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同耀,银河如瀑。
神域中部的宫殿数人汇聚,空前繁忙。
院中前后的草药被铲除大半,灵土裸/露。
药气,血气,伴着时而间断的交谈与脚步声。
林观鹊五感闭塞,身上挂着不知徐留下的血水,她胸前的皮肤孩留有血液的热意,不听安抚地胡乱起伏。
细麻的痛楚蔓延到指尖,林观鹊的意识留在内室,徒留一副躯壳在外,迟迟静不下来。
十日不见,是她的想念作祟,驱使她下界,想做完正事后去不知徐的屋子瞧上一眼,她万分庆幸自己没赌那口不知徐跑掉的气,维持表面的冷漠等人回程。
她若不在那,难想不知徐会不会因不及送医而于仙山就此丧生。
一切都在意外后的复盘中庆幸,不知徐一直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总有丢不掉的赤诚与热枕,救人水火,扶惩危难,侠肝义胆。
起初正是把住这一点,她才在最初以身示弱,显出神殿面对的困境与危机。她算到不知徐会因此愿意好好留下。
可如今,林观鹊说不出悔恨的滋味,心口钝痛,指尖掐入倚靠的木柱。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却还是将人越卷越深。
近百数的药用在不知徐的身上,每一分的味苦都没绕开她的唇舌。
当初在秋桐音跟前那句暗指某人用药多的胡诌,一语成谶。
她耳朵里尽是不知徐闭眼前的最后几句话,源自于她失去防备而脱口而出的阿徐。原本无惧被拆穿,可最不当是这样的方式,她渴望不知徐好好站在跟前同她置气。
不像如今合着双眼,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哗哗——
正门被拉开更大一段。
“神司。”一位老者倒着眉,来到身前沾满血迹的林观鹊身边回禀:
“守护人的命是暂时吊住了,但心脉断得太彻底...只能以神力衔接温养,池掌梦使正在试着引星辰之力入命,虽能暂稳住状态,也估不准能撑多久。”
性命暂保......虽说也算好消息,但林观鹊松懈不下半分,“劳您费心多想些办法,只要她能醒来,那张冰床就能重塑她的心脉。”
“唉...是,老身尽力。”
长缺叶刚回便闻此事,赶来听得此话,停在林观鹊身侧疑惑道:
“怎么弄的?心脉一向埋得深,修为越高防护层越厚,稍微有些修为的人都不至于心脉被一剑完全斩断,那得是遇到高出好几个阶层的强者才有可能。
不知徐这么高的修为,你叫那六界战力最强的风雷神出手杀她,都未必连那藕断丝连的丝都没有。”
可不是吗...林观鹊颓然闭眼,“为恶之人控制了一个孩子,利用她不设防的善念,捅了她一刀,精准且无余地。”
她生平最恨便是利用善意的阴谋,这种恶徒,都不配被称作对手。
那个孩子她是见过,当日扬声指向躲在密林之中的竹尘也是此人......
“跟异族有关吗?”长缺叶问。
“不好说,但多半逃不了干系......”林观鹊直觉有大事将临,原生浮燥难平的心声倒是在此刻缓下,
“你觉不觉得,很久没有听到异族大片梦魇突袭的消息了?”
自从默海一役后,异族开始争权,按照竹尘徒弟的说辞,极穆以极快的速度成为族长,而后便一直隐匿,不曾大肆出过手。
这极不寻常。
“他们在布控。”长缺叶言之凿凿,视线带向后方,“我把迟欢绑上来了,你要不去审一审?”
“绑上来...”林观鹊听得重要字眼,抬起眼对上长缺叶眉间未退的寒色。
长缺叶牵开唇瓣,“如果今天去的是你,她企图杀我的一刀少说会得逞两成,入你心肺一指。”
“你说迟欢杀你?”林观鹊为之震楞,弑神可非小事,迟欢身份特殊,岂敢如此...
她扫过长缺叶上下:“可有受伤?”
长缺叶摇摇头,看向室内,“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对谁都设防。”所以她才断言,林观鹊去或会受伤。
此话无疑让林观鹊更为怄气,撇下长缺叶入内,在屏风侧远远望了一眼面上毫无血色的女子,袖中的十指一紧再紧。
不过一会,林观鹊收了视线,大步迈出,走过长缺叶身侧,“去见迟欢。”
“这样去见吗?”长缺叶提醒:“一身血气。”
“对。”林观鹊头也不回向外。
......
