让她看得更清楚。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一下子把陆清羽拽回了多年前初次见面的那个除夕夜。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七岁的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独自来到这里,以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敲开那扇大门的呢?
他没有提过,她也不打算问。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之间就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些伤疤不必揭开,有些事假装糊涂反倒更轻松。
就像她同样没有深究柳圣川今晚约她出来的原因。
无论真的如他所说,仅仅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她都不在乎。
她只确信他不会伤害她,她也恰好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好让她暂时不去想今晚听到的那些事。
换个角度想,他们也算各取所需。
不知不觉中,车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
*
眼前那幢被红砖覆盖的建筑,陆清羽并不陌生。
它曾经是镜海市最大的冷冻食品加工厂,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便存在了。
后来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张,生产链迁移到了郊外租金更低的地方,原厂房则被一个俄罗斯商人承租,改造成了一间冰上运动学校。
陆清羽上小学的时候,许多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会在周末去那里训练。
当年正好有一部关于花样滑冰的电视剧在荧幕上热播,男女主人公励志的运动生涯和凄美曲折的爱情故事赚足了一代观众的眼泪。
再加上镜海市得天独厚的冰雪氛围,不少本地家长自然而然地把冰上运动当成了孩子课外兴趣班的首选。
陆清羽也曾经为花滑心动过,那些优雅轻盈的动作和漂亮精致的服装,都让年幼的她憧憬不已。
可当她向父母提出想去上课时,得到的却是双方一致的强烈反对。
“太危险了,万一摔伤了影响学习怎么办?”父亲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前两年国外不是出了个新闻,说有个人在练习时摔了一跤,脸刚好倒在别人的冰刃上,当场就给割毁容了。我就你一个女儿,可不想你冒这个险。”
“你爸说得对。”母亲幽幽附和,“而且那些衣服也太暴露了。小姑娘穿成那样,身体轮廓都被人看光了,这怎么像话?我宁可你去学点更加优雅体面的东西。”
于是陆清羽乖乖听从意见,去学了母亲眼中“体面优雅”的书法和大提琴。
初中毕业时,这股花滑热潮终于散去。
眼看生源逐年下降,收入追不上运营成本,俄罗斯人最终决定关闭冰上学校,转而开起了溜冰场。
但因为预算有限,溜冰场的设施十分简陋,布置也很陈旧,年轻人不怎么爱去。
久而久之,那里竟成了本地老年人的社交场所,市井间甚至流传着不少老头老太去那里偷情捉奸的传说。
等陆清羽上了大学,她又依稀听说,那个俄罗斯人已经因为家庭原因彻底离开了镜海市。
至于那间溜冰场是否还开着,她从来没有关注过,也不感兴趣。
“这里就是你朋友的店?”
陆清羽戴上围巾,左右张望了一下。
天上再次飘起了细雪,在街灯的照射下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积雪慷慨地将路面染成纯白,车道、自行车道和人行道融合到了一起,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四周看不见除他们之外的其他客人,也没有任何喜庆的开业氛围。在夜幕和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眼前的景象显得冷清又萧瑟。
她收回视线,有些茫然地转向身旁把她带来这里的那个人,眼神里透着疑问。
“对。但今天天气不好,大家都窝在家里,很少有人愿意出门,所以不是很热闹。”柳圣川锁上车,示意陆清羽跟着他走,“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我们包场了。”
“……你是故意找我来凑数的对吧?” 陆清羽这才反应过来。
这的确很像他会做的事。
“才不是。”
柳圣川嘴角上扬,一脸无辜地笑了。
*
穿过入口处的长廊,建筑物的内部别有洞天。
厂房本身的工业风格和中央的溜冰场被保留下来,几个年轻人正在冰面上滑行。
他们的身影沐浴在色彩斑斓的灯光里,看起来十分梦幻。
原本封闭的四周空间被全部打通,重新规划后形成了一个包含酒吧和餐厅的开放式区域。
在这个区域的尽头,用镜面和灯带装饰的吧台侧面开辟出了一篇舞池。
霓虹灯随着音乐节拍闪烁摇摆,也在地面上投下了变幻莫测的光影。
这样充满活力的现代化设计,显然出自年轻人之手。
由于试运营不巧撞上了暴雪天,店里并不热闹,连酒保和服务生都显得无所事事。
柳圣川把两人的外套存在衣帽间,问陆清羽:“你喝酒吗?”
