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咀嚼声还在继续,秦珏低头抵在铁栅栏的间隙,一声不吭,他闭着眼在心底里一直数数保持清醒,正着数过去倒着数回来,一遍又一遍,终于扛不住阖上眼。
他疲劳不堪地走在一条空荡大道上。
他在地府里看见秦绝川,捂着满身窟窿血洞,面色郁结地看着他,“我待你这样好,未见你下刀犹豫一点,那疯女人难道比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深切一些吗?”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秦珏惊吓不断后撤,直到足跟悬空,后面是看不见底的悬崖,落石掉下去也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不,我只是……”秦珏勉力立在悬崖边缘,不敢向后看一眼。
可再转头看向面前这人,浑然变成了江遇白的模样,血肉模糊,锁链深深陷进去,他在咀嚼,咯吱咯吱的声音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为什么”的质问声还在继续,却已经不见秦绝川的身影。
“是谁?是谁在说话。”
左右看看,只见一片茫茫的黑暗,没有人,在哪?
一只手忽然从悬崖底伸出来,秦绝川的脸在他脚底笑着,“无论如何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弟弟。”
“啊——”
脚下的力加重,他被拽下悬崖。
秦珏满脸冷汗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失重感还未退去,他胸口起伏得厉害。
只是个梦,还好是梦,正想着,面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给了他第二次惊吓。
秦珏惊得叫不出声,毫无准备被吓到瘫坐到脏兮兮的地上,这两天里,就算筋疲力尽他也不肯碰这脏地方,当下直接就破禁了。
“醒了?”江岁寒还保持着一开始的蹲姿,隔着栏杆目光悠悠然看他,也不知等他醒来等了多久。
面目可憎的一张脸!
秦珏本身没什么力气,再加上三天未进滴水,惊吓过后,只能麻木地看着,像极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铁链声音响起来,一圈一圈绕开缠绕的铁门,江岁寒环顾检查牢房里的状况,“不错,都吃完了。”
说道“吃”这个字,江遇白忽然感受到嘴里激烈挣扎的触感,还有咽到食管里还在蹬腿的恶心,本忍住的呕吐欲再次翻涌出来,喉口发出蠢蠢欲动的“咕噜咕噜”声,是呕吐的前兆。
“别吐了,前功尽弃的话多不好。”
江遇白死死捂着嘴,拼命将它们压制下去,只是刚一咽下去立刻就有更多涌出,几乎就要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他只能一遍一遍疯狂地吞咽。
表面上只能看到他捂着嘴,身体绷得笔直,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正在经历多惊险的对抗。
过了很久很久,几乎自我挣扎从天亮到天黑,将最猛烈那波**咽下去之后,后来的只是海啸带来的余浪,他捂嘴的手终于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也放下了。
看向江岁寒的眼神似乎是在祈求他兑现承诺,相信秦珏与那件事没有关系。
他惦记的也就这点事,即便说不出话江岁寒也能猜的出他心中所想,登时鼓起掌来,深受感染摇摇头,“你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竟然答应了?
江遇白捂着脸哭出声,声音极其嘲哳难听,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共鸣,撕扯早已烂了的声带。
“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让我怎么相信你说你没有包庇秦公子?”
声音犹如恶魔低语传入江遇白早灌满鲜血的耳道里,蒙上一层雾,并不清晰。
江遇白豁然抬头看他,那眼神说是恨之入骨巴不得生吞活剥还说得轻了。
“怪了事了,”江岁寒蹲下与他平视,“当初我问你,信誓旦旦说秦公子就是幕后主使的是你,现在当着人家的面,装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会当着秦珏的面说出来,江遇白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解释,却说不出一个字,恼羞成怒之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将江岁寒扑倒在地,不顾贯穿手掌心的铁链,迎面给了他一拳。
江岁寒生生受下,不仅不恼,反而似疯似癫地笑起来。他失策了,若是早知道江遇白的命门在这里,应该早点拉秦珏下来。
看着江遇白裸露的骨血暴露在外,因痛苦扭曲蜷缩,丑恶至极,却恍然像极了八年前的江岁寒。
江岁寒向来紧蹙的眉心在此刻舒展了些许,只有他的憎恨痛苦能够令他愉悦,“从前我是笼子里的蛐蛐,只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今站在笼子外面一看,这游戏还真是有趣得很。”
他仰头望天,声音带着笑意,却没有实质,好像一个早已被掏空地躯壳在努力回忆作为人应有的感受。
秦珏站在墙角,捧着心艰难的呼吸着,地牢里空气混浊,每呼进去一口都夹杂潮湿的粉尘,令人几乎窒息。
他冷眼看着眼前两个疯子,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谁错谁对,孰是孰非。
筋疲力尽地牵动嘴角,“那你做的这些,又和从前的江遇白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他身躯一震,极缓极缓地开口,声音出奇地冰冷淡定,“只要能报复到你们,即便变成和你们一样的杂碎也无所谓。”
江岁寒眼下挂着点乌青,鬓发两缕发丝自然垂下来,眸子黑漆漆地看着秦珏,“祈祷他多撑一会吧,他死了,就要轮到你了。”
秦珏闭眼,淡漠说了声,“滚。”
他走后,四下静寂。
“是你把我牵扯进来的,”他依旧闭着眼,“为什么?”