主殿正中,殿门大敞。
迟欢被绳索束缚在椅子上,枯树枝盘上雪发,失了平日装扮的珠光,连带褪去了稚嫩气息。
血气随风入内,较之林观鹊入内的步子还要快上些许。
迟欢视线扫去,吞咽唾沫,还是在斟酌中出声:“神司姐姐...你这是...”
“这是不知徐的血。”林观鹊入内便说了出令人意外的话,“我是来感谢你的,多谢你不想见我的暗示,才让我有救到不知徐的可能。”
她若去了默海,就算当即得信,也难及时赶去。如此,也当谢得。
“我猜想神司懂我的意思,看到掌梦使的时候,就知道赌对了。”迟欢始终不敢正眼瞧人,带有鼻音。
“赌什么对了?”长缺叶哼笑一声,“你对我那招可不像是赌,是奔着要我命去的。”
“有人看着,我没法收敛。”迟欢强撑笑意:“因为爹之前说,掌梦使就是看着嬉皮笑脸,心眼指定同蜂窝似的,所以我觉得我伤不到你...”
长缺叶瞥了眼林观鹊暗沉的脸,一阵唏嘘:“老海主看人真不准...谁蜂窝...”
“是谁在看着你?”林观鹊先问,随即又猜:“你可是受人牵制,他们让你来杀我,你恰好觉得,只有答应才有机会被我们带离监视?”
迟欢缓缓点头:“是......”
是?林观鹊眼中的失望交着嘲意,她心知肚明:“你就算一击得手,也不可能就此杀掉我们,你的作用不过是牵制我。”
她替迟欢造了个看似完整实则有漏的解释,便是想看看能不能听到辩驳。
林观鹊无心力多做周旋,直言道:“包括你被带来这,要同我说得话都是预设好的对吗?”
“方才我提不知徐,你没有一点反应,是知道些什么?”
迟欢一旦做出此事,势必会被带回,背后的人怎么会不清楚?怕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若不知徐今日不是意外,始终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那这个仙山怕是藏有恶人,还有不少祸端。
见人垂首不语,林观鹊前去,解了捆住人的绳子:“迟欢,这里是神殿,你当有判断。”
迟欢拿上双膝,将脚搁在椅子边缘,抱着自身蜷缩起来,依旧未言一字。
渐渐有风来,她从口齿中溢出的啜泣越来越长,咬着手臂试图堵住自己发声。
林观鹊瞥了眼长缺叶,长缺叶会意,拂衣坐去迟欢身侧,半是诱导半是安抚:“你可是默海最尊贵的公主,平日我们都给你面子,干嘛要受人欺负?”
这话刚说,就听“哇——”的一声,道道哭声如急雨袭来。
便是等人发泄结束,双目空空,长缺叶才拍拍人后背调侃:“唉,你要杀我,我还得安慰你,你说我多惨呐......”
迟欢本非恶徒,万般不得已,哪能直面送到跟前的讨伐,愧意油然而生,加之实在无法,最终还是颤着抬头,撞入林观鹊静谧而能随时卷起骤风的长眉暗目。
虽不得深入,但能短暂心安
“默海...”迟欢将原来准备好的话吞下,重新来说:“商队来此总会用陆地的食物和我们换取鱼虾贝壳,那段时间,接连几日都有商队带来很多稀珍食物,可直到某一日,我的族人一大半中了毒,我们一家只有我好好的。”
“人族皇室的贵妃以此为胁迫,逼我给她千数阵石,我不得不从,后来,毒是解了,他们陷入沉睡中。
又来了一个叫极穆的男人,我只能去挖更多的阵石,每给五百颗,他便救醒一个人,并且...他最后才会救我的父母。”
极穆...林观鹊半倚在桌案边缘,并不意外听到这个名字。
“为什么我们没有感应到禁地的阵法有动荡?”长缺叶问。
迟欢偏下头,气息长进长出,“默海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埋有阵石,你们先前所见的禁地,不过是海底深处裸/露的一小部分。其实在默海里的任何一处向下深挖,都能挖到阵石。
这是默海世代守护的秘密,除了单传的继承人无人知晓,不知他们从哪里听得...我知道我违背了祖先守护阵石的遗愿,但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族人丧生。”
“你可知他们要这么多阵石做什么?”林观鹊问着,默海之辽阔,若地下全是阵石,便是要毁天灭地也完全足够。
迟欢回道:“我就知道个大概,我有看到他们将那些阵石拖去仙山方向,说是要按照阵术的轨迹覆盖什么大阵,仙山一个活口都不会有。”
仙山,阵术,覆盖大阵,无活口,林观鹊提炼出数个关键,在脑海中拼凑。
须臾之间,灵光乍现,她向长缺叶看去,有了猜想:
“仙山山脉的排布本身就是一个大阵,几座峰头分列五处,各为阵眼,越是修行,灵气就越浓郁,灵气浓郁就更有助于修行,此阵相辅相生,所以仙山灵气弥漫,是最适合灵修之地。
若将每个峰头的地基用成千阵石覆盖而替,那便是将原有的阵法变成相互辅助的梦魇大阵,一旦有人入梦,便能快速席卷到整个仙山,届时仙山众人都会身处其中,受到梦魇侵害。”
长缺叶点点头,颇为认可:“神司所言不无道理,若真如此,可不是闹着玩的,仙山怕是会就此覆灭...”
