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步伐不算矫健,却踏地有力,加之身着坠地白袍,包裹出神秘之态,呼应林观鹊的白衫。
见人步履不快,清怀自远榻处上前,搀扶住长缺叶,近耳处低声:“长老,我来扶您。”
听到相熟的声音,长缺叶将头偏去,在垂低的帽檐下得见一双扶住她的纤手,如常压低嗓音,扮演文长老的角色:“诶,好孩子。”
清怀将她扶至桌边,引她入座,长缺叶欲扮演年迈,一手撑着长拐杖,一手撑在膝骨,做到细处,原本文长老并不如此,反而是行路如常,不显老态。
但既然是扮一个谁都没见过的人,除了外形,也不需太过相似。只有扮演越费心,才会越不像自己。
正想着,她扶膝的手被盖住,清怀自她身边蹲下,手中力量适中,替她舒缓腿脚。
长缺叶稍稍发愣,落至清怀头顶的目光逐渐柔和,不说别得,清怀向来极有眼力,知道人需要什么,勤恳任劳,是个极好的孩子。
视线一旦带上情绪,就使人隐隐察觉,清怀自然侧首向上,示以敬意。
四目相对间,清怀持重的面色一晃,手上力量松去不少,虽说面容大半遮挡,仅余一双眼睛,但朝夕相处过的人,岂会认不出是谁。
不过一瞬,清怀回正脑袋,在下一息间平复心绪,跪坐在侧,放心加重揉捏的力量。
便是这番主动的顺从,无意间突显其地位。
“您...”老海主几番打量,视线都被素袍格挡,一时困惑至极,向战立起身的林观鹊求问:“神司,不知这位是?”
林观鹊刚将师徒相见的场面收入眼中,便听老海主这番怀敬的语气,不由走向长缺叶几步,将文长老的身份做实:
“先师应曾同您提过一位文长老,文长老是神殿辈分最高的强者,历代神司对其颇为敬重,极少现身。”
提不提倒是一出客套的说辞,先师是否讲过文长老她不晓,总之,绝不可能见过。
这个身份,择得恰如其分,既不会露出马脚,又能在辈分上高出老海主夫妻一截,加上地位身份,能镇住场面。
老海主倒像是忽而想起什么,客气抱拳敬以礼数,彻悟道:“是有提过,一时未想起...文长老勿怪,向您问安。”
“不多礼了,没人见过我,认不出是自然......”长缺叶压声,拿前事打趣:“我倒知道默海主威名,您爱子的声名传遍六界,当初在云梯下骂小鹊的师父时,我在殿后都能听到,也是记忆犹新啊...”
遥想当年,每日多少人跑去云梯边凑热闹,日日都能听见后,反而觉习惯,也是那时候对老海主的爱女性子深入心底。
如今自然而然再提,正中林观鹊所想,亦是接上了海主夫人的说辞。
相较之下,今日与往时高下立分。
老海主笑容苦涩,闷声作叹:“唉...过去之事实在让您见笑,那时气盛,又仗着与先神司交好,难免作为欠妥,也是当年安愉,不似如今之况,故而性情放肆。
而今默海数次受创,小女新婚不久,又将逢年关,本是喜悦当头,却受害昏迷,身为阿父,实在悲愤难出,忧心忡忡...默海仰仗神殿庇护,实乃幸事,而今为保一界相安,我需更加冷静自处。”
此番作回,解释堪称典范,说过去是冲动,而今是因磨难而转变性情,为了全界安危,故而事事冷静相待。
单论说辞,还真可消掉林观鹊的疑虑。
可她记得,老海主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在迟欢之事上沉静客套至此的人,迟欢的小脾气就从老海主的个性,而以往老海主对她客气在表面,却从不落气势。
默海不干外事已有万年之久,老海主老来得子,几千年盛宠,怎么就在短短一两年的动荡中变化至如今的地步?
不过一番试探,能有精巧应对的话术,反应从容自如,林观鹊越看老海主越觉满心砰跳,无稽之想不停敲打她,以至眸色偶有闪动。
就算冷静处事,也该悲喜尚留,觉她布局不周的怨或怒,又或是临危救下迟欢的谢意,通通不曾有,有关迟欢之事该有的情绪处处不及。
眼前这一幅躯壳是性情大变?还是换皮换骨?
