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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涛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白色海鸥掠过地平线,被阳光炙烤得微热的海风从大海深处飘来。
天光亮起,熬了一夜的虞汀白面如土色地从电脑前抬起头,困倦地伸了个懒腰,她昨天刚从北京回来,傍晚时分到达,草草地吃了一个饭,和家人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埋头继续改剧本。
虞汀白是一名小编剧,常年在北京工作,这次是因为好朋友丁念即将结婚,才冒着工作和疫情的双重风险回到老家宁屿。
到家的当夜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赶稿,紧赶慢赶也才精修出两集的剧本。
长途的奔波加上庞大的工作量,实在扛不住了,虞汀白往床上一倒,毫无空隙地昏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她饥饿难耐,于是蹑手蹑脚地下楼寻找食物。
本来以为这个时间点家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刚到达一楼厨房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凉飕飕的:“你还没吃饭?”
是虞学名,她严肃的老爸,最在意她一日三餐是否按时吃饭。
虞汀白之所以轻手轻脚的,就是害怕被他发现。
果不其然,得知虞汀白昨晚又通宵赶稿,今天饿到下午还没吃上一顿饭,虞学名顿时气得脑袋冒烟。
“我看你也不用吃饭算了,你的身体是铁打的,不吃饭也能扛得住,”虞学名一边教训着一边监督着她盛饭的手,只要稍不满意,又开始啰嗦,“盛这么一点,吃什么吃,小鸡啄米啊?”
虞汀白乖乖地又加了一勺,怂怂地捧着碗坐到了餐桌边。
虞学名也跟着往旁边一坐,一边盯着她吃饭一边继续责怪她作息不规律、饮食不健康,熬夜熬得小脸蜡黄:“你看看你这个气色,像什么样子,这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应该有的气色吗?”
为了防止虞学名越说越气,虞汀白急忙撒娇打哈哈:“嗯……我气色怎么啦,我觉得挺好呀,你女儿还是很漂亮的。”
“漂亮?漂亮就领一个男朋友回来给我看看。”
“……”
又开始了,三句不离结婚,虞汀白开始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专心干饭,但虞学名一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三十岁了,你现在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大龄剩女,讲出去很难听的,我跟你妈妈出去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你外公外婆在你这个年纪,孙女都要抱上了。”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还敢顶嘴,”虞学名一个眼刀斜过来,虞汀白立刻噤声,虞学名端起茶缸猛灌了一口,中场休息后继续念叨:“一个女儿常年在外面工作,平时也不回来看我们,也不结婚成家,就那么在北京漂着,我们俩腰板都直不起来!”
“……这有什么直不起来的。”虞汀白听着,蹙了蹙眉。
“怎么直得起来啊,哪家小孩快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别人会以为你有问题知不知道……”
“二十七,周岁……”虞汀白小声嘟囔。
“啊,你也知道三十岁说不出口啊?那你还不珍惜最后一点时间,赶快在三十岁之前找到男朋友嫁了?”
“知道了,我工作忙嘛……”
“我知道你忙,所以我和你妈妈在外面求这个求那个地拜托人家帮忙介绍,现在三十多岁还单身条件好的男的不好找了,这次回来,你就踏踏实实给我去相亲,尽快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可是……”
“你又想找什么借口?”虞学名瞪眼威胁。
“……”虞汀白昨晚刚熬了夜,自知刚背上一个“不爱惜身体”的罪名,不想触他眉头,只好敷衍应道,“好好好,听你的,这次是什么人?”
见她松口,虞学名面色缓和,带着点愉快地掏出手机,然后又从前襟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隔着老远划拉手机屏幕:“前两天你妈妈去帮人念经超度,在佛堂认识了一个佛友,叫什么来着,反正姓陈,我看着人挺不错的,现在找男的,不要看人家的背景条件,就要找人好的,尤其是要父母品德好的,看父母就能看出孩子是什么成色。”
去参加个葬礼都能给她扒拉出一个年轻男人,虞汀白佩服:“所以是谁呢?”
