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先师,林观鹊总会迟缓思索,万年受教,却着实说不准先师的秉性。
权雪镜的话肯定,林观鹊心知并非空穴来风,先师在位时有些事所行不妥,但于她而言,传道之恩尚在,不可随之应和。
“不知您同先师的关系可熟?”林观鹊问着,也算回避了权雪镜的话。
她心中有些未解的事,权雪镜在位久,指不定,若能让她悉知一二,说不准能猜出些什么。
权雪镜的回答比她料想里来得更快:“不过是同在其位。”
林观鹊愈渐犹疑,倘若不知一二,如何能说出这些。
她的目光紧随,权雪镜声色凉薄,添了一份说词:“天界四神逢三万年会至无量泉一聚,四面屏风遮掩,围神柱而坐,各不露面。近来是一万年前,言语之谈,不算相识。要真说会面,是他无视规则被天雷诸罚的那次。”
天界四神三万年一聚,说是相聚,实则是各处一方水幕屏障后各述各职,相互只能瞧见身影轮廓。
权雪镜的话向来平静,提及旧事并非折林观鹊这方神殿的脸面,一为如实街市,二为加述,她前言的揣测不假。
“我是感慨,他竟能教出你来。”权雪镜说。
话不够圆滑,林观鹊能听出对先师的不喜,温着眼色点头,“先师在位许久,功绩累累,待一众弟子们犹如慈父,虽有糊涂之时,却属常情之间,我得幸受教位列四神,想来,不会差出太多。”
权雪镜胸前起伏加重,眼中闪过郁色,已不愿多言,“诸神之中,只有造物神有闲心穿梭各神殿之间,要说熟,还是她更有资格。”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权雪镜摘掉自身,将话端转到秋桐音身上。
秋桐音当即接洽:“雪镜姐姐确实不熟,不过,虽未打过照面,却耳清目明,知晓许多,先执梦神的心性的确了解不少,所以知道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更出色些。”
此话无疑是给二人的交谈打了一出最漂亮的圆场,先前林观鹊还不知,秋桐音能有这样的口舌。在权雪镜这样的尊者面前,寻常傲然的姿态也搁得稍低一些。
顺着话下坡是最好,林观鹊将二人放在一块拉近距离:“二位姐姐过誉,此番劳烦,感激不尽,日后定备厚礼奉上。”
“礼倒不必。”秋桐音搁杯至身侧石桌,目光做弯钩,向权雪镜递去,“既然事毕,我们也就先回神界了。”
权雪镜淡扫一眼,下一刻化为金光抽离地面,直冲入云。
秋桐音在半空停了一会,嘱咐道:“日后多注意些。”
而后便跟随那道光束而去。
“恭送二位姐姐。”林观鹊话声不高,将礼数尽全。
云层被破,几回翻卷,放晴多日的荒海,春雨将来。
苍穹之上,方才还在地面的两人再次会聚一处,足塌云霞,向风雷神殿行去。
并肩之时,秋桐音留意到权雪镜未解的眉色,近些去问:“雪镜姐姐有心事?”
权雪镜稍稍摇头,向无秋桐音的那边侧首,敛住神情说:“长缺叶的灵根基底确实不错,来我风雷神殿修学也能大成。”
“她那性子在你这,不得被憋死了...”秋桐音听罢笑谈,移步去向权雪镜看着的那边。
“你倒是谁都了解...”权雪镜的话不平不淡,向强行撞入她视线的人问另一桩事:“我们入门前,在外那个和长缺叶相像的女子,可就是她的姐妹?”
“不错。”秋桐音颔首。
这回答使权雪镜的脚步慢下,眼中未解,“我记得你说过她们关系并不融洽,怎得还愿意为救自己妹妹舍身了...”
“她们啊...”秋桐音回想片刻,忽而叹息,左右摇头,“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耳清目明不正是因为你话多。”权雪镜道:“还有你说不清楚的事?”
