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晃动传来,凌冰舞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手表,距离飞机降落还有一个小时。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经过气流不稳定区,将有持续颠簸…”紧接着又是一段英文。
靠近雪山,气象变幻无常,也见怪不怪。凌冰舞这次来洛冰峰的计划比较突然,谁也没告知。
飞机的舱口刚刚被打开,零下二十度的罡风便卷着雪粒子冲进来,像千百把冰锥同时扎进鼻腔。
洛冰峰虽属滨城,但这里的景象和城区大相径庭,少了灯红酒绿的繁华,多了几分自然纯净的圣洁。
关闭了手机的飞行模式,冰舞才发现有十几条未接来电。最新的几条都是云朔打来的,她顺手给拨了回去。
那头传来一个男人闷闷的声音:“冰舞!你上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人!最近凌云都紧张成啥样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赞助的,怎么你这个经纪人还玩消失呢?”
“哦。”冰舞敷衍地应了声,等那边吐槽完,才平静地说下去。“无妨,那个赞助商我了解,无非就是打的凌云地盘的注意,多半赞助是假,鸠占鹊巢是真,我们要是拿了他们的钱估计连训练场都保不住。”
对方叹了口气,无奈道:“维持训练的资金确实紧张。”停顿了几秒转而语气暴怒:
“都怪罗绪那王八蛋!”
凌冰舞眉头紧蹙,咬了咬嘴唇。
她和云朔一起创办了凌云滑雪队,上月队里的种子选手罗绪刚获得高山滑雪全国赛第一。
这本该是凌云扬名立万的契机,哪知罗绪转头就退队加入了凌云的死对头飙林。
原因是他和飙林股东的女儿搞在一起。
罗绪之前在队内也有一定的人脉积累,这次退队还顺走了很大一部分人才和训练资源。
他不算天赋型选手,凌云为栽培他倾注了所有资金和人力,哪料他出了成绩就把曾经的恩人一脚踹开,典型的过河拆桥。
经这么一折腾,凌云几乎人财两空,毕竟之前谁也没料到罗绪会闹这一出,连毁约的赔偿金都像是小人的施舍。
缺钱缺人缺地,滑雪队很难继续支撑下去。
冰舞强忍心中怒火,尽力保持冷静地跟云朔说:“没事,留得青山在,我现在正在洛冰峰物色新的训练场地,很快就会回去。”
那头疑惑:“洛冰峰?你和谁一起去的?”
“就我。”
“你一个人?一个女孩子上雪山?”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你没看新闻说有多少探险队在雪山失踪吗?你当上山是过家家呢!你现在马上!立刻回来!或者赶紧发定位我速速过去!”
话筒里传来了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电音。
冰舞望了望窗外阳光灿烂又湛蓝无边的天空,又瞅了眼天气预报,轻笑一声:“没事儿,没那么倒霉遇见小概率极端事件,放心好啦。”
随后挂断了电话。
云朔有个残疾的妹妹要照顾,冰舞不想多麻烦他。
-
上山后,当天下午冰舞就被啪啪打脸。
寒风,如刀割般凛冽,呼啸着在洛冰雪峰肆虐。
起初晴空万里的洛冰峰会在一瞬间风雪大作气温陡降。冰舞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满面春风变得阴云密布。
环顾四周,依旧是白茫茫一片,视线能见度不足五米。天阴沉沉的,卷起的雪花如同利刃,刮到脸上生疼生疼。凌冰舞紧了紧滑雪服,压低帽檐,但四面八方袭来的风无孔不入,让人无法站稳。
气温太低,定位仪器已然失效,通讯设备在山里接收不到一点信号,视野之内也没有山洞一类的庇护之所。
冰舞用滑雪杖小心翼翼地试探雪面,不敢随意动身,雪地里每一步之下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她一边利用仅剩的体力吹着求生哨,一边用滑雪杖在雪地里勾勒求救标识。
但很长时间过去,冰舞没听到头顶有直升飞机路过的声响,周围也不见人影。耳边响起一阵阵雪球滚落的声音,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沉默的十五分钟》里雪崩席卷而来吞噬人的场景。
在自然的恐怖力量下,人还是渺小如同蝼蚁。
后悔没听云朔的“老人言”,冰舞胡思乱想中,附近的雪声里似乎在某时夹杂了其他声响,有点像猛兽的低嚎,又似人类的行动。
是一种践踏在雪地中,陷入又拔起的感觉。
恐惧感压抑心底,冰舞警觉地在雪地转圈,目光不敢在某一处停留多时。
嘶、嘶……
声音越来越明显,冰舞能模糊感觉到眼前朦朦胧胧的白纱帐中,有一个蠢蠢欲动的黑影在靠近,她攥紧手中的滑雪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明明未知的危机近在咫尺,内心反倒镇定,像极面对生死的淡然。
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它来了。
“都这时候了,谁还在怕的?”冰舞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缓缓举起手中的滑雪杖,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
眼看那团黑影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饿虎扑食,冰舞眼瞅着时机差不多,还没看清对方的样貌就拎起登山杖一顿糟打。
“恶狼,滚开……啊!”啪啪几杆子下去,伴随着稀奇古怪的叫声。
是不是真打到恶狼不好说,冰舞一个滑溜后撤正好踩到松散的雪堆,旁边的雪在被踏破的那一刻接连塌陷,她清瘦的身躯也跟着一起陷下去。
这回真完犊子了。
“救命啊!”冰舞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据说人在死亡之前,脑海中会浮现出一生的画影,但冰舞脑瓜子空荡荡的,身体也没有一直下坠的失重感,更像是落到一半突然有什么在用力拉拽她。
随之身边突然安静下来,刚才躁动的心也逐渐平定。一睁眼,凌冰舞发觉自己已经安全落在平地,身上并没有任何搏斗或者磕碰的地方。
除了面前多出一个用毛皮包起来的庞然大物。
上身被花色的毛皮袄包裹,戴着一个因纽特人一样的毡帽,看上去圆滚滚毛茸茸的,模糊看确实让人分不出是野人还是野生动物。
他缓缓站起,扯下了遮住脸的围巾。
冰舞那不可置信的目光逐渐抬高,由平视变成了仰视。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鼻梁高挺得近乎锋利,就像藏于陋岩中的冰种翡翠解开封印一般。
直到看清那双深邃又灵动的荔枝眼,冰舞才判断出刚刚被她当作野兽的“庞然大物”竟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一时间她超级希望被打的人是罗绪。
“你好?”冰舞渐渐放下戒备,小碎步怯怯地上前,用登山杖小心又轻柔地戳戳了他的胳膊,“对不起,是你救了我吗,你有没有受伤?”
