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茗敲开徐逸的门,只见他正坐在窗边,闲闲地作画。
书案上的香炉升起袅袅的轻烟,将他的面容遮去了一大半。
“主人,茶水来了。”
祝茗小心翼翼地把茶水放在书案上,生怕多出一丁点响声,扰了他作画的兴致。
徐逸缓缓抬眼,示意他斟茶。
随后,他放下了笔,上前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只看这个祝茗就知道,他这是要说些旁人听不得的话了。
徐逸接过茶水,轻抿一口,“近些日子秦以慈那边怎么样了?”
祝茗低眉顺眼,答道:“回主人的话,秦以慈那便没什么动作,好像一直在忙建造私塾的事情。”
“私塾?”徐逸哼笑一声,“秦以慈可不是个愿意吃哑巴亏的性子,我还就真不信了她会什么动作都没有。”
他看向祝茗的目光中带上了审视,“你不会,骗我吧?”
祝茗神色不变,“小的不敢。近日秦以慈那边确实没有什么动作,反而是卫邈出了点事情。”
“卫邈?”徐逸眯起眼。
祝茗点点头,道:“京城来的虞小姐的那位婢女把他给阉了。”
“阉了?”
徐逸一时不知是笑是惊,等了好半晌他才哈哈笑了几声,似是幸灾乐祸:“阉得好,真有意思。”
祝茗却笑不出来,蹙眉道:“可是,她们竟然敢直接对卫邈下手,小的怕……”
徐逸睨了他一眼:“怕什么?怕她们被秦以慈拉拢了,日后会对我们下手不成?
祝茗低着头,“是。”
徐逸俯下身拍拍祝茗的肩膀,道:“既然怕,那就让她们没法子动手,那不就不怕了吗?”
“您的意思是……”祝茗微微抬眼,对上徐逸染着笑意的眸子,“杀了她们?可是她们的身份……”
徐逸的声音阴恻恻的,“你要知道强龙是压不过地头蛇的,在厉害的人,到了江州就得守江州的规矩。”
祝茗似乎还是有些动摇,徐逸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轻声道:“既然是你提出这个问题的,那就让你去解决,你是不是还没杀过人啊?”
祝茗眼底一颤,就听徐逸继续说:“杀人很简单的,杀女人就更简单了。你可以绑住她的胳膊,腿,然后用一根绳子勒住她的脖子。她会挣扎,可都是没有用的。你最好正对着她的眼睛,那样你就会看到她的瞳孔,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恳求,直到最后彻底涣散。”
徐逸好像在回味着什么,啧啧道:“那种感觉,是最舒爽最刺激的!”
祝茗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道,徐逸简直就是个疯子,披着文士皮的疯子。
“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过些日子就是旦日了,在旦日之后,我不想再看到她们两个出现在江州城。明白吗?”
祝茗感到自己的头皮整个发麻,拱起的手也在不停颤抖。
他低下头,答道:“小的,知道了。”
徐逸伸出手在祝茗头上拍了拍,“很乖。”
像是在赞扬自己养的狗一样。
缓了很久,祝茗又道:“对了,我近些日子还听到一些传言。”
“哦?说来听听。”只片刻,徐逸眼底的那一抹疯狂就被藏了起来,旁人看来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书生赘婿。
祝茗恭敬道:“他们说半路截杀秦以慈的,是卫长陵。”
徐逸先是一愣,随后又爆发出一声大笑,“那个蠢货,我就说过他做事不能太绝,当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秦以慈下套,藏都不知道藏一下,结果被秦以慈反将一军。现在好了,众人都知道卫长陵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只要秦以慈出点事,都得算在他头上。”
话音刚落,门就被砰得一声推开,卫长陵怒气冲冲地迈进屋来,对着徐逸就是一拳。
徐逸被打退了好几步,他诧异地看着卫长陵,不知道他为什么回过来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卫长陵怒道:“我就说这话是你说的吧?你自己做事留了把柄,就想着拿我来挡是不是?”
徐逸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道:“不是我。”
祝茗也拱手道:“卫先生明鉴,确实不是我家主人说的。”
“那还能是谁?你还说我蠢?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德行,截杀?杀了谁?秦以慈现在可都还活蹦乱跳的建私塾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事情做不好话倒是说得满。”
卫长陵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对着徐逸就是一通骂。
祝茗见势不对立刻上前劝阻:“卫先生莫要动气,如今您和我家主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万不可离心。”
“离心?我看他从来就没把我当过自己人!”
