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淮从没想过,她居然这么盼望能从这个家离开。熟悉的街道,已经存不住半分温暖。每一天都挺煎熬的,在上演一出明明知道谜底的戏。父母看向她的目光是失望,而她对父母,也没有什么幻想,只求能保有体面。
顾涧溪来的挺快,她在迟清淮离开前的倒数第二周,来了北京。两个侄子,一个都没带。
迟清淮在家行小,所以姐姐比她大的多。说起来,应该跟季云思相仿。而她这位姐姐,在父母的劝说下,嫁给了现在这位姐夫。两个儿子,看上去应该是幸福美满。
迟清淮不喜欢男的,但是她见过男的。她的这位姐夫,在她母亲口中是潜力股,跟她父亲当年一样。可迟清淮却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对于她这模范小姨小姨夫的婚姻又了解多少。
看上去完美的婚姻,其中的是非曲直,谁又知道呢?毕竟迟爸迟妈在外面表现的,都挺恩爱。
顾涧溪拥抱了一下迟清淮,而迟清淮却发现她瘦了很多。
“姐,你最近怎么样?”她问。
“我挺好啊,两个孩子上学了,每天接送,忙忙碌碌的。”顾涧溪伸手摸了摸迟清淮脑袋,自己这妹妹看上去,成熟了一点。
“我是问,你怎么样?”迟清淮重复了一下问题,“有没有每天开心,有没有好好吃饭。你都瘦了……”
顾涧溪的手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瘦还不好,瘦点好看。”
婚姻生活很神奇,它会让人有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去追寻那每日必做的循环。因为熟悉,慢慢放弃交流。有了小孩儿,生活的重点更是转移走了。顾涧溪的丈夫是个负责的人,挣钱,照顾她们母子。只是高收入意味着经常的出差,所以根本帮不上什么家里的忙。
中国的很多夫妻都是这样,看上去在生活着,被看不见的线连接。
顾涧溪当妈之前,也是喜欢漂亮,文艺感性的小姑娘。她会看一部电影,配一瓶喜欢的红酒,会背着包去旅游探险。她有过不同类型的男朋友,曾经对一个清秀温柔的男生动心。可迟妈却劝她,爱情和生活是两码事儿,得找个靠得住的,像迟爸这样的。
那时迟清淮不过初中,她旁敲侧击的跟顾涧溪讲,看到的不过是假象,跟一个你没那么心动的人过日子,会很艰难。你得哄着自己,忍着委屈,才能每天睁开眼。
顾涧溪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说,你个小孩儿,哪来这么多感悟,你连恋爱都没谈。
不过她不知道,迟清淮的初恋挺早,那个时候她确实体验过了什么叫心动,什么叫难过、委屈和心酸。
就算不了解婚姻,她父母这个反面典型,她看得见。
所以迟清淮很想把顾涧溪从那个坑里拉出来,毕竟她姐姐长相不差,性格又温柔,为什么要因为嫁给一个人,跑去相夫教子,丢失了自己的光芒。
可她拦不住。
“嗯,是好看。”迟清淮笑笑,接过顾涧溪的包,“回家住吧,屋子都收拾好了。”
顾涧溪习惯性的挽着迟清淮胳膊,却发现对方僵了一下。
“喂迟清淮,你不至于吧,才谈恋爱就这么妻管严?我是你姐哎。”顾涧溪了解自己妹妹,笑着打了她一下,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啊……没,就是好像忘了给你买咖啡,”迟清淮笑了下,“你等我啊,我去买。”
顾涧溪喜欢喝咖啡,迟清淮的第一杯咖啡,就是她姐带她去的。所以每次见面,迟清淮都会记得给顾涧溪带一杯咖啡,这次,却忘了。
自己这妹妹心眼小,只能装一个人。顾涧溪笑着摇摇头,看来,还真得见一见。
有了顾涧溪,迟家晚餐气氛好了不少。迟清淮默默吃饭,看着迟爸迟妈跟顾涧溪的互动,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那个,她才是。
也是,顾涧溪听话,选了他们建议的专业,去了他们建议的城市,嫁了他们建议的人。而自己,没有一项,按照他们的建议在做,确实挺不孝顺的。
明明是顾涧溪人坐在这,话题却总绕到姐夫身上。怎么?生了孩子,在家打理家务的女人,就这么没存在感?
