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砚,何岁芳,新任刑部侍郎,是袁知策一路举荐上来的。出身商贾世家,在朝中无盘根关系,除了比寒门子弟有钱,在朝中几乎无权无势,也约等于寒门出身了。
此人为人不错,办事也利索,看上去倒是一副单纯无城府的模样。
谢承翟叹息一声,道:“本来该是他监管,但毕竟两人曾同侍一主,怕他下不去狠手,皇上便让我接管了去。”
何砚天真地挠挠头,道:“那我觉得,既然寻到了找元安王的法子,便也没必要重刑折磨,给个痛快便好。”
“何大人这话多少就有点马后炮了。人我已经关了大半月,该动的刑我可一样没少。可惜那人嘴紧得不行,什么都不肯说。”谢承翟惋惜道,“见他犟牛一般,本想着将他舌头割了去,给他点颜色瞧瞧。可转念一想,万一他什么时候受不住刑就交代了呢?”
解霁安眉头一皱,他先前在羽林卫当差,官阶不比谢承翟小,对待犯人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的。
以折磨人为乐趣,向来是刑部的行事风格。而如今何砚这个刑部侍郎都觉得没必要,所以对于自家小舅子的做法,解霁安有些不赞同。
“现在留着也无甚作用,”解霁安道,“你还是给他个痛快吧。”
“姐夫啊,你这话晚了点。我想着燕衡的踪迹有办法查到了,所以离都前,我特地将他那舌头割了,反正留着也没用了。”谢承翟一脸无所谓,“只不过人还没死,也算他命大。就是不知道抓了人回王都后,他主仆二人,还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对于谢承翟的做法,解霁安略有惊诧。
他问:“你没杀了他?”
谢承翟捂嘴低声道:“杀了多没意思,就这样耗着吧,我看什么时候能耗死他。”
何砚脸一抽,一半由衷佩服一半难以置信,不褒不贬道:“谢世子,我觉得你应该来我们刑部。”
谢君年夫妻俩死后,他这个世子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按理说,谢君年该被褫夺国公封号的,连同谢承翟这个世子也是做不成的。
但谢君年两人毕竟没定罪,畏罪自裁也只是说着好听而已。加之谢承翟算燕晟当前红人,所以王都里的权贵,还是尊称他一声“世子”。
不过,靖国公这个名号,可能落不上他头上了。
谢承翟笑道:“若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就是同僚呢?”
何砚扯扯唇,皮笑肉不笑。
虽然他才上任,办事能力或许生疏,但也不是个傻子。
他心想,同僚还是算了吧,刑部内部本情况就复杂,再来这么个活阎王,指不定什么时候把自己踢下去了。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屋顶上的山虎,望着东边的红日打了个哈欠。一夜无事。
从搬入崔宅的这段时间,他都这么守着。虽然这么长时间来,没有任何异动,但没人敢掉以轻心。所以哪怕他晚上偶尔打个瞌睡,耳朵都还是醒着的。
没多久,崔栖背着个药箱,同着一个来给山虎送早饭的丫鬟,慢悠悠地踏进院子。
山虎飞身下来,哈欠连天地坐到石桌旁。
崔栖打开药箱,扔了包草药给他,道:“养肝的。”
山虎接过来打量几番,道:“我身壮如牛,不吃药也行。”
“随你。”崔栖看向燕衡房间,不出意外,没醒。但让她奇怪的是,这个时间点,谢承阑居然也没影儿。
以往清早来给燕衡施针时,谢承阑早在院子里打拳了。
崔栖指了指谢承阑屋子:“四爷去哪儿了?”
山虎低头啃着馒头,头也不抬地往燕衡屋子一指,顾不上说话。
“?”崔栖看向他所指方向,懵然眨眼,“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山虎以为,自己已经给她说得很清楚了,“在王爷房间啊。”
崔栖还是不解:“王爷都没醒呢,四爷那么早去找他干嘛?”
“不是,”山虎嘴里包着馒头,一边嚼一边道,“四爷昨晚进去的,今早还没出来。”
崔栖惊然一声,双眼瞪大眨了眨,诧异道:“他俩昨晚睡一块的?!”
