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分别,是在高二上学期。
高二上学期的一些经历是容奕一直不愿想起的,因为就在那一年,接二连三地有人离开了她,先是随父母工作调动转学的好朋友唐舒窈,然后,就是他。
高中的时候容奕和沈向瑜在同一个班,那次是上难得的一节体育课。
他们学校的体育课一直是两个班一起上,男生女生不在一起训练,两个体育老师,一个带女生,一个带男生。只有老师宣布自由活动之后才会有关系不错的男生和女生混到一起。
事情发生的时候也是一样,老师宣布让大家自由活动后,容奕和梁一涵两个人在操场后面的器材区聊闲天,她还记得她正像深山里一只灵活的野猴子一样扒在攀爬架上的时候,请了好几天病假的沈向瑜来了。
沈向瑜从小就有胃病,这是容奕一直都知道的。
当年在大院里一众摸爬滚打的小屁孩群体里,他俩之所以特别熟,不止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好友,也有一部分是容奕小时候经常发烧咳嗽,老去社区医院看病的原因。
小时候容奕躺在这张床上吊水,沈向瑜就在另一张床上吊水,两个病恹恹的小孩一看见彼此,就好像药到病除了一样活蹦乱跳起来,因此被两个妈妈戏称是,“一对病友”。
因此容奕对他请病假这事儿并没太在意,还以为他就是老毛病又犯了,吃点药就好了。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是这个学期他请假请的有点勤,幸亏有她每天还好心地帮他整理笔记,否则真怕他跟不上课程进度。
要知道燕大附中的学业可是很紧张的,当年上初三的时候,他俩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才考上这所学校的重点班。
好在他脑子还算聪明,她的笔记整理的也很有效果,他月考的排名倒是很稳定,跟上次差不多,排在班级第二,她后面的一名。
只是容奕可惨了,为了给他整理笔记熬了好几次夜,有一回上数学课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还被教他们班数学的“灭绝师太”给骂了一顿。
当然容奕也不是傻子,趁机敲诈沈向瑜让他请客吃了一顿必胜客。
沈向瑜似乎很了解她们几个惯常会在班级队伍解散后去的地点,直接就到了器材区找她们。
他在背后叫她:“小瑾。”
她回过头,发现是他来了,赶紧从攀爬架上跳下来,凑上去寒暄道:“哟,这不是沈向瑜吗,怎么,舍得来上学了?”
沈向瑜一反常态地没有顺着她的玩笑接下去,而是对她的好闺蜜梁一涵说道:“梁同学,我有点事想和小瑾单独说,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梁一涵对这突发的状况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麻溜地离开了现场。器材区偏僻,本来就没什么人会过来这边。现在走了一个梁一涵,容奕才发现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气氛有点尴尬,容奕打破了沉默,问他:“有什么事不能让一涵听啊。”
沈向瑜神色反常地认真:“很重要的事。”
“说吧。”容奕一向粗神经,没注意到他那么认真的神情,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他有什么惊天大八卦要分享给她呢。
那已经是燕城的秋季了,学校的操场后面种满了银杏树,她看见簌簌掉落的银杏叶铺了一地金黄,美丽得像是一场幻梦。
沈向瑜深吸一口气:“容奕……”
他很少叫她全名,此时声音却好像有些颤抖。
容奕不解地看向他,他眼神有点飘忽不定,唇瓣张张合合,却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发不出声音,过了半天才终于说出口。
“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心悸的感觉让容奕半夜从梦中惊醒,坐起来平复呼吸,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拧开床头灯,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这是她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大概是因为有遗憾,所以才会又一次梦见一模一样的场景。
回忆了一下上次做这个梦的时间,是她大一下学期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刚刚和前男友林宇承分手,舍友们以为她失恋了会伤心,所以围上来轮流安慰了她一遍,但是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内心根本就毫无波澜。
然后这天晚上,很奇怪,她做梦梦到了这个场景,也是和现在一样,一模一样心悸的感觉。
在大学宿舍里醒来以后,她睁眼有点迷糊地看着天花板,鬼使神差地从枕边捞过手机点开锁屏,发现时间已经来到新的一天,她才后知后觉记起这是个什么日子——在这新到来的一天的白天,沈向瑜就该高考了。
怪不得会梦到他。
有人说过,梦都是潜意识想出来的,看来自己的潜意识记他的事比自己清醒的时候记得还清楚。
也就是那天,她似乎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大一那年的容奕惊醒后才明白,她曾经躲着他,是在逃避,是不敢正面回应他的感情,也不敢直面自己的心。
她解锁手机,向那个微信号发送一条微信:“小瑜,高考加油。我在燕大等你。”
那边的回复,终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容奕握着杯子坐在床边,一边喝一边回想自己刚才再次做的同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高二那年的操场。
她其实不太记得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对她而言那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像做梦一样不太真切,就好像这一切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根本没发生过。
容奕也希望这是假的,可惜真的是真的。
他向她表白之后,她记得自己当时愣住了,半天没说话,然后开口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啊?”
