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轿车驶进钟宅大门。
侯在台阶之上的林管家面色冷峻,看向那辆普通轿车时眼底划过一丝嘲讽。迎上去时,说话语调满是责怪。
“你来得迟了,阿望已经在楼上发了几通脾气了。车我派人停就是了,你现在就上去……”
钟守眸色微冷,低声唤道:“林叔。”
林管家没应声,只颔首看了他一眼。将钟守手上的钥匙挑过,扔给了一旁的佣人。“去泊车吧。”
钟守早已习惯这里的人对他这个钟家养子的漠视。寡言地抬步朝主楼右边去。
钟家老宅是老式别墅。中间的是主楼,是钟老爷子日常所居。两侧是小楼。钟望回来时,住在右侧的小楼中。
从侧门进入连通主楼与小楼之间的长廊,瞬间被维多利亚老式风格派装修压得喘不上气。
长廊墙壁上挂有一米多宽的油画。
居住在这里这么多年。钟守从不敢站在这些画前仔细看。他认为造就这里弥漫一股仿若电影里总是有幽灵出没的阴森氛围的主要功臣,就是这些画。
刚被接来钟宅时,他因为夜晚睡不惯太柔软的床而辗转反侧。偷跑出来却找不到吊灯的开关。只能透过窗边撒进来的那点月色依稀看见墙上那些黑乎乎的好似要把人吸进去的画。
林管家会突然出现在任何一个拐角处,等着他冒头。用阴森的眼神和指摘的语气说:“为什么要这么晚还出来?你是想偷东西?”
被吓到的那一瞬间,钟守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到血管快要爆开。瘦弱的身体会骤停呼吸。死死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管家。然后在心里暗骂他真是一张嘴就臭得想人吐。
好在那个时候的钟望还是个很好的孩子。听见声音后立马出来,从林管家手中解救了他。那个时候钟望刚刚失去双亲,对钟守这个小东西有着很不一样的需求。
林管家虽然不赞同钟望对这个看上去就不老实的小屁孩太过纵容,但也没权利说什么。
钟望告诉钟守小楼里所有灯的开关在哪。一个个带他去摸。够不上的地方会让佣人摆上一个矮椅子。
长廊快要走到尽头时。钟守抬手精准地按下开关。
四周顿时亮起来。这也让钟守松了口气。
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敲门,门就自己开了。顺着门扑出来的还有omega控制不住的信息素。
钟守讨厌omega。极度讨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发小陈白。但陈白不知道的是,他讨厌omega的主要因素就是眼前这个人。
“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昨天说了要你早一点来!你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
钟望衣衫凌乱,声音比猫爪子挠门的声音还要难听。明明是精致的五官,却被他那些控制欲扭曲得让人一看就觉得丑如夜叉。
钟守视线穿过他,看向房间内。书桌被掀翻在地,书架上的书都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厚厚的地毯上有大片深色污渍。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不能砸的也砸了。
这些乱糟的物品幻化成如黑雾般的黑暗情绪,粘在钟望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怪物。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接电话?昨天晚上的信息也不回!钟守,你是觉得你脱离了我,脱离了钟家,你现在就是完全自由的吗?!你做梦!”
钟守易感期刚过,受不住这么浓的omega信息素。隐忍地后退半步:“刚刚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昨天晚上睡着了,你后面发的消息我没看见。”
“你们钟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我到死都是你们钟家的狗,这样说你放心了么?”