迟清淮洗着碗,听到客厅里迟爸迟妈让顾涧溪跟自己说,小时候喜欢女的,他们就当她不懂事儿。可现在怎么也成年了,该改的,得改。
而顾涧溪笑着说,清淮还小,很多事不确定,在外面有个人能照顾她也是好事啊,总好过她一个人颠沛流离的吧?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不是顾涧溪不站在迟清淮这边,而是她年纪长,见惯了风月,也知道承诺再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对面那位是谁,她还没见过,不能这么早下结论。可自家妹妹如果开心,那就随她,顾涧溪只希望迟清淮能快乐一点。
“清淮……”顾涧溪敲门,迟清淮正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
“姐。”她笑了下。
“你干嘛呢?”顾涧溪拿起桌上的书,看了下,“用功呢?”
“没,其实没在看。”迟清淮把书合上。
“清淮啊,小姨她们……是担心你。”顾涧溪也坐在窗台上,“怕你太小,分不清好坏,伤了心。”
“是怕别人伤我的心,还是图财?”迟清淮却笑,“姐,你帮我跟他们说,我在国外过的很节俭,连袜子破了都舍不得换。”
“清淮,别这么说,你知道她们要是不爱你,就不会让你去留学了。”顾涧溪觉察到迟清淮的抵触,但是她却不明白,是什么造成的。
“那是因为我够乖,”迟清淮看着顾涧溪,“姐,你说……对自己的父母言听计从,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摇尾乞怜。”
这话,却让顾涧溪沉默,她从小,就很听父母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错。而父母没对她不好,决定也都是考虑着她做的。只是偶尔不讲究方式方法,可当她自己变成了妈,也就对父母,多了几分理解。
“清淮,你还小,等你自己当父母就不会这么说了。其实……挺不容易的。”顾涧溪伸手摸了摸迟清淮的脸,“你很想讲道理,也很想讲方法,可是在气头上,却管不住自己。都是人,哪那么完美啊。”
“姐,如果有一天,毛毛和豆豆中任意一个告诉你,他们喜欢男的。你会说他们恶心吗?会说还不如……不生他们吗?”迟清淮的语气很淡。
顾涧溪不傻,听出了话中的意味,可她……却不能顺着迟清淮的话讲,“一时接受不了,不代表一直接受不了。”
“那就可以这样讲话吗?”迟清淮看着她,眼眶有些红,“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清淮……”顾涧溪伸手把迟清淮拉过来,轻轻拍着她后背,“我知道的,你没做错任何事情。”
“姐……”迟清淮的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从这个家搬出去了,别劝我,真的……我尽力了。”
“可他们是你父母啊,”顾涧溪只当迟清淮在说气话,心里有委屈嘛,可以理解,“你就算搬出去,这血缘亲情就能断了吗?”
这话,也问住了迟清淮。她其实并不冷血,更不狠心。她从小渴望一个家,有爱她的父母,而她,也会努力照顾爸妈。可惜,真心错付,人家不需要。
“姐……他们不需要我。”迟清淮笑了下,抬头看着顾涧溪,“他们说过,有钱,就可以了。”
顾涧溪叹了口气,知道迟清淮性子倔犟,认定的事儿改不了,她劝不动。只好换了话题,“你那个学姐,怎么样?对你好不好,有没有照片?”
