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进去?”
说着他把门拉开,仿佛没有看见一般,轻巧地迈过门口横躺着的薯片罐子——估计是她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走的太急带倒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
他环视四周,忍不住想笑。容奕这家伙,简直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你这没有拖鞋,我就不换鞋了哈。”他说道。
容奕失笑,摇了摇头,关好门,弯腰把薯片筒捡起来,摆到门厅放零食的架子上。
“你想吃什么?”她问。
“你会做什么?”沈向瑜反问。
容奕卡壳了:“呃……我会做煮水饺煮泡面,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那就煮两包泡面吧,要红烧牛肉味的。”
“放心,你的口味我还是记得的。”
厨房里传来叮叮咣咣忙碌的声音,煮个面愣是搞出了像是要把厨房炸了一样的动静。
沈向瑜抬手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看到新闻台正在播放今天本市银行抢劫案的内容。
他再一次看到容奕被蒙面的绑匪用一把土枪抵住太阳穴的画面,虽然她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但是沈向瑜光听说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是她。
天知道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沈向瑜是什么心情。
他在短视频应用上刷到热心市民发的视频,那一瞬间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直直往上涌。
要不是老板发现他不对劲,给他接了杯热水让他在办公室休息一下,他现在估计也在医院里躺着呢。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这则新闻,否则他会感到很害怕。他不能想象,如果容奕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会怎么样。
沈向瑜赶紧把新闻台切掉,下一个台是少儿台,电视机里放着他们两个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的重制新版本。
他看了一会只觉得索然无味,一点都不如原版好看,于是换到了综合台,那上面正在播放一档火遍全国的美食节目。
正演到重庆红油火锅的片段,这时容奕的泡面也煮好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人端着一碗泡面,看着电视里的美食,倒也蛮下饭。
吃饱饭,沈向瑜主动帮着容奕洗碗刷锅。流理台上水声哗哗响,沈向瑜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怎么不在那边住了?”
不用他解释,容奕也明白他是指为什么自己没住在爸妈那边——也就是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个职工大院。
她摆摆手:“我都26了,也不能天天都在家里住啊?”
再说了,你当年转学搬家不也一声都没跟我说过么?
这句话盘旋于她的舌尖许久,只是她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你呢?又是为什么选了这个专业,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想学天文或者物理的吗?”
他笑了一下:“我本科在江大学的天文学,研究生是跨考的沪大犯罪心理学。”
容奕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跨考犯罪心理学的研究生啊?”
“你还记得我老板怎么出的名吗?”
“记得啊,多有名的事,那桩二十几年的悬案被他侦破了,当时媒体天天都在报。”
沈向瑜语气认真了起来:“当时我在宿舍看新闻的时候发现,那桩悬案,跟我爸的那场车祸有关。”
“你的意思是……”容奕捂住嘴,有些不敢置信,后面那半句话她说不出来,喉头有些酸涩。
“我爸的死,不是意外。是他被犯罪集团报复而设计的车祸。我妈一开始也没疯,她说的是真的,可惜没人信,连我都不相信她。”沈向瑜平静地说。
可她分明从他平静的语调中听出了莫大的哀恸。
连她自己都在这一刻感觉心尖一阵疼痛,面前的这个男生,在他五岁那年,因为这一场不是意外的意外,破坏了他原本幸福的家庭。
他本该像她一样,父母恩爱,生活幸福,无忧无虑地长到成年,然后顺利地走向社会。
可他却被迫遭受了无数非议,寄人篱下,从梦想要当保护世界的超级英雄,变成需要她一个小女孩保护的“跟屁虫”。
“你小姨……还好吗?”
“嗯。她身体很健康。”他答道,眼里似有泪光。
她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容奕重重地摇头,鼻头发酸:“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嫌弃你。”
两个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忽然楼下传来尖锐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伴随着还有高昂的男声:“谁家的车停老子车位上了,赶紧给老子挪开!”
