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第30章 恃宠而骄

视线尽头，穿着白大褂的女生表情作惊喜状：“沈向瑜，真的是你？”

迟疑半晌，他才开口：“陈若桐？”

“不错呀，居然还能认得出来我。倒是你，完全大变样了嘛，”陈若桐打量着他，“你来医院干吗，生病了？”

“不是我，”沈向瑜无奈，“小瑾发烧了，我陪她来医院看病。”

陈若桐瞪圆了眼睛，有点急切：“容容病了？”

“嗯，现在在输液呢，我来给她买点水。”沈向瑜解释道。

“不对不对，”陈若桐意识到不太对劲，皱起眉头，“容容生病你为什么会知道，如实招来，你现在跟她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把容容拐跑了？”

“……”

如果非要说这世界上存在沈向瑜一看见就想绕着道走的人，那么陈若桐必定排在该名单第一位。

原因无他，上小学时陈若桐作为闺蜜是很小气的，绝不允许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靠近容奕。偏偏他又是容奕的青梅竹马，再熟悉不过了，因此总是对沈向瑜哪哪都看不顺眼。

哎，三个人的友情，总是那么拥挤。

这边容奕正无聊地盯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因着沈向瑜优越的身高，隔着很远就看见他穿行在输液室的人群里向这边走来。

她特意举起没插着针的那只手冲他挥挥手，方便他能看见坐在座位上的她。

作为一个轻度近视眼，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总觉得他的气场有点不对劲，一般看见她挥手他早该跑过来了吧？

等他走到眼前，她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不由得惊喜地叫出来，但因为声音沙哑，听起来却像变声期男孩的公鸭嗓：“呀，桐桐！”

沈向瑜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现在注定在这童年好友久别重逢的剧情里讨不到好，与其杵在这讨人嫌，不如主动退场让她们两个女生好好聊聊。

于是他把矿泉水递过去，不太情愿地说：“你们俩聊，我去外面转转。”

“去吧去吧，慢点回来哈。”陈若桐见他难得这么有眼力见，顺杆子爬了上去。

见陈若桐身上穿着白大褂，容奕好奇地问：“你学医了？”

“嗯，我现在是规培生，”陈若桐点头，然后自嘲起来，“高考完我妈为了让教师世家在我们家延续下去，非得让我学师范，一气之下我就偷偷改志愿报的医学院，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

容奕瞄见她胸前工作牌上写的是口腔科：“口腔医学很不错了吧，现在挺吃香的。”

陈若桐摆摆手：“那也只是相对的，其实学医的都大差不差。最近听说种植材料都要集采了，只能说幸亏我妈把我生的早……噢，对了容容，你现在干的什么工作？”

“财会。”

“那挺适合你的啊，毕竟你数学那么好。”

“小学数学能看出什么呀，别这么夸我好不好。”

“那个，你生病，沈向瑜送你来医院？”

容奕硬着头皮点头。

陈若桐笑得十分奸诈：“那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医院前往输液室的走廊上。

沈向瑜也被陈若桐问了同样一个问题，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只是我喜欢她，而已。”

陈若桐却对这话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还真的啊。”

见他表情困惑，她解释道：“小学的时候我特别不待见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我怕有一天你会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呵，是不是挺幼稚的？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的很搞笑，她不属于任何人，说什么抢不抢的。”

……

面对好朋友的这个问题，容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她已经知道他还喜欢她，可她却还没把心意和盘托出，连她自己都感觉有点奇葩，真像那种广撒网养鱼的海王。

可曾经受到的伤害已经改变了她从前敢爱敢恨的性子，一时半会儿要怎么解释得通？

要是真说了，或许桐桐还会觉得她矫情吧。上次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已经遥远到记不清楚，老友暌违数载，她实在不想把内心别扭又纠结的一面展示出来。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战术性喝了口水：“……只是发小。”

“这样啊……”

话说到一半，陈若桐忽然停住，容奕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却发现沈向瑜就在他们身后，面色看不出喜悲。

容奕心底一惊，最后那句话……他听见了？

“陈若桐，你师姐来了。”他看向她们，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平静地说。

沈向瑜旁边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一见到陈若桐，顿时哭笑不得：“心外科小李说看见你跟一个帅哥往输液室来了，我本来还不信，结果一问帅哥你还真在这呢。上个厕所这么半天，我还以为你人掉坑里了呢。”

