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位于晋国中腹部,虽然四季分明,但也没有极寒极热的天气,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景色宜人,是一个宜居的好地方。而东州,要比京城往北,再往北,北到土地都被冻得硬邦邦的地方。
大雪连绵十数日了,就连路上的积雪都已经到小腿深,更不用说东州境内。
先批粮草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东州,由赵知州主持发放,解了燃眉之急。
而萧北燃则带着大批食物和药材在军队的护送下去往东州的路上。
宽大的马车辘辘前行,已经行了三日,为了不耽误时间,这三日吃住都在车上,一刻不停地向北出发。马车的外面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里面点着炭炉,热气从马车的缝隙涌出,遇冷变成乳白色的水蒸气。使得整辆马车像是一笼正在疾驰的热气腾腾的笼屉。
而笼屉里面的两只白白胖胖的包子正蜷缩在一起挤成一个。
萧北燃手里捧着一卷东州志研究,谢宁缩成小小的一团,埋在毛茸茸的狐裘里紧紧贴着萧北燃。原本出发时两个人还是各自占一边,越往北越冷,冷到谢宁牙巴骨打颤,小脸都是青色的。他靠近火盆,烤前面,后面冷,烤左面,右面冷,烤手,脚冷。他挪啊挪,蹭啊蹭,不知不觉就到了萧北燃的身边。
我挤,我挤,我挤挤挤。
正在研究条例的萧北燃终于发现了,他摸摸谢宁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他叹了一口气,掀开狐裘,谢宁一溜烟儿钻进去。披着萧北燃的狐裘,两人身上盖着自己的,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萧北燃又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谢宁感觉自己温暖的要发芽了。
萧北燃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把衣服掖紧一些,“早就说了北地苦寒,你怎么不听呢。”
谢宁宛若一条美人鱼,只露出一颗脑袋,歪在他怀里也看着他手里的书。
“我没觉得多苦啊。”狐狸毛钻进谢宁的鼻子,痒痒的,他蹭来蹭去,萧北燃给他按住。
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大黄掀开帘子就看见两颗堆在雪山里的脑袋紧紧挨着,一高一低,低头看着同一本书。听见声音,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他懂眼睛里的意思“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主子,再有半日就能赶到东州,是先找个地方扎寨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还是连夜前进。”
“别停,继续走。”
四只眼睛又回到书上。
到达东州城的时候已经快五更天了,州府门前还是大排长龙,男女老少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前缓缓挪动,犹如孤魂野鬼,一盏半新不旧的灯笼被竹竿高高挑起,照亮一小片区域,给游魂指引方向。
大部队的到来没有激起半点水花,百姓麻木地看着他们,然后又转过头去,盯着队伍最前面冒着热气的粥。能到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州府的衙役听见动静,早早出来迎接。
“将军,您可算到了,我们大人眼巴巴盼着呢。”一个衙役情真意切,看着一车车粮食眼睛里面水光泛起。
衙役又招来几个还没睡的人,大黄和大黑指挥他们把车上的粮食、药材、炭火搬进仓库。萧北燃和谢宁走到粥棚前面,看见形容消瘦的赵保名正和另一个衙役拎着勺子分粥。谢宁看了一眼,虽然不是米汤了,但还是稀粥,恐怕顶不了几个时辰。
赵保名看见他们来了,欣喜万分,他头发乱糟糟,里面还夹杂着草棍,眼睛抠进去,一笑起来掀起白皮的嘴唇当时就裂开口子,渗出汩汩鲜血。他不在意地舔了舔,道:“将军你们来了。”说完向萧北燃的身后望了望。
“放心,粮食一颗不少地都运来了。”萧北燃看见州府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熟睡的衙役。
眼瞧着一车一车的粮食运进粮仓,赵保名长舒了一口气,又皱眉道:“还是不够啊,不仅东州城里,外面也有很多逃难来的难民,粮食洒在水里,还是不够分,只能再加水,杯水车薪。”他定定地看着院子里的衙役,心疼道:“搭建草棚,好歹让他们有个避风的地方,我们所有人日夜不停,他们每天也就睡一两个时辰。他们都累坏了啊。”
搬完粮食,大黑和大黄来替下赵保名和那个已经熬了两个晚上的小衙役,萧北燃和赵保名商议后续事宜,谢宁路上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打算去草棚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需要帮助。