他们来的时候容奕也没注意车放哪了,听这声音,应该是楼道里长得特别像□□的那哥们。
沈向瑜见状赶紧拿上钥匙准备离开,怕给容奕添麻烦:“那我走了,今天多谢款待。”
他往门外走去,容奕在后面追了出去,塞给他一张硬纸卡片:“这是我名片,你回去加我微信吧。”
随后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去,大门被重重关上。
容奕靠在门上,慢慢滑坐了下来。
她怔愣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却摸到了一手湿润。
容奕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里,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打开手机,给妈妈拨了电话。
“喂,小瑾?你那个心理疏导做完了?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强心脏!连人家专家都说我心理素质好。”容奕自豪地说道。
“你没事就好,哎你是不知道我们当时……”
眼看着老妈又要321开哭,容奕赶紧打断她:“妈,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我哪猜得出来,不会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前男友吧?小瑾当时你还小没有经验,妈跟你说他这人绝对不行……”
容奕扶额:“不是他!我早就没联系过他了,再说我也根本没喜欢过他,那不是当时我不好意思拒绝吗……”
“闺女你得学会拒绝别人啊……”
眼看话题又跑偏了,马上就要开起批//斗大会,容奕连忙叫停:“哎呀别聊这个了,我说我今天碰到沈向瑜了!”
电话那端诡异地沉默起来:“……你说谁?”
“小瑜啊,妈你忘了?你是不知道,他现在在给沪城大学那个心理教授当研究生呢。”
老妈的语气怪腔怪调:“噢,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呢。连个招呼都不打,当然让人印象深刻了。”
“妈,也许他当年也有苦衷?”
“什么苦衷!根本就没把咱当朋友!”
“妈,你还记得前几年那个悬案告破吗?”
容母没好气道:“记得又怎样啊。”
“他跟我说,那个案子和他爸当年的车祸有关系,他爸的死不是意外……徐阿姨没说错。”
容母没再说话,挂掉了电话。她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床头的相框。那上面是两个女人,挽着胳膊凑在一起,笑得很灿烂。
片刻后,她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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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向瑜回到市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钥匙交还给岑深。
对方挑眉看他:“把人送回去居然去了这么半天,你这是还在人家里蹭了顿饭?”
他略带赧然地摸了摸后脖颈:“呃,老板,您还真是火眼金睛啊。”
岑深哼笑一声:“收收你那颗乱飞的心,过来看这个。”
沈向瑜视线往岑深桌子上看去,他推过来一沓新印刷的资料,上面还带着打印机的体温:“这是……”
纸张上面第一页,赫然是今天被当场击毙的那个劫匪的资料。
常耀德,男,47岁,滦安省武山县人,十二年前曾因为入户抢劫致一人重伤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在狱中因表现良好而减刑,在今年三月份出狱。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刚出狱没多久就再犯……”
又往下翻了一页,发现他在第一次抢劫罪之前就存在赌博行为,出狱后更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改邪归正之意。
如果这人是好赌之徒的话,那么再犯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他为什么剑走偏锋,非要去抢银行?
要知道,或许在十二年前抢劫银行的事不是没有,可如今治安情况比起从前那是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现今有遍布城市每一个角落的摄像头,连想分辨一只断了翅膀的苍蝇出来都易如反掌,这常耀德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银行,究竟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脑子有病?
岑深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是不是觉得虽然这人动机很充足很合理,得到动机的过程却有点太过简单,有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
沈向瑜点头,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我告诉你,距离武山县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是这里呢?”
桌上摆着邻省滦安省的区域地图,岑深的手指就虚虚点在地图的某一个位置。
——滦安省临渚县。
沈向瑜盯着那几个字时间太久,以至于字的周围都冒了一圈白光:“老师……您的意思是……”
“我在想,找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大概终于要现身了吧。”
临渚县在很多年前曾经是邻省出了名的是非之地,赌/博、嫖/娼、□□、吸/毒/……凡是你能想象到的,那里几乎都有。
虽说后来经过一系列整治活动,当地的民风日渐淳朴,可那些阴暗隐藏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之下,往往会给人一种风平浪静的错觉。
几年前岑深所协助破获的那起旧案,就与这个小县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无比震惊的、致使公安系统领导层不知道多少人落马的那一桩旧案,其实只是通往最大谜团面前的最后一扇门。
因为那所谓的犯罪团伙,幕后的操控者却一直没能找到。
现在,那扇门好像就要向他们敞开了。
“初步怀疑,劫匪劫到你那小青梅头上,这不只是简单的巧合。”
所以害她担惊受怕一整天,竟是因他而起么?
他的指甲狠狠嵌进手心的肉。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让你的小青梅知道,免得横生枝节。我们要对付的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既然选择用她来演这场愚人戏,恰恰说明短时间内她不会有危险。”
沈向瑜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又睁开眼:“……我知道了。”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岑深笑着说:“既然这么关心人家,为什么分开那么多年?”
他目光移到窗外,望向街上枝繁叶茂的树,似乎也望向了记忆深处,一段尘封多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