江遇白愧疚地无地自容,点了点头。
其实江岁寒一开始虽然从施浩嘴里听到那个事实,心中是存疑的,施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一张嘴里十句能有一半真话就算好的,后来成为江家大公子和江遇白对峙的时候,不死心又问了一次,天知道他多想从眼前的嘴里听到一句否定。
但江遇白就是承认了。
因为不久前的赏花宴,他看到秦珏与江岁寒多说了两句话,顿时警钟大作。
并且他当时不觉得江岁寒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只想刺激他两下,让他痛苦就够了。
后来他被德叔等人绑架塞进地牢,听他说秦珏马上也要来陪他了,江遇白拼了命地跟江岁寒解释从前都是自己鬼迷心窍,怎么惩罚自己都行,那件事确实跟秦珏没有半点关系。
但江岁寒不会信他变卦之后的说辞。
悔恨终生无外如此了。
秦珏笑了一声,透着深切的嘲意和无力,他懒得去追究了。
江遇白拖着残躯,小心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那双伶仃的手里竟躺着一枚钥匙,是他扑倒江岁寒,趁乱偷来的。
秦珏看着他的手心愣神,转眼移开目光,看向他的眼,那双辨不清原本模样的眼里有热泪滚落。
“走,吧。”他扯着残破的嗓子挤出两个字来。
秦珏哑口无言,对他的爱也不真切,恨也不真切,一切的情感都模糊在那双热泪翻涌的眼里。
这是他欠他的。
这句话支撑着秦珏扶墙站起身,他又忍不住强调,“这是你欠我的。”
江遇白疯狂地点头,几乎快以额头触地。
离去之前看了一眼还被锁着的江遇白。
已经因为心软吃了一堑,决不能重蹈覆辙,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开,虽然恨他,但毕竟自幼相识的情分作不得假。
“你想死吗?”秦珏忽然问,不是威胁也不是发泄,而是单纯的字面意义。
江遇白动作再度一顿,望着秦珏停驻的身影,摆手让他快走。
他若走了,江岁寒必然不可能放过江遇白。
“还是死吧,”他哑声说,“下辈子,做个正常人,别让我为难。”
秦珏忍着作呕的**,锁链缠上他的脖子,双手逐渐收紧,“留你一个痛快,就当是……”
就当是偿还数十年的朝夕相伴,鲜衣怒马的少年最终还是要在记忆里逐渐褪色。
江遇白被喂了强心丸,只要不伤及要害,□□上的折磨都不足以让他丢掉性命,肉被老鼠啃咬过,在盛夏天里裸露在空气里早就糜烂松软了,因此不消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勒断他的脖子。
但秦珏干呕到双臂脱力,几乎三四次下来才将他的喉骨勒断,途中江遇白非常配合地抬高脖子,生怕他多废了一点力,那双早已深腐肉的双眼不断地涌出泪来,带着盐分的泪刺激得皮肉再次抽搐起来,拼了命想用没有舌头的嘴里说出一句抱歉。
但秦珏沉默低着头,极力压制喉口翻涌的恶心,直到下一刻头颅滚落在地,竟与那双因窒息而瞪圆的双眼对视上,他再也没忍住大口大口地吐了,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抬起双手看,还残留着不知是谁的血,嫌脏却不知道该擦那里,只能无助的张着,呕吐直冲大脑的刺激过去之后,浓烈的腥甜呛得他咳嗽不止,他这才发觉,吐的是血。
从来衣着不凡,出行讲究,吃穿用度更是挑剔得不能更挑剔的秦二公子就这么在肮脏的地面上跪着缓了很久。
刚一出牢房,就见着尽头燃着的三柱香所映照的牌位,心情莫名复杂。
“你要是在天上看得见,这些事与我无关,是你弟弟要杀我的,你要是变鬼了也别来找我。”
一路走过漆黑的甬道,秦珏惊而发现这下面比自己想象的大很多,一路曲折,只有墙壁上挂着火折可以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里面岔路尤其多,他只能如无头苍蝇般,随便选一条路,走到死路就再走回来换另一条路,在这种抬头看不到天又拥挤的环境里,总觉得一颗心被压迫着,越走越觉得身后有无数鬼魂索命,在黑暗里追着赶着。
在这里待了几天他清楚地牢没有人驻守,所以不必着急,只要能出去,花多长时间都是可以的。他在心里这么宽慰自己。
通道只能容纳一个人走那么窄,让人担心这里会如山体崩塌一样将他掩埋,秦珏紧攥这着胸口,放缓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好路逐渐开阔起来,和第一次进来的印象重合,大门就在前面不远处没错。
果然越走越能感受到从缝隙里吹进来的风,视线逐渐明晰,让他能很轻松的找到墙壁上的钥匙孔,秦珏插了几次也没插进去,他扶着墙平息了好一阵,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能急。
“咔”的一声,铜门缓缓向上抬,发次刺耳的声音,阳光一下子照在他的脚下,在等门抬上去的时间,秦珏贪婪地呼吸着许久没有接触过的新鲜空气。
外面天蓝如洗,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让长期处于阴冷环境里的秦珏全身暖融融的,没忍住激灵地颤抖了一下,就在他要踏出下一步,大门旁死角一个童稚的声音让他如遭雷亟。
“哥哥,你在这蹲着做什么?”是一开始那个小侍女的声音。
“你知道守株待兔的故事吗?”江岁寒散漫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我在等兔子。”
“咦?哪里有兔子,”小侍女忽然发现旁边的异常,原本的高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方形的缺口,里面漆黑一片,口子里站着一个人影。
“谁在哪里?”
江岁寒撑了个懒腰,回头看他,“在里面迷路了吧?我可是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