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珠的爷爷住在H市近郊别墅,那里曾是H市房价最高的地方。柴此生创业成功后便花了很大一笔钱专门购置一栋别墅给柴家二老养老,结果刚装修完,柴珠的大姑二姑三姑和叔叔就立刻带着全家搬了进去。
别墅所有的房间都被占满了,唯独没有柴珠跟柴此生的房间。
那里好像并不是他们的家。
柴珠瞥了一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柴此生,对方不仅要操心柴氏上下五百多名员工的生计,还要为那些扶不上墙的亲戚费心。
父亲应该很累吧。
柴珠心里一阵唏嘘,默默让司机把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
回到柴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那些人早就吃完了饭,正其乐融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柴珠叔叔的儿子柴明智坐在一旁打游戏,而柴珠奶奶正时不时给他递切好的水果。
“爸妈,我跟珠珠回来了。”柴此生进屋,大衣挂在手肘,面容冷淡。
柴珠爷爷“嗯”了一声便继续看电视,反倒是柴珠大姑站起来笑得谄媚。
“此生回来了,快坐。”
明明是叫回家吃饭,结果这些人自己吃完不说,连饭菜都不留。
“你们吃过饭了吗?”柴珠就问。
柴珠大姑:“吃过了。”
柴珠点头,转身就进厨房。柴家的保姆正在洗盘子,看样子今天晚上的晚餐非常丰盛。
“还有什么吃的吗?”柴珠打开冰箱,她倒是不差这一顿,只是有些担心开了一整天会的柴此生顶不住。
这些年来柴此生的身体状况是肉眼可见的差,她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句,但每一次都被柴此生给岔开了话题。
久而久之柴珠心里的预感愈发不好,总觉得柴此生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有肉有菜,就是不知道小姐要吃什么?”保姆满是水渍和泡沫的手随意往抹布上一擦,着急过来帮忙。
柴珠瞥了一眼水槽中满当当的脏盘子,摇头:“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来就好。”
她麻利的找出需要的食材,然后很快就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油花上漂浮着碧绿小葱,香味诱人。
柴珠把面端出去,正好客厅里他们在说话。
“公司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柴珠爷爷的眼睛终于舍得从电视机上离开,难得停留在大儿子身上。
“......董事会那边不知道会不会通过。”柴此生沉默片刻才回道。
“不是让你去做工作了吗?”柴珠奶奶立刻插嘴,给大乖孙的水果也不喂了,“你弟弟进公司是去帮你的,你身体不好,也想早点退休,那就把总裁的位置让给此海。他是你亲弟弟,让给一家人总比给别人强。”
听到奶奶的一番话,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那小叔除去在柴家二老心里是个宝之外,在外人眼里就是十足的妈宝男。四十多岁了,去医院看病都还要老婆亲自带过去。
而他们的孩子柴明智更是如此,快二十的人整天只知道打游戏,能考上H市排名前十的大学靠的还是塞钱进知名球队,用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走后门进去的。
柴珠不知道柴此生心里作何感想,反正她在这满是吸血鬼的家庭里只觉得窒息。
“大哥,我上次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吧?”大姑走了过来,也插了一嘴:“妍妍马上就大四了,她男朋友已经去了哈佛,她什么时候能去啊?”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柴此生按着眉间,他头有些疼,却不得不回答家里人的问题:“妍妍去哈佛的事没那么简单,我搞不定。”
一听到柴此生的话,柴珠大姑立刻急了,音调拔高特别尖锐:“你怎么搞不定?你都能把明智塞进明大,为什么就不能把妍妍送进哈佛?这不公平,她也是你亲侄女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全都在盘算着如何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柴珠手里的汤碗很烫,但她的心也很冷。
“哐当”一声,盛满了面的碗毫无征兆地摔在地上,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布满污渍。
碎片飞溅,划过柴珠笔直的裤腿。
“你怎么回事,连个碗都端不好。”柴珠奶奶气得翻白眼,阴阳怪气:“果然是女孩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不知道你女儿听到你说这句话,心里会作何感想。”柴珠面无表情跨过碎片,掏出手机给柴此生的司机发信息。
他们要离开,马上离开。
“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柴珠奶奶瞪着眼睛,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着柴珠的鼻尖。
“对。”柴珠慷慨承认,“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大宝贝孙子,他都不把你当奶奶看,你怎么让我帮你当成奶奶看待?”