林观鹊正为荒谬之想找寻能推翻的地方,长缺叶接洽了老海主的后话,亦为今日的来意打造说辞:
“老身此番前来,也是因小公主在神殿时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神殿上一辈与默海交好,此代情怀延续,自不能眼睁睁看着下一代人绝命于今,小公主若伤势过重,我能助神司一把。
这会听小公主的气息,应已无碍,看来是我多来一趟了。”
怕长缺叶未听见前话,林观鹊在末尾补充:“劳烦长老移身而来,迟欢伤势不重,已修复如初,至于是否会失忆,还需看后续恢复。”
“嗯。”长缺叶点点头,“小鹊如今长大,已经不需我操心了。”
此话一出,在场数人眼底带出笑意,林观鹊维持面上平和,倒是鼻息加重不少,眼中掠过的无奈之态少有,多是怀恋练鞭的日子。
比起神殿一众各式压抑的神情,海主夫人显得悲痛,慌张望向老海主,“要是忘了爹娘,可如何是好啊......”
老海主低下头,外露的惆怅繁重,向林观鹊求一个确切的答案:“不知神司所言之况,可能有几分?”
能有几分...林观鹊眼目不动,随视线移向老海主,而今再看这出越瞧去距离越远的脸,林观鹊已无法不多深入思索几分。
这是因担忧而问,还是求一个定数?
“识海崩裂的走势不太妙,往好了说,八层。”林观鹊面不改色,觉不够,又在看向迟欢的怜悯之色里加了些:“八到九层。”
海主夫人眉眼颤打,神情摇晃地去向榻边,握紧迟欢的手,溢出泪水,悲痛呜咽着:“记不得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老海主去到榻边,安抚起夫人:“能活着回来,是万幸了...如今就盼着迟欢快些醒来,继续在我们膝下承欢。”
眼瞧海主夫人悲痛欲绝,林观鹊心中难言滋味,迟欢醒来还有很久,为保迟欢,她不得不先做这番说辞。
“方才来时听你们在吵...”长缺叶忽而开口,声如苍翠远松,“不知是吵些什么呢?”
林观鹊会意,抽离出这幅一家亲情饱满的画面,借以开题:“是我说辞不够准确,叫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
见海主夫人拿袖口擦着眼泪,回过身来。
林观鹊由题做解,声道缓去,话中字如敲鼓,将定论盘说:“我原本的意思是,既然迟欢是有目的而去,还提前做了埋伏,定知那处不妥,或是贼人露了马脚叫迟欢发现,亦或是偶然探听到端倪知其部署,迟欢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才会自行去探,果然遇到险情。
那此人是如何知道那处有阵石,又是如何知晓异族会从北面前来,向何方去,走哪一条路?”
她话末反问,便是要请这位和往昔不无差距的夫人自己想清。
稍加指代,海主夫人已能觉察问题,仓皇站起,还未发话,老海主先一步惊声说:“神司的意思是...默海有异族的细作,给异族偷运阵石?”
“唉...”长缺叶不由叹了声:“若只是这样,让这小丫头知道做什么,这回知道了,不就没运出去吗...”
若不是阵石,便只有一种解释...
海主夫人显然在轮番引导下想通,眼露凶色,两拳收紧,“他们...他们是要害我的孩子!”
面对这份求知的眼神,林观鹊重重点头,加叙道:“目前所有的线索只够一个猜测:许是迟欢知道了什么,又被人知晓了她知情,被引去灭口,所以损伤识海,意图夺迟欢性命,如若不成,也要让迟欢忘记这些。”
迟欢前去埋伏的缘由不过两种,一为自身得知悄去阻拦,一为受人引导前去送死。
倘若是前者,那迟欢的出现就是突然,在计划之外,那么这几个异族怎么就恰好都知晓迟欢的弱处?
倘若是后者,此番没有在暗处行走的清怀,迟欢在缺陷全然暴露的状态下以寡敌众,必会面临死局,倒能说通。
之所以她说迟欢会失忆,便是想保全迟欢的性命,有人不希望迟欢能记得,那不记得才能活着。
倒是伤情确实不重,老海主指定清楚,既然问确切,她若说到十成,反而引猜忌,倒不如说得高些,装作给他们留有不失忆的可能,反倒更真。
迟欢和阵石二保其一,这像是极穆的布局手段,如若迟欢上钩便杀迟欢,若迟欢未至则取阵石。
但问题在于,若真设计迟欢到如此地步,老海主岂能同意?
似乎一切矛盾的地方都在于老海主理应爱女,而事实却是有悖往昔。
她正心潮浮跃,老海主疑云忽至,出声问询:“难道异族此番作为,不为阵石,就为迟欢?”
林观鹊:借着扮演拿辈分演我?
长缺叶:小鹊小鹊小鹊略略略!
【碎碎念】:晚了点,才看到多了好多营养液啊啊啊,么么宝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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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试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