“师姐我错了，我现在就回去……容容咱俩加个微信先……”

直到加了微信，陈若桐才跟着师姐一步三回头地往科室去了，徒留容奕和沈向瑜二人在原地一坐一站，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看这样子，想必她那句本意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话真被他听去了。

他个子高显得很突兀，见他总在这站着，路过的护士给他找来一把塑料小凳。

沈向瑜道了谢，接过凳子坐在了容奕脚边。

既然他不开口问，容奕这个宝鹃嗓就更不肯主动说话了。

她索性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眼试图睡觉。可惜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事，还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一直没有睡着。

沈向瑜则坐在下面刷起了手机。

想一想手机可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就比如此刻，他刷手机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缓解尴尬而已。

到底在看什么连他都不知道，只是在一个APP界面划几下又换到另一个，每刷几下就偷偷瞟一眼容奕和她的输液瓶。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奕刚觉得眼皮沉重起来，沈向瑜却忽然起身离开了。

容奕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心里有点慌，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下意识抬头一看，吊瓶里的液体居然快打空了，她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脑海里突然想到小时候老妈跟她说过什么有人因为输液的时候睡觉，结果回血过多死亡的……

吓得她冷汗都快出来了，站起身想找护士，可这输液大厅僧多粥少，就那么几个护士，此刻还都不在她这边。

就凭她现在这副破铜锣嗓子，估计喊到明天早上也没有护士能听见。

有些懊恼，偏偏那人早不走晚不走。

点滴液一点一点减少，容奕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也在一点一点流逝。谁能想到躲过了绑匪劫持，最后了结自己此生的竟是一瓶点滴……

沈向瑜，你要是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变成这样你会不会后悔死啊。

你后不后悔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是有点后悔了，干嘛要那么说话呢，当时要是说我也喜欢你多好，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眼看着最后一滴液体落下，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不如自己先下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它拔了，总比坐着等死强！

她正要这么干，一双温热的手却忽然抓住她蠢蠢欲动的胳膊，手的主人声音颤抖着开口：“……容奕！你要干什么？”

对上他那一双充满焦急的眼睛，她忽而觉得没由来的委屈，视线里瞬间弥漫起了连天的雾气。

“沈向瑜你干吗去了？”

还不及他说，有人就用行动帮他回答了——天降的神兵护士长俯下身，熟练地揭下前端一半胶条，拨动调节器按压住她手背，麻利地把针头拔了出来。

全程她没有感到一丝不适，针眼处只留下一圈淡淡的青色。

给她按上一支棉签，护士长叮嘱：“按几分钟，不要太用力。”

然后便推着双层车转身走远了。

容奕却感到心有余悸，有些脱力地往下滑，沈向瑜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胆小鬼并没有抗拒这个拥抱，生病的人总是很敏感，她在他怀抱里偷偷掉眼泪。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管遇上多么大的事，她向来都很坚强，从来不会掉一滴眼泪；可如果，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哄她，她又会突然觉得特别想哭。

大概这就是恃宠而骄，不是每一个会哭的孩子都有糖吃，只有知道会得到安抚的小孩才选择哭泣。

“你走怎么也不说一声。”许是哭够了，她抬起了头抱怨道。

他不敢假公济私太久，及时松开环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我还觉得你睡着了不忍心打扰你呢。”

容奕当然不敢说她在装睡，只好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企图蒙蔽他的双眼。

显然对面的人没那么好糊弄，反应过来便秋后算账。沈向瑜快被气笑了：“你以为我丢下你不管了？”

“呃，我说不是你信吗？”

“……算了，”看着她面上带着点讨好的笑，他忽然就没了脾气。

抓起放在座位上的围脖，给她严严实实地绕在颈间，温声问道：“饿了吧？回家给你做点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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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缴费单在药房领了一大袋子药，他便带她开车回家。

车在小区楼下的超市门口停下，沈向瑜转头对她说：“我去买点东西。”

她点点头，他这才出去。

坐在座位上等他的时候，车里暖气开的很足，她一不小心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刚才去买什么了。

