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璋不说话,默然良久,而后低笑两声。他目光隐在月色之中,手上力度加重,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吗?”
燕衡不打算和他扯,抬脚一踢将他手踢落,回身走向谢承阑,言语冷淡:“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的确。”崔云璋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拔刀而出,朝燕衡身上挥去,嘴上还道,“那就对不住了。”
谢承阑瞳孔一缩,攥着燕衡奋力往回拉,但那一瞬间能发生的事太多了,尽管已经用了最快速度,燕衡后肩还是落了个口子。
燕衡感受不到疼似的,眉毛都没皱一下,看崔云璋的眼睛也毫无情绪。
谢承阑身上没家伙,只得夺了燕衡手里的匕首,一手护着他,侧身挡在前面。
崔云璋势不罢休,他挪动半步,慢慢,将刀握得紧。
此时白鹤探查回来,见到这么一副景象,还不明所以了一会儿。分清局势后,他立马立身站在了燕衡二人跟前,和崔云璋刀锋相见。
曾在一个屋檐下,如今立场相对,两人针对无言,剑拔弩张又迟迟没动手。
毫无疑问,只要打起来了,肯定会把其他人引过来。按理说,这是崔云璋希望看见的。可这副犹豫模样,燕衡又有点看不清他了。
倏然,一道人影从拐角处闪出来,站在了崔云璋身后。那人立在墙根,稀奇道:“这么热闹?”
说话的是黄勤臻。
确实热闹,燕衡心想,连你都来了,能不热闹么?
“这位是……”他问的是崔云璋,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崔公子吧?”
崔云璋看他一眼,没说话。
黄勤臻慢步过去,拦下他手里的刀,笑道:“知你两难,我便帮你一把。”
崔云璋对他完全没戒心,还不明不白应了一声:“什么?”
黄勤臻笑呵呵的,一脸和蔼,然后抬手,像是要在他耳边说什么。结果那手没掩到崔云璋耳朵边,而是落到他脖子上。
崔云璋猝不防被这一记手刀砍晕,当即倒了下去。
黄勤臻揉了揉掌边,朝燕衡走去。
白鹤不敢放松警惕,面对来人丝毫不让,直到燕衡发声,他才放下了手中家伙。不过谢承阑倒是一直护在燕衡跟前。
黄勤臻作礼道:“王爷,许久不见啊。”
燕衡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向黄勤臻,叹了口气,由衷叹道:“不愧是我五皇兄看上的人。”
城府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黄勤臻知道他的意思,表明了来意:“明晚的南门由我当守。王爷再等一天便可。”
燕衡冷静下来:“他人呢?”
“待王爷出去了便知。”
谢承阑侧首盯着燕衡,满脸迷惘,压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糊涂之中仿若还藏着格格不入的失落感。
“不过——”黄勤臻直勾勾看着谢承阑,“他不行。”
“怎么?”燕衡嘲讽一笑,“他还记恨着肃州那一箭呢?”
黄勤臻笑笑不说话。
“那你便去告诉你主子。”燕衡上前,站到了谢承阑前面,“本王铁了心要带这人走。他若为难,本王另找法子,不劳烦他。”
“这……”黄勤臻满脸为难。
燕衡悠悠道:“他应该挺希望本王欠他这么个人情的。”
“我明白了。”黄勤臻让出路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那么,还请王爷和谢四爷,屈尊上我那儿住一晚了。”
走前,燕衡忍不住回看一眼地上的人,道:“黄将军把他扔到这儿了,不怕他醒了后去告发?”
黄勤臻道:“那王爷希望我杀了他吗?”