山虎被她的大嗓音震得耳聋,掏了掏耳朵,不乐意嘀咕道:“你这么大声干嘛?”
崔栖抓着他胳膊晃了晃,眼神炯炯:“你快说是不是?”
“是。”山虎重新沉浸在美味的早餐里,丝毫没发觉崔栖别有深意的神情。
“那昨夜,”崔栖神情试探,“没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吧?”
“什么声音?”山虎喝了一口粥,糊涂抬头,袖子擦了擦嘴角,“能有什么奇怪声音?”
“譬如……”崔栖掩嘴轻咳一声,言语含糊,“床上……那种。”
山虎懵然抬眼:“啥?”
崔栖神色正经了些,严肃道:“比如床上打架那种。”
“那不能!”山虎大手一拍,猛然搁碗,“他俩要真打起来,王爷能不叫我?而且那么多事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解决?”
“……”
崔栖牙疼。她突然觉得,山虎至今没娶媳妇儿是有原因的,原因还很大。
但……仔细一想,也能理解,毕竟山虎又不娶男媳妇儿。
“诶,”山虎忽然碰了碰她胳膊,一脸神秘地凑过去,“说起来,要是他俩真打起来,你帮谁?”
“……”崔栖一脸难以言喻地盯着他,挤出一个假笑,“我选择一拳打晕自己躺床底,或者自戳双眼。”
“?”
其实谢承阑是醒了的。他每日清醒的时间都差不多一个点,只今天难得赖床不起来。
一来怕动静吵醒燕衡,虽然燕衡雷打不动……
二来,他还想抱着燕衡多温存一下。
睡前揽着燕衡时,两人还朝着同一个方向,睡醒后不知怎么睡着睡着就变成相拥了,现下谢承阑倒是能正大光明地盯着人看了。
只是这样的平静,很快就被匆忙迫切的敲门声打断。
“王爷?”崔栖的声音混杂着一阵拍门声,“四爷?四爷可醒了?”
谢承阑撩起床帐看了一眼门口,能瞧见门外略显慌乱的身影。
外面的崔栖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饶是燕衡睡得再死,也该听见了。不过他脑子还没醒回神,皱了皱眉觉得吵,把被子拉到顶。
谢承阑顾不上其他的,他知道,崔栖向来不是莽撞的人,这次如此着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掀开被燕衡拉着的薄被,宽厚手掌把到燕衡耳后,轻轻晃了晃他脑袋,道:“起来了,崔栖来了。”
燕衡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谢承阑顾不上他,先起床穿了外衣去开门了。
一开门,便瞧见脸色不怎么好的崔栖,手里还捏着已经打开过的信件。
她本不想来打扰两人的,但刚来的信着实事态紧急,她只得硬着头皮来拍门叫人。
“出什么事了?”谢承阑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
崔栖不动声色看一眼他身后空落落的地方,明显是在找燕衡的身影。
“方清河在返程路上,不出意外已经和黄勤臻对接上,把人送进王都了。不出半月应该能回来。”崔栖眼神还在游移。
这一点谢承阑已经料到了,但见她如此严肃的模样,肯定还有个大的。
“还有呢?”谢承阑问。
崔栖扯开话题:“王爷还没起?”
