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萍女士走出小区的时候被熟知的朋友问候了要去哪儿玩,她看看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都心虚得说不出话,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大袋沙琪玛,买的,万一见到那个什么傀夫人,她可不能提什么冥币啊凶宅的,讨好讨好人家;
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是一封遗书,她还记得当初在喜迎街,谢水流忽然刽子手上身剖人腹的神情,不由得在外面再套上一层塑料袋;
一个洗衣袋,里面装着一双样式老土的自制儿童鞋。
最要命的还是这只死猫!死猫啊!好端端的,前两天还看见谢水流这只猫活蹦乱跳的,再回过头,就只能冰柜看见硬邦邦的这一只躺着,如果不是熟知谢水流的品性,她简直要怀疑谢水流才是虐猫的!好好一个软乎乎还会叫的东西转而变成这东西,李香萍备受摧残,脑子里就浮现出她那只不知所踪的拉布拉多,养猫养狗这个事儿伤心没个念头,隔三岔五,记忆就出来刺她一下。
李香萍把死猫裹了一层泡沫袋,装在保温箱里,缝隙里塞满冰块,带着猫的遗体和一堆杂物出发了。
那个叫王墨回的女孩说刚刚不小心接了个单,愣是绕远了,让她在门口等一等,她就抱着东西等在那里,宁可她等司机,不叫司机等她。
三十分钟后,王墨回来了,把车一停。
“停止接单了……”王墨回正在调整手机音量,看见李姐大包小包,主动下车去接,李姐诶呦一声,从她墨镜里照镜子,抹了抹头发:“谢水流活着呢?”
“还算活着呢,她的身体安置好了吗?”
“嗯,中间警察还来问过一次话,住院的时候我又说不要住了,把她领回来了,现在在她自己床上躺着呢。”李姐一边说,一边让开王墨回主动帮忙的手,只把轻飘飘的沙琪玛袋子递过去,其他的全攥在自己手里头,坐在后座不系安全带,看着大喇喇地岔开腿坐得七扭八歪,实际上全身紧绷随时准备跳车离开。
王墨回看在眼里,从嘴里摘掉不小心叼上的头发,李姐说:“我有皮筋。”
王墨回想拒绝,还是接过皮筋扎头发,但仍然不妨碍有别的头发乱飘,眯着眼拨两下头发,这才系上安全带:“您初次到居委会,有几个注意事项我随便说,您随便听就行,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就是有一条您千万记住了,不要离开我超过二十米,不然就容易像谢水流似的乱撞鬼。”
“行,要不你拿一根二十米的绳子咱俩栓上,我怕万一遇到事儿情绪激动,一下窜出二十点五米。”李姐笑着和她开玩笑,王墨回也松了一口气,车子发动,往居委会去。
路上,她简单说了几句:“这些也就是特殊情况,我不在时才出现这种情况。我拣几条重要的说:第一,白雾不要碰,里面的东西不是流放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也不要谈论它,也不要盯着里头的东西看;第二,您的情况应该看不见其他鬼魂,要是看见了,对方大概是不得了的厉鬼,别搭理,能躲开就躲开,也别和对方搭话;第三,今天十五,要是你感觉有什么视线盯着您,感觉有鬼不怀好意,不用担心,守村人在,他们就是看看,不用在意;第四,万一,我是说万一,遇上了您生前认识的人,也尽量忍住别上去攀谈,人一死,因果就断了,不应有牵扯,但您现在也是个徘徊者,就容易牵扯上没必要的麻烦,对方也不一定是您生前看到的性格……不过一般情况是遇不到的。”
“行,记住了。”
“嗯,就走个流程。接下来说咱们的事。谢水流说了不要让鬼信物经别人手,挺好的,您千万抓紧了,要是路上遇见类似谢水流长相的鬼,也别搭理,对方不一定是谢水流,您必须把东西给守村人,十五是个女的,守村人前面有牌子,您看了就知道,然后她问什么,您答什么就行,交完信物就找我就可以。”
王墨回把流程一说,也是怕李姐忽然发作说什么你们该不会合伙诈骗什么的。还好李姐没问,若有所思点点头,说:“你说有可能别人冒充谢水流,是什么意思?”
“有的鬼想要抢夺鬼信物,虽然对他们没用。不过也保不准什么鬼有什么邪门歪道能用上,所以这东西您自己拿好。”
“那我见到谢水流,怎么确定她是真的?”
“嗐,到时候就知道了。”王墨回含糊着说,李姐也想着可能地府的事“不可说”,也没追问,一老一少沉默着。
没过一会儿,李香萍看见窗外的天莫名地变黑了,仿佛一场忽然降临的日食,车里亮着灯,照亮王墨回那张漠然的脸孔,李姐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或许这是要到居委会了,每次谢水流都会这么经历一场?她看向王墨回,王墨回忽然猛的一脚油门踩出去,李姐抓紧鬼信物维持平衡,等车速稳下来,渐渐变慢,她想抱怨几句,忽然,玻璃窗上啪叽贴过来几只惨白的手。
李姐先是一惊,“诶呀妈呀”一嗓子,王墨回反而是见怪不怪,讶异着说:“能看见啊?别搭理。”
转头往外面喊:“滚开!什么人都想攀扯攀扯吗?”
玻璃窗上的手渐渐下去了,李姐惊魂未定,车门却被拉开了。
外头站着的却是谢水流,旁边站着个古怪的小女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红秋衣,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两手插在兜里掏啊掏,转而看向谢水流。
谢水流穿得普普通通,套头毛衣和棉外套,板鞋和牛仔裤,和她刚接回来那个晕过去的身体穿着不太一样。
她立马忘了王墨回的嘱托,把手里的鬼信物就要往谢水流手里塞:“赶紧的!去赎身!这鬼地方我早知道多穿点了,阴冷阴冷的,哎小孩你不冷吗?就穿这点?”