提到季云思,迟清淮的表情缓和了几分,看看她,点点头,把手机拿过来。
是很久之前季云思出差时发给她那张,照片上的季云思穿着礼服裙,笑的自信好看,眉眼都在发光。顾涧溪看着照片,又看看目不转睛盯着照片的迟清淮,“怪不得你连我咖啡都忘了,成天想着人家呢吧。”
这话让迟清淮脸红了一下,“没有……哪有……”
顾涧溪细细端详着照片,无可挑剔的长相,放在哪都是十足的美女。自信,优雅,而且……聪明。顾涧溪也是女的,有直觉第六感,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智商跟自己这妹妹不在一个量级。
“她是做什么的?”顾涧溪问。
“建筑设计师……”迟清淮答。
顾涧溪虽然现在全职在家,可之前也经历过职场。建筑设计师对学历的要求很高,而薪水自然不少。自家妹妹……能配得上人家吗?而对方,明明知道迟清淮是还在念书的学生,却还是同意跟她交往,又因为什么呢?
“她家境怎么样?”顾涧溪想了下,还是问出了口。
“姐……”迟清淮愣了下,看着她,淡淡道,“你是想问,她是不是因为钱跟我在一起?”
“小迟,你还小,很多事儿是很复杂的。”顾涧溪能看出对方的介意,“门当户对的感情才能走的长远,不然就太不纯粹了。”
迟清淮却笑,“姐,你要说门当户对的话,是我高攀人家。她,事业有成,我,穷学生一个。她家境比我家好,而且人家爹妈盼着她能回家,父慈子孝。我呢?我爹妈这些所谓的门户,跟我有半毛线关系吗?连窗框子都不是我的。”
迟清淮顿了下,“你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顾涧溪沉默了下,点点头,“清淮……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受伤。”
迟清淮笑着摇头,“姐,哪怕受伤,也是我自己选的。”
这话是事实,却也挺重。因为顾涧溪的人生,是别人帮着她选的。顺遂,平静,波澜不惊,可却没有那些细小的感动,更别提浪漫了。她说服自己,说夫妻都是这么过的。可她这些年也悟出来,适合结婚的对象,并不一定会让你真的感觉到幸福。
不同的生活习惯,说过几次的失望,甚至已经不会再去争吵。
选个自己不爱的人,过成这样,顾涧溪不觉得难过。可万一选了自己爱的,依旧陷在柴米油盐里,只会更伤。
可顾涧溪知道,她现在劝迟清淮的话,对方听不进去,她还太小。
“她能照顾你吗?会让你开心吗?”顾涧溪伸手摸了摸迟清淮的头发。
“嗯……跟她在一起,我很开心。”迟清淮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在一起,我不够好……”
说这话时,迟清淮低着头,样子有些失落,她其实真的不明白,季云思为什么会选择跟自己在一起。
“你问过她吗?为什么选择你?”顾涧溪声音很轻,“清淮,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会把别人记在心里,默默的对别人好。”
迟清淮眼眶红了,却忍着,“好有什么用,他们看不到。”
顾涧溪知道迟清淮说的他们是谁,可她却无法再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当年迟清淮几个星期没回家的事儿,她是隔了几个月才知道的。那时候顾涧溪在念书住校,因为这事儿特意回来看迟清淮。
她记得迟清淮抱着她,眼睛都哭肿了,问她,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父母才吵架。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乖,才没人来找她。要是她乖一点,听话一点,是不是就能有一个家了。
当时的顾涧溪,回答不了六岁的迟清淮。而现在的顾涧溪,也回答不了二十岁的她。
“她……能让你有家的感觉吗?”顾涧溪看着迟清淮,轻声问。
迟清淮看着她,点点头。“会觉得……有人想着我有没有回家,下雨会问要不要去接我。吃饭的时候,她会等着我一起动筷子,会点我喜欢的食物。而分开的时候,她会说让我早点回去,因为想念我。出门,她会给我系上围巾,逼我带不喜欢的手套。虽然嘴上说感冒了不管我,可当我真的生病,她却给我端水喂药,整晚照顾我……”
说着说着,迟清淮的眼泪落下来,她突然发现,季云思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儿,却从没刻意去讲。
而顾涧溪看着迟清淮,轻轻的叹了口气,相爱时的细枝末节,听上去总是那么美好。可,能维系多久呢?