“哦她有一个儿子还没结婚,听说那个小伙子以前也是你们高中的,跟你好像是同一届,这个学历你应该不会看不上了吧,别又跟我说什么没有共同语言,同乡同校,肯定不差。”
虞汀白舀一口汤,敷衍问道:“叫什么名字?”
“叫……”虞学名划拉屏幕,终于找到,“叫张运恒,你听说过没?”
虞汀白摇头。
“没有也正常,你们学校一届好几百人,人家专心学习呢,哪像你天天闹腾得全校闻名。”
虞汀白无语:“……我那叫校园积极分子。”
“嚯,积极得我和你老妈天天被老师请到办公室的积极分子?”
又是夸张修饰……
“……那我不也是考上了北京,上了我们学校的光荣榜嘛?”
虞学名最懂他这个女儿,一路靠着小聪明混过来,惯得她骄傲得很。
“你啊,谦虚点,”再和风细雨地问,“今天下午三点去见一面,怎么样?”
“今天下午?!这么赶?”
“哪里赶啦,早就跟人家定好了,是你回来就赶着工作,然后就睡大觉,也不给我和你妈妈交流的时间,那我们跟人家定好的时间也不好改来改去啊。”
虞汀白不说话。
“怎么样,待会儿去一趟?”这会儿换虞学名卑微,他小心试探,“不远嘛,就在海街旁边的甜水店,骑个电动车过去只要五分钟。”
顿了顿,又补充,“我可以送你过去。”
“骑着我那辆小电动车啊?”
虞汀白有一辆鹅黄色的公主款电动车,陪伴她度过了三年的高中时光。
高考时,虞学名不放心她独自去考试,又担心她坐公交车被其他人影响心情,于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男人就骑着那么一辆公主款电动车接送她上下考场,场面滑稽得很。
“昂,那个车可耐用了,我现在还会偶尔骑着它去菜市场买菜呢。”
虞学名又问了一遍,“下午三点,没问题吧?”
虞汀白已经在虞学名和妈妈杨艺清的安排下参加过无数次相亲,但每次相亲的男方最后都会被她以各种理由pass掉,估摸着这次也不会例外,她不想再让虞学名为此念叨,于是勉强应了下来。
反正相个亲而已,半个小时就搞定的事,不会占用她太多写稿时间。
*
化了个淡妆遮遮黑眼圈,换一身适合海边小镇的吊带上衣和短裤,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想了想,虞汀白还是带上了电脑——不愿意浪费任何一点工作时间。
宁屿是一座坐落于东南沿海的小岛,这里有宜人的气候,绵长的海岸线,闲时海边听涛,自由散漫,忙时紧锣密鼓地工作赚钱,也别有一番热闹滋味。
虞汀白按照虞学名的要求来到海街,大人们约好的那间甜水店。
甜水店是新装修的,马卡龙用色,色彩鲜艳活泼,甜腻轻快,符合时下年轻人的审美。
这几年,宁屿岛的旅游业逐渐发展起来,越来越多年轻人慕名前来游览观光,体验海岛生活,宁屿也一改从前闭塞不通、偏僻落后的风貌,变成了时髦和小资的代名词。
隔着甜水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街对面就是一片大海,沙滩上坐满了露营休息的人。
安逸的小镇有着舒缓的生活节奏,但它不属于虞汀白这种每天紧锣密鼓007的首都社畜。
等了二十多分钟,原定的相亲对象还没来,虞汀白逐渐感到烦躁,她现在手上有一个待改的剧本项目,这两天就得交稿,拖不得。
可如果没见到人就走了,被虞学名耳提面命不说,还得浪费时间再约一次。
想来想去,虞汀白拿出电脑在甜水店里赶稿,这样一边等一边写稿,不浪费一点时间。
*
近海,一艘游艇漂浮在海面上,游艇上传来动感的音乐和男女的嬉笑声。
谈显坐在船尾,修长的身形往椅背上一靠,长腿闲闲交叠,鱼竿也放置在一旁,一副消极懒散的模样。
张运恒拎着一个装鱼的网兜,拿着手机,一脸不耐烦地从船头走过来,见他优哉游哉地半躺倒着,拿小腿碰了碰他:“鱼呢,怎么不钓了。”
谈显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睛从地上摸了摸,摸到墨镜戴上,抬头去瞧来人:“你听这个动静……”
船舱里传出吵闹的舞曲,和男人女人的**声。
谈显:“就算有鱼也被他们吓跑了。”
张运恒笑了:“不是你提议的出来海钓么。”
因着疫情的缘故,张运恒家的餐饮连锁店受了不小影响,为了笼络住先前的几个大客户,张运恒向谈显求助该怎么办,岛外因为政策进出不便,岛内各种娱乐场所又被迫关停,原先的招数使不通,于是谈显就提议了海钓,这艘游艇就是他提供的。
谈显笑着伸冤:“我是真想海钓,谁知道人家想玩别的啊。”
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手机,下巴一扬问:“刚才谁打的电话?”