话刚说完,燕衡懒洋洋勾帐出来了。他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一边系衣,一边走出来,道:“说。”
“黄勤臻来的。白鹤,”崔栖将手中信递给他,蓦然沉重,“被抓了。”
燕衡神色一凛,凝重地看完,将纸揉成一团,沉默半晌。
「九死一生」
他倏然冷笑:“我低估他了。这些年来有样学样,快比我还毒蝎了。”
他说的是崔云璋。
“怎么办?”崔栖无不忧虑地问。
“能怎么办?”燕衡语气毫无起伏,手上却又将纸团展开,对着皱巴巴的纸复看一遍,“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立个冢吧。”
“!?”崔栖猛然咂舌,“王爷……”
知道她要说什么,燕衡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崔远慎的投名状,白鹤落不到好的。黄勤臻才调到羽林卫里,脚跟都没站稳,手伸不到那么长。没人救得了他。”
此题确实无解。
黄勤臻帮不上忙,唯一可能化解此局的邓钰宸,他们还没考虑过。毕竟,他们总不能为了救一个白鹤,拉上整个邓家。
一条命和上百条命,燕衡还是拎得清的。
退一步讲,就算求助于邓钰宸,等信到了王都,白鹤是死是活还另说。燕晟那边可长了千双眼睛处处盯着的。
况且,白鹤本来就是个死侍,只是身手稍好才被提拔到了燕衡跟前。
他忠心耿耿,似乎为主而死就是他的使命。
但面对这样的死别,所有人还是不免难受。
所以表面看似云淡风轻的燕衡,一天下来都悻悻的。等半下午那会儿,送走了燕昌一行人,他便陷入了无限的放空。
傍晚后,燕衡依旧手里拿个蒲扇,遮着下半张脸,躺在香樟下的躺椅上,只是椅子不晃了。他就那么呆呆地躺着,闭着眼,别人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陶易比山虎好不到哪儿去,山虎值守时坐瓦上,他值守时坐树上。
所以俯视下来,见到谢承阑给燕衡披了个薄毯,他便以为燕衡睡着了。
谢承阑从屋里搬了个矮凳,坐到燕衡旁边,捏了捏他手心。
这天是炎热的,可燕衡的手心是冷的。
谢承阑拿出帕子,仔细擦净他手里的冷汗,头也不抬地问道:“还在想白鹤?”
燕衡没睁眼,只轻轻“嗯”一声。
谢承阑想起之前白鹤跟他游走过的那段日子,诚心道:“是个身手了得、手脚麻利的。年岁尚小,此般终了确实可惜。可还有家人在世?托人去打点一下吧。”
“他若是家人尚在,也不至于跟着我冒险了。”
谢承阑垂头不语。
“这孩子比我小不了两岁。”燕衡淡声说着,“当年闹饥荒,不知从哪儿流落到吉州来的。山虎瞧他也是个可怜人,捡回来的。”
那个时候,燕衡已经在王都待上好几年了。而山虎,也是才将自个儿爹娘安顿好。再训上一段日子,他就该进王都找燕衡了。
也正是那时,山虎依照莫夫人的意思,培养了大批死侍。
而白鹤此人,具体怎么捡来的燕衡不知道,他只清楚,在山虎调教出的众多高手里,起初的白鹤并不出众。
逐年积累,多年成长,白鹤才渐渐有了话语权,偶尔干着能在燕衡跟前露脸的差事。
想到这些,燕衡恍惚一瞬,仿若好久远的事。
“我错了。”他掀起眼皮,轻叹一声藏不住自责,“我不该留他在王都的。”
“别想了,”谢承阑道,“你给过他选择。”
王都的眼线不算少,不缺白鹤一个,当初逃离时,他们大可以带着白鹤出来。不过那么人里,要说靠得住的,确实只有白鹤。
离都时,燕衡问过他,给过他选择权,但他毫不犹豫地留在了王都。
不管如何后悔唏嘘,也不可能倒转回时间,将白鹤带出来。
燕衡半睁着眼,眺望宅墙外的最后一抹日光,轻声念叨:“他会怪我吗?”
应该会吧。
谢承阑拿掉他发间的叶梗渣,道:“那便请个大师来给他超度,再多烧些金银珠宝、春光话本过去。”
燕衡听见最后那几个字后轻扯唇角,抬扇轻拍一下他嘴巴,以示教训。
谢承阑拿下扇子,攥过他手不让走,顺势亲吻他掌心,认真道:“等咱们死后,再去讨罪吧。”
“那我要受的罪可就多了。”
“我陪你挨着。”
天光无色,院里几处角落缀上了灯笼。燕衡特地糊了一个白纸笼挂在树梢上。
崔栖来给燕衡送药时,望着那白灯笼,还有意无意提道:“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燕衡稳稳躺在椅子上,眼都不睁一下:“这树下多好,又能遮风又能挡阳的。而且都晚上了,等会儿就该进屋睡觉了,还换什么换。”
崔栖抱着手臂,半晌不吱声。
突然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燕衡忽地睁眼,眼神在她身上上下窜,好笑道:“你是怕白鹤将咱们全盘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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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神志不清):我死了,但好像又没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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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再来噩闻乱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