“你开心就好,我会帮你劝小姨她们的。”顾涧溪摸了摸迟清淮的头。
“姐,别劝了,不需要。”迟清淮却看着她,“我有自己的家了。”
顾涧溪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睡吧,不早了。”
关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顾涧溪只剩叹气。迟清淮一门心思的爱,只求对方别让她失望。
下午时间,季云思应该收到迟清淮的晚安,可却迟迟没看见。她拿起手机,问对方睡没睡,也没有回应,她觉得不太对劲,可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清淮,你……喝酒了?”视频上的迟清淮脸很红,唇似滴血,一看就喝了不少。
“云思,我好想你……”迟清淮伸手摸着屏幕,“我错了,不该为了见他们,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她怔怔的看着屏幕,然后眼泪滑下来,“你都瘦了……”
季云思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本来说吃沙拉,结果味同嚼蜡。买了玉米要煮,拨叶子的时候看到虫子,她尖叫,然后都给扔了。厨房跟她三观气场不合,她认。所以一直在吃面包三明治,能不瘦吗?
“我没事,就是夏天热,吃不下什么。”季云思笑,“小哭包,你怎么又哭了。”
“我没有……”习惯性嘴硬,眼泪却止不住。
“好好好,你没有,是我这下雨了。”季云思看着她,满眼温柔。
“下雨了?那你记得带伞……”迟清淮眼波迷离,看着屏幕,“云思……你真好看。”
是不是只有喝醉了,迟清淮才能胆子大一点。
季云思笑,伸手摸了摸屏幕,“我一般好看。”
“不是一般好看,”迟清淮更正到,“是特别好看。你眼睛特别好看,你双眼皮特别好看,你鼻子特别好看,你嘴唇也……”
迟清淮盯着屏幕,愣了三秒,“特别软……”
听到这句话,季云思那笑意漾开,露出好看的酒窝,“知道啦,我特别好看,不是一般好看。”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这么幼稚的对话,她好看这事儿,季云思自己能不知道吗?身边无数人都提醒她,她更喜欢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在。
“你怎么又喝酒啦?不是不让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乱喝吗。”那声音是温柔。
“因为想你……”迟清淮吸着鼻子,看上去委屈极了。
“在家不开心?”季云思轻声细语的,连她自己都没听过这么软的嗓音。
“这不是我家……”迟清淮看着她,“我家在你那……你才是我家……”
季云思看到迟清淮眼睛很肿,不知哭了多久了。
应该责怪她说小孩子就是矫情,也应该挂了电话,说耽误自己上班了。可季云思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她想把迟清淮带回来,抱着她,告诉她别怕,你现在有家了。可季云思说不出这么浪漫的话,哪怕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于是她只是笑笑,跟迟清淮说,“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马上就见到了。”
“嗯……”迟清淮点头,看上去昏沉。
“清淮,去睡吧,把被子盖好。”季云思很想摸摸她的脸,可却隔着屏幕,碰不到。
“不要……睡觉就看不到你了……”迟清淮居然在撒娇。
“那……我不挂电话,好吗?”季云思也陪着她胡闹。
“嗯……”迟清淮点头,乖乖回到床上,把被子盖好。
“晚安,清淮……”季云思看着她,把手机拿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goodnight kiss,做个好梦。”
迟清淮看着她,也学着她,把手机拿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挂断按钮,屏幕亮了。
……季云思愣了下,笑着摇头。呆呆就是呆呆,什么时候都那么傻。再拨过去,没有人接,肯定是睡着了。
哭着的迟清淮,总是会让季云思心疼,她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呆呆,我在家等你回来。”
就问你们,甜不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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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你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