柴珠奶奶没想到向来存在感极低的孙女竟然刚当面怼自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柴珠,你也太不懂事了,不能对奶奶没礼貌。”柴珠大姑也开始帮腔,端出了长辈的架子。
柴珠看向自己的大姑:“大姑,你看开点,妍妍天赋就这么高,只会跳啦啦操是跳不到哈佛的。”
“你......”
“还有,去哈佛不是你说的随便捐一栋楼那么简单。就像你买包配货一样,先必须买一堆没有用的垃圾,等到把那些奢侈品哄开心了才有买包的资格。那些国外名校也是如此,互相比拼谁捐的更多,等捐到校方高兴了,才勉勉强强给你一个考试的机会。要是没考过,前期付出的钱只能打水漂。”
“我爸没你想的那么有钱,就算有,也是要留给我的。”柴珠瞥了一眼大姑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更何况大姑你都戴得起两百万的表了,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到哈佛捐一栋楼算什么呢?你说对吧。”
大姑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指着柴珠说不出一句话。此时客厅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
“爸爸,我累了,想回家。”柴珠对柴此生轻声说。
她想回他们自己的家。
柴此生从沙发上站起,大衣一直搭在他的手臂上从未放下。
回到车上,柴珠默默看着柴此生。
柴此生正在回复信息,见状不由得一笑:“你看我干什么?”
“你不骂我吗?”柴珠没听出柴此生的语气有生气的情绪,稍微松了口气。
“你那么能说,我怕说不过你啊。”柴此生关上手机,靠着椅背轻笑。
“我真的忍不住了,”柴珠小声嘀咕,手掌放在膝盖上,双腿并好像个小学生,“明明我们也姓柴,怎么感觉像是两家人。”
“算了,别跟他们计较。”柴此生摇头,“这样只会累到自己。”
柴珠看着窗外的夜景,还是忍不住问道:“爸爸,叔叔真的要进柴氏吗?”
这些年柴家二老一直都在给柴此生洗脑,让后者为小儿子铺路。可柴氏是柴此生一人创立的公司,当初创业加班应酬喝到胃出血,柴家其余人根本没给任何助力,反而一直都在吸血。他们就跟蚂蟥一样,不吸干绝不善罢甘休。
柴此生没说话,手搭在一旁,闭眼假寐。
正当柴珠想要进一步询问时,尖锐的气鸣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冲击力。天与地在柴珠的脑海里调转,整个世界在静止中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珠的耳鸣终于减弱了半分。她很想吐,却不得不咬牙忍住。
行驶在途中的车子遭遇了车祸,车身完全变形。柴珠狼狈地解下安全带,想要去查看柴此生的情况。
失控的车辆是从柴此生座位那边撞过来的,破碎的车窗玻璃散满一地,浑身是血的柴此生被车门挤着,一动不动面色灰白。
“爸爸,爸爸?”柴珠的脚被卡住,她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能急促地呼喊着柴此生。
救护车还没来,惨烈的车祸现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在嘈杂声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打开了另一侧还算完好的车门,柴珠就像是深陷沼泽的孤鸟一般被一股大力拉了出去。
她的脸颊被炙热掌心捧着,温度传递,让高高悬挂的心脏终于跳动了一下。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呆滞的柴珠思绪被拉回,抬眼间闯入了徐加祯焦虑的褐瞳之中。
“徐加祯,我爸爸......”柴珠睫毛颤动,滚烫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她喘不上气,一双无形的手在扼制她的咽喉。
麻木感从指尖末端传来,像是电流一样直击心脏深处。柴珠像是被切掉了翅膀的鸟儿,卸力倒在徐加祯的怀中。
“我爸爸,我爸爸......”她基本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车祸造成的巨大冲击正在创伤她的大脑。
“闭上眼睛,没事,没事的。”徐加祯脱下黑色大衣,把柴珠盖得严严实实。
救援人员很快来到车祸现场,柴此生被送进医院接受抢救。柴珠失魂落魄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加祯挡在柴珠面前,替对方应付了前来录口供的警察。等到走廊重新恢复安静后,高大的男人屈膝蹲在柴珠面前,抬眸的眼神炙热而关切。
“怎么样?”他声音很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柴珠白皙的脸上惊魂未定,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对外界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徐加祯,”末了,柴珠终于从自己的壳里爬出来,鼻尖和眼眶都很红,“我好害怕......”
她仰着头,无助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纤细的手指像是藤蔓,轻轻扯住对方的衣袖。
只是这羁绊太轻,只要一用力就会断掉。
徐加祯叹息一声,睫毛下阴翳一片,遮住从不让人知晓的心思。
他终究还是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