等反应过来想问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楼上。

容奕还在门口慢悠悠地脱外套，沈向瑜已经大步迈进门厅，烧上一壶开水，打开冰箱门，挑了点绿油油的蔬菜出来。

“今天吃这个，行吗？”他晃了晃手里的菜，想征求她的意见。

人家都给她洗手作羹汤了，容奕自然也不会挑剔，更何况她现在生着病，也是该多吃点蔬菜。

他熟练地淘米洗菜，用电饭煲煮了一锅大米粥。

等着粥熟的时候，水也开了，他给她把药沏好，看着她喝掉才转身去厨房炒菜。

没等太久，粥和菜都做好了。

他把两碟清淡的小菜和一大碗粥摆上桌。

沈向瑜屈指轻叩桌面：“吃吧，给你量身定制的——病号餐。”

小菜虽然做法简单，但有面前这位大厨掌勺，烹制的火候刚好，也称得上可口。

生病的时候往往嘴里发苦，大米粥又清淡，她这一向喜咸喜辣的人，喝了几口顿觉索然无味。

沈向瑜见她吃得闷闷不乐，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看我这脑子。”

他急匆匆离席，容奕正好奇他这是去干什么，远远望见他从门口挂着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

“我刚才下车去买的。”他坐回餐桌前，笑眯眯地看着她，摊开手心，“这下可以吃了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包红色袋装的涪陵榨菜。

容奕的老爸老妈都是坚定的六必居拥护者，唯独她一个人天生就不爱吃那酱黑色的传统腌菜，真正的心头好是带点甜口的涪陵榨菜。

不禁感慨，他不过是以前见她吃过几次，居然还记得。

榨菜丝泡进粥里，红油星子四处飘散，平淡无味的一碗粥霎时便有了些咸香的味道。

“刚才在医院，我和桐桐说那句话，你是不是听见了。”吃到碗底，她犹豫很久才闷闷地开口。

他一直饭量不大，跟着她一起吃病号餐，早就吃好了，只是坐在对面等慢吞吞的她吃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愣了一下：“……嗯。”

“其实……我不是要故意跟你撇清关系。我就是不想跟桐桐解释那么多，太麻烦了。”

沈向瑜静静地看她半晌，忽然笑了出来：“那为什么现在要跟我解释？怕我难过？”

“谁、谁怕你难过啊，做人得凭良心说话，对，得凭良心。”

这说辞编得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他却是一脸不信，很敷衍地说：“嗯，好，你可真有良心。”

容奕皱了皱眉，感觉不对：“咳，我怎么觉得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沈向瑜反将她一军：“这话哪里有问题，难道你没有良心？”

她竟然无力反驳，发现这样怎么说都是错，索性不跟他争论了，囫囵把剩下的粥喝完，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我吃完了。”

“嗯，你别动了，我来收拾。”

沈向瑜把碗筷拿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洗碗。

待他把料理台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腕间手表，朝着外面喊道：“饭后半小时了，小瑾，去把西药喝了吧。”

过了半天都没人回应，他甩了甩仍挂着水珠的手，走到客厅。

电视仍然在演着某部推理综艺，家里唯一的观众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向瑜蹙起眉，自言自语道：“怎么连个毯子都不盖，本来就发着烧。”

扯过不远处的毛毯盖在她身上，她感觉到被人触碰，意识恢复一线清明，微微睁开点眼睛：“你弄完了？”

“嗯，我来叫你喝药的，”沈向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点凶，“生病了也不知道盖点东西睡觉，一会儿更严重了怎么办？”

“我错了，沈老师。”

鉴于容奕认错态度良好，沈向瑜不欲追究什么，伸手去摸她脑门，还是滚烫。

他有点心慌，转念一想，到了晚上烧起来点也是正常现象。

只是……他本来打算早些离开让她自己好好休息的，如此一来他又颇有些放心不下，万一到半夜再烧高怎么办？

他捋了捋纷乱的思绪，起身给她冲泡了一包消炎药，晾了一会才送到她跟前。等容奕举起玻璃杯，捏着鼻子豪迈地一饮而尽，靠在一边的沈向瑜才悠悠开口：“你家有新牙刷么？”

幸亏他是在她咽下去之后才说的话，否则她真怕自己当场把药喷出来。

他问这问题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要，住，住这里？

“到半夜病情容易反复，不介意的话我留下来陪你一晚上。”

见她迟迟未说话，他语气真诚地解释，尽量让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样子看起来非常纯良。

“……在卫生间，镜子旁边的储物格里。”

她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沈向瑜却听懂了。

那是上一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