谢水流刚抬起胳膊要接她手里的袋子,王墨回跑过来,拽着李姐的胳膊把人薅走:“跟您说什么来着,别搭话别搭话,你看那是谢水流吗!”
李姐吃惊地回头一看,那个“谢水流”歪过头看着她,就是不说话……但怎么看怎么都是谢水流本人啊,要不是王墨回这一嗓子,自己早就把东西交出去了,正疑惑着,旁边那个小孩忽然脑袋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朝着她……后脑勺上还有一颗头,正闭着眼,将睁未睁的。
把她吓了一跳,成了她扯着王墨回,疾行几步拉开距离,立马不相信旁边那个谢水流了,这才认真琢磨路上王墨回说的,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快走快走,接下来是去哪儿来着?”
“找守村人,她问什么,您说什么就行,别的,不用问。”王墨回也脚步匆匆。
李姐好奇:“所以刚刚那俩是别的鬼假扮的?”
“别问。”王墨回语气硬邦邦的,李姐撇嘴,也没问。
她看见四周的白雾了,白雾中涌动着一些让人生理性不适的东西,不能细看,她刚想问,脑子活泛地想起王墨回让她别讨论,憋在心里。
怪不得那次谢水流对她说有点害怕呢,这确实,自己总也不来是自己不好,是该陪着……她那不是怕谢水流寻死,非要把什么鬼信物让给自己吗?早知道这么吓人,她还不如来陪着谢水流呢,路上瞎扯淡也好,转移转移注意力?精神集中一些说不定还能多学几个英文单词,这下好了,一根筷子容易折,她自己心里也发怵。
王墨回带着她走进一座大楼,按下电梯走进去。她是有点不敢进的,还是王墨回有意无意说了句:“外头还多的是鬼窥探鬼信物,还是快点上去吧,那里有守村人维护秩序,稍微规矩一点。”
李姐心里琢磨明白了,这个守村人是个领导,平时不在,这些鬼说不定就群魔乱舞,这会儿在,就能压住下面这些小东西。而当领导的,应该就是地府,啊不是,流放地的官差,明面上肯定不会干什么龌龊事,比如杀人害命的……她也想清楚了,在自己家发生火灾之前,她可从没撞过鬼,说明啊,这世界它就是有秩序的,和鬼片也是不一样的,来了这儿,看看,这都是证据,多么正规啊,有接待员王墨回,有电梯,还有官差……
李香萍立马进电梯,只见王墨回摸出个黑色手机刷了一下,电梯上浮现出一个不认识的字,电梯缓缓上行。
电梯太高的话,李香萍会觉得有点晕,但这电梯上行也挺久了,她一点感觉没有,可见这不是海拔高度的问题,其中指不定有什么玄乎的东西……等她回去后也得找大师做做法,自己万一这一路走来,把谢水流赎回来了,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撞鬼了可划不来,要是再收集一遍鬼信物……她李香萍可做不了,也不是她不聪明不动脑,实在是太折腾了……到时候谢水流记忆全没了,自己孤军奋战?哎!这怎么可以啊!
刚想到这儿,电梯门开了,外头涌动着吓人的白雾。
王墨回走在前头,李姐步速很快,推着她把走变成快走,很快就稀里糊涂地到了一座建筑跟前,李姐还没细看就被推了进去。
王墨回一指:“看,那个就是守村人,前面有牌子的,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就行,别的话不要说,不要问。”
这里像民政局办事大厅,区别是正中只有一个办事窗口,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台子,一个头发潦草的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疯女人坐在桌子后面,手里夹着一红一黑两支笔,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里涌动着不祥的白雾。
李香萍带着鬼信物走过去,那个女人从一堆枯草中的头发中发出声:“叫什么名字?”
“李香萍?”
“四件信物齐了吗?”
“还没,我是来——”李姐刚想说什么,王墨回却在旁边疯狂地在嘴上拉拉链,往她塑料袋里塞了一个扁平的东西,转而对守村人说:“齐了。”
李姐心里想,流放地的官差官威还挺大的,还是封建社会呢。这是人家的地盘,她还是别问了的好,想多看一眼,守村人轻轻嗯了一声,她不敢看了。
守村人的笔在桌上的看不清内容的本子上划拉一会儿,手腕一敲:“消息核对好了。”
李姐只感觉头一晕,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玩了一趟大摆锤,刚回过神,守村人说:“信物拿来。”
李姐看向王墨回,王墨回点头,打手势示意交过去。
守村人一件一件接过,在纸上划拉:“李小个的遗书,核对好了……”遗书被丢进箱子里,白雾升腾,里头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像是石头扔进什么管道里,李姐递过第二件。
“无猜的鞋子,核对好了……赵馨然的猫……”
李姐举起最后一个塑料袋,里头是沙琪玛,和刚刚王墨回塞进来的……一本书?
守村人把那本书抽走了:“林栖之的故事。”
咚——绘本跌进箱子里,李姐忽然感觉不对,回过头,王墨回松了一口气似的拍着胸口,转过头不看她。
手腕忽然一痛,李姐低头,手腕上多了个非常模糊的看不清的光斑。
守村人语气平静:“信物已经齐了,核对完毕,徘徊者李香萍,持我的许可,走出这里,百鬼不侵,你可以回到阳间。此后,记忆逸散,阴阳两清,感谢你为流放地做出的贡献。”
“不……不是……”李香萍刚想说话,王墨回就跑过来拉她。
完了。李香萍心里想,这弄错了呀!她是来赎谢水流的,怎么把她自个儿赎出去了?谢水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