他嘴一张一合好像又说了什么,她不记得。当时大概是把这件事当做开玩笑,打着哈哈过去了。
后来她一直在学校躲着沈向瑜走,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躲,不过到后来她根本就不用躲了,沈向瑜好久好久都没再来上学。沈向瑜再一次来的时候,容奕在他书箱里堆满了数学笔记。
那次容奕回家后也从父母嘴里听说,沈向瑜似乎是病得更加厉害了。他初二的时候就跟小姨搬家了,所以她也没法像小时候那样去他家里找他,只能悄悄把写好的笔记留在他书箱里。
她暗暗决定,下次见他一定要找他好好说说话。
……
然而沈向瑜回来时,在书箱里看到那一书箱的卷子和笔记,只是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最后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容奕这才意识到他似乎不是来好好上课的,他是要走,要离开这里。
那是个课间。所以容奕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从走廊上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同学们身边跑过,感觉逆行着的自己有点孤单。
——然后她跑到走廊尽头楼梯口,看到了背着黑色双肩包逆着人群行走的沈向瑜,那同样孤独的背影。
容奕冲他大声喊道:“沈向瑜!”
她扒着楼梯的栏杆,手指拼命地攥紧,忽然委屈得想哭。
你要去哪儿?你也要离开我吗?
沈向瑜听到她的声音,脚步一停,站在下一层的楼梯上,转过身来仰视着她,冲她温柔地一笑:“小瑾,快回去吧,要上课了。”
容奕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他的笑,会是偶尔捉弄她后得逞的笑,会是物理考了高分后得意的笑。却唯独没有过这样,让人感到悲伤的温和微笑。
他拾级而下,没有再回头。
上课铃响了,她没有去追。
后来才从班主任口中知道,他办理了休学和转学手续。
当时她没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短短两句话,就成为了他们从穿开裆裤到开普勒定律,整个青春时代的绝响。
/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容奕这才想起打开手机看一眼,发现此时已经是零时十分了。
顺着消息提示点进去,来自一条骚扰短信,她皱了皱眉把骚扰短信删除并拉黑。
她往下看通知栏,还有一条微信消息,一小时前的——sxy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他果然是换了新的账号,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觉心里轻松了一点。
她点了同意后,在聊天对话框里敲敲打打,犹豫着要不要跟他在微信里打一下招呼。
万一他已经睡了,这样发会吵醒他吧,是不是不太好?
正在她纠结之后决定放弃之时,对面忽然发来一条消息。
sxy:怎么还不睡?
Easyyyy:睡了,做梦醒了
sxy:做噩梦了?梦见今天银行的事了?
Easyyyy:没,不是噩梦
sxy:那怎么会醒
sxy:算了,没做噩梦就好
Easyyyy:是美梦,我梦见我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笑醒的
Easyyyy:你怎么不睡
sxy:尊嘟假嘟O.o我是学生分我一半
sxy:马上要睡了,刚才在帮老板整理数据
Easyyyy:你们老板真会压榨学生
sxy:是我自愿的
容奕打了个哈欠,感觉到自己困意上涌,给他发消息:“我要睡回笼觉了。”
沈向瑜回:“我也要睡了,晚安。记得在梦里想一下你的五百万怎么分配,最好可以分我一半。”
她自认幽默地回:“知道了,晚安,你也早点睡,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容奕按灭了床头灯,盖上被子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