燕衡转回头,沉着眸子不吭声。
“王爷手底下的都是聪明人,”黄勤臻俯视脚边人,弯身捡起刀和鞘,慢悠悠插刀入鞘,又漫不经心地放回崔云璋手边,“他若能看清如今局势,也该知道万事留一线。”
等一干人的脚步声消失后,地上的崔云璋蓦地睁眼。
第二天晚上,王都南门处,黄勤臻带着两个低阶兵卫,到城门外巡逻。
没有人有丝毫的怀疑,给他开了门。
出了这座牢笼,燕衡微微扭头,抬眼看了看这座城墙,霎时如释重负,甚至深处被缚住的灵魂都得到了解脱,整个人轻松无比。
他对这里没有留恋。如果唯一算得上一点的,那就是还寄养在崔婧殿里的燕昴了吧。
虽然燕晟不会对崔婧做什么,但说不定那天剑走偏锋,为了逼自己从而对燕昴下手。他也不指望崔婧能护着那孩子,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唯有日后在做打算,只希望燕晟动手不要太快。
领着人走了一段,黄勤臻停下步子,转身作别礼:“这片野林的尽头有一个八角亭,车马和粮食都备好了。卑职就送到这儿了,王爷一路顺风。”
“黄将军辛苦。”燕衡颔首。
等他走了,两人循着小路,朝他所示方向去了。
依照白鹤自己的意愿,他留在了王都。
燕衡现在不能全身心从王都撤离,毕竟有人要追着自己打杀,他总不能当个砧板上的鱼肉,能掌握大致动向也比什么都不知道的来得好。
谢承阑燃了个火把,在前面照路。
燕衡默默注视他的背影,道:“想问什么?”
路上谢承阑一言不发,此时还在沉默中。
昨天燕衡疲累得不行,到了黄勤臻宅子后,背后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倒头就睡了。
也得亏谢承阑比他精神好点,着手上了药,包扎完才跟着睡的。今天又忙着出城事宜,谢承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
燕衡知道他心中有疑惑,不过两人单独走了这么一段路谢承阑都还没开口问,他大概知道,这人或许又开始赌气了。和当年做局假死一样,气自己什么都不告诉他。
走了一会儿,谢承阑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时,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咚”的一声。
谢承阑被这动静惊住,回身一看,却见燕衡弯着腰跪在地上,整个人低伏着,靠着手抓地支撑。
谢承阑无措片刻,半跪下去连火把都扔了,双手攥住他双臂,切声询问:“怎么了?”
燕衡抬起头,见他态度软和了下来,才打心底笑笑:“我道谢兄不会理我了。”
谢承阑无奈抿唇,跳过他的话,问:“哪儿不舒服?”
“膝盖抽了。”
“……”
谢承阑一方面无语,另一方面也庆幸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他将火把塞到燕衡手里,手脚利落地背起来,往上掂了掂。
燕衡圈住他脖子,窝在他颈窝笑了笑。
谢承阑感受着颈肩的热气,想通什么,偏头问:“王爷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猜对了。”
“……”尽管燕衡那样说了,谢承阑也没将人放下来。
因为燕衡膝盖确实严重,这两天劳累奔波,恶化了也不一定。他心想,等会儿安定下来了再给他好好检查。
“王爷还是惯会逗弄人。”谢承阑哼哼道。
说是逗弄,其实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问吗?”燕衡道。
好半晌,谢承阑才问:“你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燕徊。”燕衡言简意赅。
谢承阑显然没想到会是他。哪怕他明白由于尧安王,黄勤臻和燕徊或多或少有联系。
可曾经有联系和现在有联系那完全是两码事,毕竟黄勤臻双手无辜,可燕徊这人在他眼里,活脱脱一个逆党头子。
他完全没料到黄勤臻会藏得这么深,也想不通,燕徊此人怎么会和燕衡扯上关系。
所以谢承阑百思不得其解:“燕徊……因为尧安王吗?”
“怎么会因为他呢。”燕衡嘲讽一笑,“他在世时,我同他关系便不好。”
谢承阑更不解了:“那燕徊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错了。”燕衡道。
“什么错了?”
“你应该问,”燕衡顿了顿,“他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人。”
“……什么?”谢承阑勾紧了他的腿,显然还在震惊之中。
“你以为当年他为什么要见我?”燕衡指的是在肃州那次。
谢承阑摇头无言。
“找个叙旧的理由。而他趁机杀了高平柳,不过是逼我站到他那头。”燕衡道,“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显然燕徊也没想到如今大楚会这般变化,但不管怎么说,燕衡如今承了他的情,也算如了他的意。
只是高平柳无辜。
谢承阑还是糊涂,虽然他不清楚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按照燕衡的说法,两人不该有往来了才对,那燕徊怎么会想着要拉拢燕衡?
难道尧安王死后,燕徊想要找个依靠,于是将心思对准了曾经的旧主燕衡?
可那也说不通啊,现在燕衡都成“逃犯”,燕徊找谁也不可能找他当靠山,那为什么还多此一举助他出都?
还是说,其实两人的决裂并非其中谁的本意,而是逼不得已的?
谢承阑道:“那他为什么要帮你?”