钟望被他后退的动作刺激到,更被他说出的话激怒到。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蓦地划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守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下去。他侧过头,声音轻了一些,但更冷了,“钟老先生那边不好去迟了,你换身衣服。我在小楼外面等你。”
钟望也知道此刻不是争辩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会儿!我给你准备了正装,你进来和我一起换。”
钟守被拉住手腕,手腕薄弱的肌肤传来的黏腻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立刻将那只手甩开,面色一沉。
“我不用换。你情泄还没完全过去,就不要和alpha有太近的距离了。”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留下钟望自己,望着被甩开的手愣在原地。
下楼后钟守去了一楼的公共卫生间,把那截被omega紧握过的手腕洗了又洗,搓了又搓。
钟望的情泄期没有完全结束。他溢出的信息素就像那种混合了黏剂一般的液体黏在了他身上。很恶心。
好似被打上了某种标记。无形的,无色的,但满身都是浓郁到令人排斥并且作呕的信息素味道。
冷水冲刷在手腕。他忽然觉得有些冷,想回去了。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今天却要踏入地狱的地界。
想回去。或许看看衣柜里那件围裙,他身上这股被钟望粘上的味道也能被净化掉,像昨晚那样。
他想起来什么。关了水龙头,擦干手。两手撑在洗手池边沿静止两秒,然后拿出手机。
和有鼻子的聊天信息停留在昨天,自己给那边发送了大量的消息,但没得到任何回复的页面。
他点开beta的头像。是只大狗。毛色是很浅的奶茶色,鼻头是肉粉色,看起来很乖。把整个头像的每一处都仔细盯完后,退出放大,然后编辑消息,发送过去。
ZS:今天要不要出任务。晚上什么时候回。
那头的beta不知是不是在忙。回消息很慢。钟守握着手机等。
嗡嗡。alpha立刻垂头看屏幕。
有鼻子:你要干什么?
ZS:不干什么。
……
有鼻子:别告诉我你又易感了。你他么不会是把全世界的alpha的易感期都得完了吧?老子腺体还没好!怎么,你想沾芥末生吃?
钟守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江寒略带鄙夷和嫌恶的语态。绷成一根针似的脊背骤然松了下来。
ZS:暂时没有易感。你还没回答我,今天有没有任务。
有鼻子:暂时没有。晚上会不会有现在也不知道。你卖什么葫芦,不是,你卖什么药,不是,你到底要干嘛?
钟守不可能说找你净化来了。他靠着洗手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只大龙虾。
ZS:想吃澳龙。
有鼻子:……。
有鼻子:……!
有鼻子:人澳龙摊上你真是倒了血霉。躲过昨天没躲得过今天。
有鼻子:行了,晚上我回去得早就叫你。你别上纲上线啊我告诉你,也就这个澳龙了。下回再这么指挥我你试试?我一肩负重任的刑警是给你天天当伴侣用完又当厨子用的吗?
ZS:嗯。下次不会了。
钟守收了手机。恍然觉得自己好似从阴森的恐怖电影中欻地一下走到大结局。鬼被抓住,以后都是太平日子,周身气温也升高了些,弄得他都有些热。
他走出洗手间,去院子里等。期间又拿出了手机看了两回。江寒没再回他的消息。也是,人家一个刑警不可能整日盯着手机,等着回复一个不正规伴侣的消息。
手机又回到口袋里,与其一起塞进口袋的,还有alpha的手掌,紧贴着手机。
院子里有棵树。从没见过它开花。听林管家和花匠念叨过,这是颗海棠树。
真稀奇。不过也可能就是钟宅的风水不好,导致连海棠树都不开花。脚边落了好些黄透了的叶子,即将要腐烂在泥土里面。
钟守的脚尖踩上去,把黄叶踩进泥土里面,踩碎揉烂。让生命已经终结的黄叶和这个宅子还有它的主人一样,烂透。
钟望出声叫他时,恰好一阵风吹来。
钟守出神地想,又变冷了。这天气真古怪。他瞥了眼在他身旁站定人的后颈。
那里没有贴抑制贴。
他面上浮上一层浅淡的不耐,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率先抬步向主楼的方向走。
“走吧。别让老爷子等急了。”
钟望一个omega要跟上他的步伐很吃力。几乎是小跑着。
“昨天我问你的事你还没回答我……你的易感期是怎么解决的?”