直到天边吐白,谢宁才从草棚里面出来。对于难民来说,粮食是一关,生病又是一关。饿着肚子尚且能撑几天,要是在这种天气生病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检查了几个棚子,病倒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也只能开一些简单的祛风止寒的汤药,再重的,就得让专业的大夫来了。
去取了药材,挑着棚子的旁边捡了一小块空地支起炉子煮药,虽说作用不大,但是药气也能缓解一些症状,非常时期,一点点气味也不能浪费。熬好了药,一碗一碗给他们送到屋里去,防止他们出来再病情加重。做完这些,已经日近正午。
萧北燃和赵保名还在商量,不知道是一直没睡,还是醒了又继续。他打了三碗清粥拿进去,三人一人一碗稀里呼噜喝完,萧北燃和赵保名继续,谢宁窝在一个角落倒头就睡,从清醒到入睡都没用一秒钟。
谢宁是在床上醒来的,身上盖着萧北燃的衣服,房间里面只剩他一个人,看了看日头,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人还忙着,他也出去帮忙。
大黑领着衙役们在研究怎么能让草棚不透风,泥巴挖出来的瞬间就被冻住了,根本糊不到墙上。谢宁路过的时候告诉他们把水浇在草里被冻住以后照样不透风。大黑他们大赞,拎着水桶就去河边拉水。
后半夜只检查了一小部分人,剩下的还有很多,他揉揉眼睛,继续。
掀开门帘,却看见草棚里面已经有一个浑身书卷气的布衫青年正端坐着给难民诊脉,无论是手法还是经验,都比谢宁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他一边诊脉,一边轻声问了几句,一边记下方子。手边已经攒了一摞了。
谢宁走过去拿起方子,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干,他还是取药材煮药好了。青年专注于病人病情,并没有注意到方子被谢宁拿走。
等到他急急忙忙跑出来找方子的时候,才看见谢宁已经支起七八个炉子熬上药了。
他蹲下来,张开两只手在药炉子上取暖,看着谢宁摞在炉子边的方子,拍拍胸口道:“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不会。”谢宁盯着炉子里的火。
青年揭开炉子闻了闻味道,然后往炉子里面塞了两根细柴,道:“我倒不是怕辛苦,就算是丢了,我再诊一遍又有何妨,只是这里,笔贵、墨贵、纸贵、时间更贵,我耽搁得起,病人不行。”
谢宁抬头看他一眼,这人面容清瘦,身量修长,一身灰黑色的棉服已经变成灰白色,举手投足都颇有古意。
“我叫范西楼,是这次春闱的举子。”察觉到谢宁探究的目光,他打着哈欠笑着解释道:“我家就在附近,尚能过得去,就来这里做义工帮忙。”
“春闱,时间不多了。寻常举子都会在家温书,你倒出来了。”谢宁淡淡道。
“我读书本也是为了维护一方百姓,如今百姓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范西楼道。“我瞧着你年纪不大,你也是来这里帮忙的吗?”
谢宁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道:“我叫谢宁。”
“小谢公子人中龙凤,又有慈悲之心,日后必成大器啊。”范西楼夸赞道。
闲聊了两句,又听见婴孩的哭声,范西楼匆匆赶去。
熬好了药,分发下去,替班的人也来了,谢宁走到一条小巷子里,然后消失。
一炷香后,谢宁出现一座古朴的建筑前。建筑呈塔状,整体为黑色,共有六层高,飞檐翘角,站在下面往上面望去,沉沉的压迫感。他翻身上了窗户,一路避开人群,径直走到最高层。高耸的书架上摆着一尊兽首,谢宁左右各拧了几下,书架移开,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托起一盏小蜡烛,谢宁顺着洞口进入。蜡烛只能照亮极小的一片区域,可以看见满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谢宁打开一个,是一堆泛着金光的金银器物,再打开一个,是一堆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再打开一个,里面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董物件,他一连开了好几个,才找到一个装满银票的箱子,他拿了厚厚的一叠揣在怀里。
他踢了几脚把打开的箱子都关上,然后踱步走到最里面,取下摆在架子最上面的一个带机关锁的箱子,他犹豫一会儿,打开来。
一张黑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里面。
哈哈哈哈,疾驰的笼屉,不管什么时候看到这几个字,还是想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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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冰天雪地人情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