“谁知道呢。或许,”燕衡合上眼睛,睫毛扫了扫他下颌,“心中有愧吧。”
才怪。他知道,燕徊不是这种人。
穿过这片野林,果然有个八角亭。简朴马车系在亭柱上,还有两个壮年汉,一个是车夫,另一个,应该是给他安排的随从。
燕衡掀起眼皮扫视一圈,空的,燕徊没在,又慢悠悠搭上。
在上马车前,谢承阑还犹豫不决了会儿。
他偏着脑袋,用气音悄声问:“当真可信?”
“总归比困死在王都的好,不是吗?”
被他这么一说。谢承阑陡然想起,前不久燕衡要送自己出王都的那番话。
想来燕衡是极其厌恶那个地方的。就算要死,也不会希望尸身永远埋在那里,连死后也不得自由。
这么想想,谢承阑便背着人上去了。
马车缓缓往南奔去,外面的两人也不多嘴,只做着自己本分之内的事。
车里只有一盏火烛,燕衡这会儿精神好点了。
他撩起帘子,自动忽略掉黑夜里往后退的山峦树丛,问道:“你们主子呢?”
其中一人答道:“小的们无权过问。”
燕衡支着头,讪讪道:“那他可说了,将本王安顿到何处?”
“吉州。”
燕衡神思少顷,心中明了,看来燕徊就在吉州。他缩回头来,自个儿没什么情绪,却见谢承阑倒是将眉头皱得紧。
“谢兄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做什么?”
谢承阑陡然醒神,忧心道:“吉州怕比王都好不到哪儿去吧。”
“有崔三娘在那儿镇着,约摸没人能想到,我会回吉州去。”
“那被崔三娘逮住了怎么办?”
“他能想到把我往吉州拉,自然也能想到让我不被逮的办法。”燕衡漫不经心道,“就算被抓了,死在吉州也比死在王都的好。”
“……”
话是这么说,但谢承阑总觉得不好听,不过再怎么不乐意,他现在也没辙,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步看一步。
燕衡想到什么,对外面的人道:“到均州后停个脚吧。”
外面两人均不多问,他说什么便应什么。
谢承阑在狭小马车里找了一圈,翻出个药箱,各种药酒药丹还算备得齐全。他给燕衡膝盖换了药,这两天没得到休息,那伤势又严重了些。
燕衡斜坐靠着车壁,一只手支在窗户上,懒懒托脸搭着眼皮,就那样盯着谢承阑。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勾起谢承阑一绺头发,揉搓绕圈,百无聊赖道:“谢兄这么伺候过别人吗?”
谢承阑头也不抬:“王爷是第一个。”
燕衡笑了笑:“那我还是幸运。”
谢承阑不吭声,放下裤腿前顺势捂了会儿他冰凉的小腿。
“背后的伤如何了?”谢承阑问。
“疼。”
那条口子不深,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养好,这路上不知道要受多少颠簸,总是遭罪。
“这会儿换药吗?”
燕衡摇摇头:“冷得很。”
谢承阑犹豫两秒,坐到他旁边脱下氅衣,一股脑裹到他身上,又动手扒了扒他肩膀,道:“我动作快些,一天没换了,再捂下去,只怕要恶化了。”
燕衡哭笑不得:“那谢兄还多此一举地问我。”
想是觉得这样的动作是有几分滑稽,谢承阑也轻轻一扯唇。
他换好药,就要给燕衡提上衣服,见到那些数不清的深浅疤痕时,手上却愣了愣。
“这些东西,”谢承阑轻抚其中一条,“怎么来的?”
燕衡耸了耸肩,拉起领子,无所谓道:“被打的。”
谢承阑一怔,瞪圆眼睛:“谁敢打你?”
能对他动手的,除了燕吾,谢承阑还想不到别人。不过,在他印象里,哪怕燕衡小时候做过再多的混账事,燕吾这么个亲民和蔼慈眉善目的君主,也不会是暴力教子的人。
所以谢承阑笃定不会是他。
燕衡扭头看他:“很难以置信么?”
谢承阑“嗯”一声。
“想知道?”燕衡挑起眉来看他。
谢承阑眼里关不住好奇。
“我在吉州的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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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衡:心痛。
谢承阑:他和燕徊那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黄勤臻:楼上这俩真是兄弟朋友?我跟老三也不这样啊……这特么不妥妥基佬???
白鹤:崔护怎么会这样呢……
崔云璋:泻药,我现在不想面对现实,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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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借势借力终逃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