钟守遵守协议上的第一条,对与江寒的这段关系保密。昨天钟望问起时,被他胡乱搪塞过去。
他目光没有偏移丝毫,声音冷淡:“陈白给我做了定制抑制项圈。针对易感紊乱的alpha使用的。”
这倒是没撒谎。只是陈白也说了,那个项圈也只能应急,不能长期佩戴,会造成信息素感知障碍。
钟望眼见松了口大气,伸手去拉alpha:“阿守你慢点好不好……我们都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昨天在你租的那个破房子里就说了两句话你就赶我走。”
钟望这个人很挑剔,从小被娇生惯养。钟老爷子早年丧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连踩在脚下的地毯都要选最好的,怕磨得钟望脚疼。
所以那天一进钟守家,钟望就对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鄙夷嫌弃。先是嫌地板劣质,然后再说到装修风格太沉闷,沙发皮质也不是真皮等等等。
虽然钟望说得都没错。但那些都是钟守精心挑选的。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
钟守等着他说完,然后才开口说:“我的家不需要那些昂贵的东西。只需要我自己喜欢,住着舒服。我现在要出门,不好留客人独自在这儿,司机停在哪了,我送你过去。”
眼前的钟望和那天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有着钟家百分百遗传的恶劣控制欲。
钟守推开主楼的侧门,打断了钟望看向他不满的眼神。言语简短,多一个字都不愿说:“到了。你先进。”
在这种宴席上,钟守向来都是存在感极低。他也会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但遗憾的是,宾客都有眼睛,还是会看见他。
一进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钟望的身后,那个高大的alpha身上。
随后大家都默契地看向长桌另一头主座上的人。等待这家的主人为他们做介绍。
钟老爷子今年81高寿,却还有当年叱咤商界的气魄,声音浑厚。
“那是钟守。阿望小时候叫养的。”
周遭顿时静了。
养狗也是养,养猫也是养,在钟家人眼中,钟守和阿猫阿狗一样。就连钟姓,也是那个时候钟望和所有人对抗换来的。虽然钟守并不喜欢。
这种折辱人话钟守听过不下百遍,早就已经习惯了。可那些宾客头一次见,轻飘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顿时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他垂眼在钟望身旁的位置坐下。未置一词。
钟老爷子冷哼出声:“一根木头,也不知阿望怎么就这么宝贝……”
钟望端着酒杯,走到钟老爷子身旁,笑意盈盈地说着祝寿词,哄得老爷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更加皱。
紧跟在omega身后准备随时倒酒的佣人低着头。在那个声音清甜,说着话的人差点没站稳时立刻上前扶住。
钟守只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鼻尖动了动,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和他的信息素味道有些相似。或许是巧合吧。
钟守游离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之外。手又伸进口袋,摸着手机。
同样握着手机的江寒站在分局大门檐下,一边抽烟一边看钟守刚刚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ZS:嗯。下次不会了。
“嘶。。。”
怎么这几个字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甚至有点……委屈?
“吃澳龙都不开心?也是……人家是钟家二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澳龙估计都吃腻了。”
他叼着烟,空出手来打字。眯着眼躲飘上来的烟。这样子哪像个警察,根本就是黑户区出来的流氓,在调戏良家alpha。
有鼻子:吃澳龙委屈你了?难不成你想吃龙肉。
那头回消息特快。
ZS:没有。
有鼻子:是没有委屈,还是没想吃龙肉?
ZS:没想吃龙肉。
“切……那就还是委屈,不开心了。装什么装……死alpha就顾着那点面子。”
那钟守又是为什么不开心?
江寒想起小时候自己不开心,江阳就用糖逗他,说笑一个就给颗糖。小时候都嘴馋,且没有戒备心,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干。但江阳那个没信用的人,见他笑了之后只是让他舔一口。说什么小朋友不能吃多了糖,会长蛀牙。气得江寒上去就是一拳。
被这么一打岔,早忘了是为什么不开心了。
江寒寻思着,要么等会儿下班了也去给人买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