“不知徐的事呢?”林观鹊转向迟欢。
“她我倒不太清楚,只知道不知徐的性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但...如果刚才所言成立,那我倒是知道为什么...”迟欢说。
迟欢先提了前事:“过去的凉漠其实是绿洲,便是当时的部族伤了风雷神的神使,以至于那一界内再无雨雪,久而久之成了荒原。最后还是造物神心慈,用生灵神剑从人间引了一道河流,收留避世的一众。”
而后才说了其间的联系:“不知徐如果死在仙山,无论真凶是谁,仙山都难逃罪责,按照规则,弑神之罪会使仙山不再受神殿的庇佑,届时梦魇大阵一开,仙山就无人可救,是必死之局。”
天神庇佑下界之众,其间从不包括不敬神者,故而下界之人对天神是敬爱,也是畏惧与恳求。
“还真是出好计谋...”林观鹊瞬间理清楚脉络,看得通透:“仙山汇聚下界八成英杰,一旦被毁,其它部族都不具备与异族对抗的能力。
离间仙山与神殿之后再对仙山出手,若得逞,日后我们一旦再同异族开战,便也无仙山作为辅助之力。”
所以异族布局的第一步,便是毁掉仙山。
若将六界比作一国,神殿是前锋,仙山便有最庞大的兵士。
能与仙山比肩的仅有昔日的妖族,如今妖族零散不成气候,捣毁仙山相当于削减六界大半的力量,也削弱神殿开战时的臂膀。
“不知徐还真是被卷进来的......不是恰好。”林观鹊砰得拍向桌案,恼怒更甚。
橘崖峰的事情从最初起就是一个引子,现在也猜不出竹尘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定脱不开干系了。
长缺叶想到一处:“极穆不是要不知徐拿参星图吗?怎么又对人下死手呢?”
林观鹊摇摇头,只能天马行空作想,“怕是她的命能比参星图更有价值...”
既然极穆一开始就叫不知徐小老虎,必晓不知徐是妖,如此来做...莫非...
虽想不透,但林观鹊在心中做了一出假设,倘若不知徐是妖族有身份的人,一旦死亡,就足以加深神殿、妖族、仙山的三方矛盾。
六界局势可就要大转了......
“你回去知道怎么说吗?”林观鹊长舒一口气。
迟欢很是上道:“就说他让我说的我都说了,他让我告诉你我被他威胁,爹娘危在旦夕,让你救我们。但其实你救不了......因为我的族人是因药物昏迷,而不是梦......”
“他设计把你送来,可不是针对我。”林观鹊提醒,此举看起来莫名其妙,仅有一个可能:
“无论如何,你今日的举动却足以让默海和神殿分割,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仙山一样,默海失去神殿梦境的庇佑,你日后也会完全受他的控制。”
“我知道...但我没有选择。”迟欢目含死水。
伴随数道叹息,林观鹊说:“你回默海按照他说得继续做,阵石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会忍太久。”
默海的人总需要被解救,她拦截阵石的用途会比去默海掐断源头更好。
“好。”迟欢点点头。
疾风穿入,有脚步到近处。
门外有仙侍前来通传,语态焦急:“禀神司,荒海的织梦者来讯,说意外发现了异族在界内的藏身之所。”
林观鹊眼中遍布阴霾,她正满心的气无处可施,送上门的磨刀石,可没有不理会的道理。
“来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