“喝。”
“想点什么尽管说,今晚我请客。”
“噢,谢谢。”陆清羽没有跟他客气,想想又补了一句,“你朋友呢?”
“都在那边,他们早就到了。”
柳圣川抬手指向吧台前的卡座。
那里坐着几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一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彼此关系熟络。
陆清羽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一股焦虑感涌上心头。
她忽然意识到,这种场合下,自己到底该以怎样的身份被柳圣川介绍给他的朋友们?
这种事明明应该提前准备好台词才对啊!!!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青年注意到了柳圣川,站起来朝他挥手。
“你怎么来得那么晚?我们都喝了好几轮了,就差你一个!”
他洪亮的声音穿透了动感十足的电子背景乐,也吸引了同伴们的注意。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柳圣川身旁的陆清羽身上,有好几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困惑。
“……她是谁?”一个女生心直口快地问道,“你没说过你会带人来啊。”
“她是我家熟人的女儿,比我们小两岁,我妈和她爸妈认识。”柳圣川对答如流,“我跟她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趁今晚出来聚聚,你们不介意吧?”
这番话含糊其辞,却又无懈可击。
最重要的是,它并不完全是谎话。
“当然不介意!”
“欢迎欢迎!”
众人纷纷说道,为他们腾出两个位置,气氛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热烈。
*
戴鸭舌帽的青年叫孙昊庭,是这家店的新老板。
紧挨他坐着的,是他的女朋友吴怡雯。
刚刚提问的短发女生叫徐梦琪,主业是室内建筑设计师。
虽然资历尚浅,但她之前已经为溜冰场的改造提供了不少专业意见。
坐在她隔壁的林子洋和林子涛是异卵双胞胎兄弟,外表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还有刚从厕所回来,体形圆润面容和蔼的小胖墩郭浩宇。
他最近正在筹备一款教育类app,并已经成功吸引到了几笔投资。
……
一圈人轮流自我介绍了一番,他们无一例外是柳圣川高中时代的朋友,镜海一中是他们共同的母校。
这个环节结束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回落到了刚坐下的陆清羽身上。
“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
孙昊庭给她倒了一大杯啤酒,问道。
“镜海外国语。”
“哇,原来你是镜外的啊!”小胖墩郭浩宇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你们学校可太壕了,当初你们办百年校庆的时候,我们几个偷偷溜进去玩过,到处都是好吃好玩的东西。跟你们一比,我们学校的破校庆简直土得掉渣!”
陆清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柳圣川:“……你来过我的高中?”
镜海外国语学校的百年校庆举办于她高中一年级的秋天,比她以为的、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间点足足早了几个月。
此刻突然得知柳圣川曾经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徘徊,她不禁感到惊讶,同时心里也升腾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就好像……他曾经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偷偷窥视她一样。
“对,我来过。”
柳圣川对上她的目光,神色坦荡从容。
徐梦琪插嘴:“既然你上镜海外国语学校,那说明你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咯?”
“我没有出国留学。”陆清羽抿了一口酒,平静地说,“我参加高考了,现在在江潭大学上大四,今年夏天毕业。”
“为什么?我一直以为你们那儿的学生都是以留学为目标的呢。我表姐就是镜海外国语毕业的,她告诉我,她们班上百分之八十的同学从高二就开始专心刷题,为申请学校做准备,几乎不管国内的课程。而我表姐高三时甚至一天课都没去上过!”
“是我自己决定的。当时我家出了点事,我和我爸妈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留在国内上大学比较好,这样可以和家人互相照应。”
尽管当初很不甘心,但如今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件事。
“啊,这样啊……不过江潭大学也很出名的,国际排名不比很多国外名校差。”
徐梦琪察觉到自己踩中了敏感话题,识趣地不再追问。
陆清羽无所谓地笑笑,放下酒杯,故意又看了柳圣川一眼。
她很想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毕竟,他是直接影响了她人生轨迹的人。
但这一次,柳圣川只是静静注视着桌上的烟灰缸,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独自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出门前更一下,今天提前了,一般还是会在国内的早上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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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