吼哈!
他没有像正常人说话那般回应她,反而猛地叫出声,着实把冰舞吓瘫在地。
“哈哈哈!”看到冰舞的窘样,他直接笑破了音。
凌冰舞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狼孩”这个词。
“你……你是人吗?”冰舞缓了缓受惊的心脏,躺坐在雪地下意识地蹬脚后退了几步,平整的雪面上多出了一道短短的痕迹。
“不然呢?”他蹙了蹙浓密的眉毛,理直气壮地反问,“我可是救了你诶!不道谢就算了,见人二话不说就动手,太没礼貌了!我们不认识吧!真是白瞎我好心还想救你一手。”
原来他会说人话。
一顿输出下来,冰舞怔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婆娑着两手的指尖。
这还没完,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后半排牙齿:“你知道我怎么发现你的?”
冰舞愣了一下,想了想:“是看到我在雪地里画的求救信号吗?还是听见我的求生哨了?我还觉得我吹的不太标准。”
“是不太标准。”他扶着下颏,用一双单纯的眼神睨她,“我以为是我家的狼丢了。”
“……”
凌冰舞顿时两腮都被气充的鼓鼓的。
被他救了一命,也被他摆了一道。
一瞬间感激和敢怒不敢言两种情绪堵在冰舞胸口,但她显然没时间郁闷。
她赶忙扯开话题:“我在这迷路了,你知道怎么下山吗?”
“又是迷路的?这周都第七个了。”那男孩嗤笑一声,掸了掸身上的雪,似乎没有很意外,没有闲扯别的直接熟练地蹲下身,“上来吧。”
这波操作看得冰舞一脸迷茫,疑惑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这意思是要背她下山吗?
冰舞有点羞涩,除了她弟弟宋茴外还没人背过她,解释道:“我会滑雪。”
“你确定?”
“嗯。”
“你自己说的啊。”
这话总给冰舞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自己刚夸下海口就退缩实在丢脸。再者说他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反悔的余地,转身就走。
冰舞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接连走了一段时间没碰到什么棘手的情况后,自己上山后就悬着没落的心才稍微平稳了点。
半路上她总还对自己先前的莽撞耿耿于怀,但又觉直接开口再道一遍歉很没诚意显敷衍,于是绞尽脑汁想找点话题缓解尴尬的氛围:“我该怎么称呼你?你是住在这的人吗,我看你穿的挺特别的?还是单纯来滑雪?不然就是喜欢探险?”
他应声回头,只轻慢地说出三个字:“宋知寒。”
然后没了。
但是凌冰舞也没说话。
几分钟安静后,宋知寒略带惊讶地第二次回头看她。
她的嘴就像贴了封条,岿然不动。
他只好怏怏回头,脸上写满了“怎么什么都不追问,礼貌吗?”。
这招数凌冰舞可太熟悉了,对于可能利用故意冷漠来吸引别人注意的人,最好应对方法就是也保持沉默。并且如果对方真的是不耐烦不想讲话,自己不硬贴的行为也很显得有自知之明。
只不过虽然没有言语,心理活动却很精彩。除了有让他“计谋”失败的窃喜,还有一点意外。
但不开口也只是暂时的。
天越来越暗,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伸手不见五指,却没看见要到山脚的迹象,加上之前迷路消耗太大,冰舞现在有点体力不支。
“还有多远能下山啊?”冰舞望着眼前没边没际的白雪,开始心神不宁。
“快到了,从这下去就是我家。”男孩语速不急不慢,胸有成竹地竖起拇指指了指下面。。
冰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傻眼。
这是一个很长的陡坡,说是半个悬崖也不为过,雪道峭如天梯,断垣残壁上碎石嶙峋,随便几颗凸出的尖石都能把人磕的头破血流,别说滑倒底,单是躲避岩石就已经够呛。
顶级高山滑雪运动员都不敢这么玩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半吊子业余滑雪手。她有点后悔没问清楚,原来最后一段路这么硬核。
男孩看着她僵硬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一声:“怎么,不是说会滑雪吗?”
“怎么办,这个好像确实有点强人所难,逞强只怕会粉身碎骨。”冰舞虽然要面子,但也是惜命,心里暗暗道,“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丢人。”
“还是你背……”
正当她开口时,宋知寒骤然脸色一变,倏地伸手将冰舞一把拉入怀中,冰舞一个措手不及撞上了他冷峻的视线。
“做什……”
冰舞话还没讲完,他猛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目光警惕地扫射周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嘘!别出声,附近有东西,而且,来的不太友好。”
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弥漫周围,两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