“我妈。张女士闲不住,又给我做媒呢。”
“又催你相亲?”谈显乐呵呵的。
张运恒见他这副看戏的嘴脸就心里不平衡,谈显的母亲远在非洲做教育援助工作,谈父在北京另外组了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两边都没人管他,这小子平时逍遥自在得很。
“我妈就会给我添麻烦,我现在哪里走得开,再说了我对结婚根本不感兴趣,谁家好男儿不到三十就走进爱情的坟墓里。”
谈显皮肤白,两颊被太阳晒久了有些发红,他拿手挡在脸上,懒洋洋地说:“那你就别去了。”
“我是不想去啊!”说话间,张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又打进来,张运恒头疼地接起来,刚才那副豪横的老板架势消失,立刻换成点头哈腰乖巧小狗样儿,任由对面教训。
隔着不近的距离,谈显都能听见张阿姨的大嗓门。不愧是靠着一个小摊车把张运恒独自拉扯大的女中豪杰。
挂了电话,张运恒一脸霉相,开始考虑现在调头返程会不会得罪船舱里玩得正酣的生意伙伴,眼珠子滴溜溜转,转到谈显身上,忽而灵机一动:“我有一个办法。”
谈显有不好的预感:“你最好还是别有了。”说着,把墨镜往脸上扣好,准备装死。
张运恒自顾自说:“我觉得,你可以替我去。”
谈显抱手不答话,一副已经入定的模样。
张运恒开始装可怜:“哎你也知道我妈拉扯我不容易,我好不容易帮她把生意做大,从一个小摊车变成这么一个连锁餐饮店,我们吃了多少苦呀,你就算不心疼她也该心疼心疼你兄弟我呀,这里面的客人我真的不能得罪呀。好兄弟,拜托了你嘛。”卖惨到后面,开始发嗲求人。
谈显被肉麻得一激灵,依然很冷酷:“你想得美。”
“你说你这人,心怎么那么狠呐,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谈显自墨镜里斜出一道视线,张运恒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你之前又不是没爽过约。”
“这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说是北京回来的大编剧,人家行程忙,好不容易能见上一回,必须让我去。”
听到前几个字,谈显眼波微动了一下,随后不禁哂笑自己太敏感:“成功人士啊,那你是得给人家一点尊重。”
“之前连续放了几回鸽子,这次再不给张女士点甜头尝尝,怕是要被她逐出家门了。”
说话间,张女士把对方的基本资料转发了过来,张运恒念着,“27岁,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目前就职于北京万象影视公司,女方姓名,虞汀白……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耳熟,职位编剧……”
张运恒碎碎念着,没有察觉身旁的谈显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就定住了身形。
……
二十分钟后,阳光满溢的海街路口,谈显姗姗来迟,出现在了甜水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