她哪有心思去顾那些,这些微末的事情都是秋桐音这张嘴同讲话本一般告知于她。
“寻常都是我抓着姐姐说,难得姐姐主动问一回。”秋桐音虽好奇权雪镜为何突起兴致,却也不多问。
她自然挽住权雪镜的手臂,在云层间漫步,“况且姐姐这样夸我,我自当好好为姐姐解惑。”
权雪镜眼目有薄雾附上,似有心事难疏,她将落了闲的手臂背在身后,五指相互搓磨。
秋桐音声道清朗,逐字跟来:“长氏呢,是仙府门第,长若池先出生半刻,是长家的长女,自幼规矩礼仪样样不落,性情稳重。虽是同胞,长缺叶却大为不同,她性情跳脱,幼时总跑不见人,在家挨了不少打,敢去忤逆父母,受家中不喜。”
“久而久之,长家父母就把心血放在长若池身上,尽全力来助长若池求仙问道,长若池大有所成时,长缺叶还被锁在屋中,遭人日日看守,强灌礼仪教条。
那时长缺叶放言,倘若不把她按在屋内,她能比她阿姐还要优秀,而后便遭了耻笑。”
话至此处,秋桐音记忆带起,后言犹如开闸洪水,紧随而述:
“虽然长若池开悟早,修炼迅速,但对于长氏的千里传音秘术却始终停留在皮毛。后来长缺叶被关入书殿强迫她定下心性,误打误撞的,仅仅通过几行字,自行参透了千里传音。”
“她爹娘原本觉是好事,可又听族中亲老谗言,认定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偷学秘术,行径不堪之辈,定不能继续留下这样的孩子,便狠心将她赶出家门。
长若池那时在外修学,对这些毫不知情,待知道此事时已不可挽回,连找都没法子。”
“后来...”秋桐音停顿半晌,将权雪镜的神情瞧得细致,才接着说:“后来长若池确实无修学秘术的天赋,待其自荐上执梦天司后,二老又费尽心思佯装病危,将长缺叶骗回家中。”
“那时长缺叶小小年纪在外摸爬滚打数百年,靠自身悟性修行,已步入仙道,家中长辈不好强留,是旧日待她还算得上不错的长家老祖母出面恳求,好说歹说才将长缺叶哄了回去。
但长缺叶说什么都不肯再上族谱,只愿保留姓氏以全生养恩情。”
见权雪镜神情更凝重,秋桐音稍作缓和,才继续说:“再后来,巫蛊术盛行,和异族连手四处为祸,那几个仙门大家死到没什么人了,长氏落难后,长缺叶孤身一人为家族建了祠堂,算是在父母临终前尽孝几年。”
“恢复孤身一人后,她在下界除害时被先执梦神看上根骨,带回神殿收为弟子,那时长若池冲破神格的闭关刚结束,全不知下界变故与长缺叶上界之事,两人重逢在神殿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心境。”
“往后她们就像第一次认识一样相处,所以会很生疏。”
秋桐音话毕,跟随一抹极为无奈的神色。
“生疏才属寻常。”权雪镜在话末开口,眼眸常年色淡,而今依附上少许情绪:
“长若池一生都被捧着,有所依靠,能寻自己的路,亲朋优待,顺遂无忧。
长缺叶却是在泥潭滚起来的孩子,身后无人,受难受灾,连孝道都要被利用,还要担传家之责......
走得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如何亲近。”
如此关系,像两个形状各异的石块,纵有心去靠近,也无法贴紧。
秋桐音撩开耳边的碎发,去解释最初的问题:“长若池打小待自家妹妹也算不错,可惜后事处处错开,没在危难时出现过。
要说长缺叶因为上一辈而厌恶这个姐姐,是能说通的。长若池虽有无辜,但或觉亏欠,定会舍得将自己拿去换长缺叶的命数。”
权雪镜稍点头,端着神色,不再开口。
行速渐快,风雷神殿将至,权雪镜在外拉下秋桐音挽她的手,将双臂都背向身后。
穿过桃林,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寝殿,权雪镜忽然停下,在假山泉水前驻足,在水流间浸润双手,状似随口一说:
“长者的错念都是后辈担果,这两姐妹是,林观鹊也是。”
倒是秋桐音垂头,看向较远的方向,由心而叹:“不知情的更可怜...”
“这就是你越职费心的理由?”权雪镜侧目而去,紧锁秋桐音的动作。
“欸...”秋桐音目光回转,附带殷勤魅色,像乱闯的小鹿,想要讨些好果:“神殿之间不遭劈吧?”
在这样的目光里,权雪镜躲向别处,双手自水流抽出,难得生笑,“你拖我下水,叫我如何说你的不是...除非你这副模样让天道看不过眼,自发落雷劈你。”
“不说她们了。”秋桐音拿袖子擦干权雪镜双手,在话中生笑:“说多了姐姐又要嚼出别的滋味~我这修为不济,这会乏得紧,来也来了,可得借姐姐的屋子歇会。”
“你要是乏力,我可以亲自送你回去。”权雪镜抽回双手,当即赶客,也是她一时听忘了,稀里糊涂将人带回殿中。
“姐姐......”
殿前安静,这轻如飞羽的声音入耳,总会生些细痒。
秋桐音嚷着便拉下眼皮,佯装快要睁不开,还不等权雪镜上手赶人,已经提着裙摆大步晃进寝殿,嘴上不间断地嚷嚷:“不行了,我不行了,站不住了......”
上微刚至此地,权雪镜抬手阻了上前的动作,见状对权雪镜微微屈膝,后退离开。
殿外盖上厚重云层,被留在外的人眉间叠出褶皱,在下一息间又松开,她面色不情不愿,脚步慢慢靠向殿中。
合门之前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落在外边:“真是麻烦鬼。”
不知徐:我这个性格会不会是被权雪镜劈出来的。
林观鹊:见过随爹娘随姐妹随师父的,头一回听随死对头的。
秋桐音:细细琢磨琢磨,怎么不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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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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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麻烦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