徐逸扶着书案,身形有些摇晃,“卫长陵,你还有脸说我?你也不想想你那天做了什么事,丢了多大的人。好,这次是我不占理,但我确实没有派人传谣。我骂你几句你打我一拳,我们现在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卫长陵还喘着粗气,但比起方才的愤怒此刻却是平静些了。
祝茗成热打铁道:“是啊,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拿回卫长言的家产吗?”
想到要事未成,卫长陵渐渐平静了下来。
“好,我就再忍你一段时日。若是日后你还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那就别怪我把你杀人的事情给捅出去。你可要知道,沈峰年拉拢的是卫家人,你只是个倒插门的赘婿,算不算卫家人还得看我们认不认你!”
说罢,卫长陵摔门离开,徐逸眼下抽了抽,目光仍停留在卫长陵离开的方向,眼底是说不出的阴狠。
他咬牙,心道:
卫长陵,我也再忍你几月,等拿到了钱,我一定要送你去见阎王。
祝茗试探道:“主人,您……”
“滚!”徐逸嘶哑吼道,“给我滚出去!”
祝茗立刻弯腰,“是,小的知错了,小的立刻就滚。”
祝茗离开前还带上了门,随后很快朝着卫长陵离开的方向追去。
见到卫长陵后他恭敬行礼,“卫先生。”
卫长陵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赞赏,“你果真说的不错,徐逸他就是有二心。”
“一个连妻子都敢杀的人,我可不敢真的和他合作。”
祝茗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二人后又道:“虽然您已经知道是徐逸杀妻,可您不知具体细节,我还是怕他会反将您一军。”
“确实,这老狐狸点子多着呢。”卫长陵也点头赞同。
“案子已经结案许久,我们又该如何知道这些具体的细节呢?”祝茗担忧道。
卫长陵却自信地大笑:“你个蠢货,去府衙直接调卷宗不就是了?”
祝茗喜道:“先生聪慧。”接着,他又苦恼道,“可现在徐逸给我派了任务,我怕会露馅不敢前去府衙。”
卫长陵长袖一甩,“谁让你去了?你一个家仆人家府衙也不会让你进去,我自然会去取,你就安心完成徐逸交给你的任务,可不要让他发现了。”
“是。”祝茗应道。
送走了卫长陵,祝茗暗暗松了口气。
入夜后,祝茗来到后院的佛堂,仔细地为佛像擦完金身,换好贡品。
随后拿着那些被换下来的贡品出了府。
府外的墙角下,那些脏兮兮的乞儿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是徐逸府上的规矩,徐逸日日礼佛,可谓虔诚无比,就连贡品都是些尚好的素宴且每日都要换一次,那些被换下来的菜他就会派人去分给府外的乞丐们,算是行善的一种。
祝茗把贡品分给他们,每个人都分完后还剩最后一个馒头。
按照惯例,最后分剩下的就是坐在墙角的那个疯子的。
他走上前去,那疯子立刻抱住他的腿,“小蝴蝶飞,小蝴蝶飞!飞呀!飞呀飞呀!”
这疯子不但脸被烧得不成样子,还断了一条腿,一见到人就会扑上去,念着什么蝴蝶、蜜蜂之类的,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祝茗缓缓蹲下身,将馒头递给她,轻声道:“今天的饭,吃吧。”
疯子接过馒头,凌乱的头发后露出一个痴痴的笑来:“饭!吃!”
下一瞬,她又把馒头扔得老远,“不吃,有毒,吃了会,睡觉。”她僵硬地抱住自己,“睡觉会,有妖怪,妖怪吃人,爹娘不要我。不要吃,不要吃!”
她不停地摆着手,往墙角缩了缩。
祝茗耐心地捡起馒头,再次递到她眼前,“没有毒,吃吧。”
她突然把祝茗推到在地,抱住自己的头,尖叫道:“不要吃,不要吃!有毒,骗子,有毒,不要睡觉!”
这尖叫响亮又刺耳,院内刚刚拜佛出来的徐逸推开门对祝茗道:“不吃就别给了,吵死了。”
祝茗点头应是后徐逸才转身回去。
“别叫了,真的没毒。”祝茗伸手拨开疯子面前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吃吧,吃完了你爹娘就会来接你了。”
“真的?”她问。
“真的,吃吧。”祝茗将馒头安稳地放在她手心里,见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转身回了府。
疯子把馒头吃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她低头,看到了被藏在馒头里的一封信。
她咽下嘴里的馒头,看着那封信歪了歪头,“回家,爹娘回家,我回家!”
她猛得站起身,把剩下的馒头全部塞进嘴里。转了一圈,选了一条窄路,狂奔起来。
边跑还边喊道:“回家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