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贝躺在床上,听着两人三言两语间将全身体检的事情安排好。
时间、地点以及人员。
他垂下眸子,过长过卷的睫毛遮住了眼。
因为不清楚他们所说的这些检查具体内容,纽贝只觉得暗暗心惊。医院对非完人来说从来不是能轻易消费的地方,医保社保的使用对象不包括非完人。
想也知道对方这么多的项目一定花费巨大。
所以,自己到底怎么了?
想起自己醒来时,陌生的房间、围城半圆的仪器,纽贝眨眨眼,目光看向能为自己解答的人。
“怎么了,贝贝?”
沉浸在交谈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身弯腰坐到纽贝身旁。
纽贝不是爱一句三绕的人,他抖抖耳朵,问“贝贝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躺在这张床上。”
脸边葱白细长的手很自然地就摸上了身旁人的衣角,轻轻揪了两下。
又撒娇。
知道小狗天性的宋青柏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小狗下意识的行为,却还是想到了互通心意之后的两人相爱的时候,小狗也习惯这么轻轻揪着他、把手放在他身上,以此确认他还在。
病重瘦削的手很容易被宋青柏的手掌包住,他握着小狗柔软无骨的爪子,怎么都想不到非人时那几只磨出茧子的爪子会变成这么软的手。
倒是和脚掌上粉色的肉垫很配。
身边躺在的小狗眼睛一眨不眨还在等他的答案。
暖和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他希望小狗一直这样快乐、这样活生生的待在他身边,他再也经不起两年前的那样痛彻心扉的事故了。
心下做了决定的宋青柏攥紧了手心里的手,“你忘掉了一些事情,”他盯着纽贝的眼睛,慢慢开口。
他和医生只能判断出对方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至少关于“清城”这个身份的记忆是完全缺失的,但没办法确认纽贝的记忆停在具体哪个时间。
忘掉了事情!
纽贝眸子瞪圆一瞬。
“你还记得之前在干什么吗?”注意着纽贝表情的宋青柏侧了侧身继续发问。
又来了,站在宋青柏身后刚好被挡住视线的医生不再觉得这是巧合。
他是两年前才过来任职的家庭医生,只知道过来照顾的是一个警官,没想到当时在床上看到的是一只圈成圈没有多大的灵缇。
灵缇只能说是活着,基本的身体机能最好还是机器辅助。
昂贵的机器列表报给这位西装革履的宋先生时,对方眼也不眨就联系人进行置办,涉及到的准可证也不过几天就火速办好。
因为一直没见过床上这位宋先生睁眼,每次例行汇报的时候为了避免分不清,医生一直用小宋警官作为区分,他听到几次来探望他的人都这么叫。
但两年来,只要宋青柏在场,他投在小宋警官身上的视线一定会被对方状似无意阻断。
过去小宋警官睡着还没那么明显,现在小宋警官醒了,医生觉得自己简直是地洞里的土拨鼠,每次露头秒。
好吧放在一般雇主那里他确实老实了,但宋先生为人向来是个温和的人,治疗维护过程中配合程度远超其他病患家属,也经常体恤他们医护人员时不时就涨点工资。
医生小小动动脚底板。
视线里那张少见的脸重又出现。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急。”宋青柏摩挲这手心里一直未放下的手,看出小狗神情里的纠结和几次欲言又止。
他唇边带笑转头,“要不医生您先出去,我怕有外人在场影响到贝贝,正好您顺便休息休息喝点水,忙了这么就也累了。”
啊——哦,对对对。沉浸在小狗萌态百出的脸上,反应过来的医生脚底冒火,没等其他人再出声,自觉把自己关到了门外。
宋教授这文化水平高就是好啊,时时刻刻关心医护人员。
还知道积极配合治疗。
医生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频频点头。
“他……不会影响贝贝。”被医生风风火火行动惊到的纽贝愣了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但他需要去休息一下。”纽贝想到新主人的后半句话,“你也要休息一下。”
纽贝目光放到新主人身上,从他醒来就是对方在他身边忙前忙后,连医生都需要休息了,新主人肯定更需要。
他决定加快脚步,为对方节省时间,“还记得你收养贝——我,带我回家。”
醒来以后终于发现自己又开始无意识用“贝贝”代替“我”的小狗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嘴皮子,生怕又说错。
你不是宝宝了,贝贝。
他在心底教育自己。
成年的灵缇是不应该这样讲话的!
“最后记得,我在车上,和你,还有另一个完人一起。”
顶着止疼过后残留的头疼,纽贝努力去回忆最后的记忆。
照例,秋日的第一缕曦光穿透黑夜,伴随着隔壁那只贵宾犬若有若无的呛咳声,墙角处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在眼帘之后慢慢显现。
视线从左前方的床脚转到正对面的墙角,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底。不过片刻,睫毛颤动两下,阴影下的琥珀色像是暗夜中的流星,转瞬即逝。
那双眼睛重又阖上了。
鱼肚白的晨光逐渐替换了整个天空的墨色,这座歇了不过两个小时的城市重又染上万物之声。街上此起彼伏的车笛声,男人女人小孩子的脚步声、鸟儿振翅的破空声——
“哐啷哐啷”
熟悉的车轱辘撵上地面,在周转间压出声响。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有什么人打开了房间的门锁,跨进了这小小的四方之地。
可惜房间的主人和苏醒的世界之间显然不同步。
“琴姐,这只小狗昨天没吃饭——”
小雅看着和手里如出一辙只是看上去没那么新鲜的餐盘,尚显稚嫩的脸上闪过担心,无措地转头询问在隔壁处理那只贵宾犬的前辈。
或许是病了——
通常犬类是不会拒绝食物的,更何况是在教管所这种食物并不充裕的环境中。
这是一排房间走下来唯一一个餐盘中还留有食物的非完人。
或许是病得不轻。
负责换餐的小雅难免心急。
还在处理隔壁突发情况的琴姐显然没有听见小雅这声呼唤。
得不到前辈的回应,第一天上班的小雅抿抿唇,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了角落那团阴影上。
“小家伙——”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往门口一块四方的牌子上看了一眼,“纽、纽贝。”
女生磕磕绊绊叫出这个名字。
她视线在姓名牌上停留一瞬,很快被角落里的动静吸引。
趴在角落里的一大团动了动耳朵。
有希望——
小雅端起手里的餐盘,试图减小自己的存在感,蹲伏着往前挪动了两下身体。
忽地,两只浑圆的琥珀色眼睛在阴影中亮起,那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清得一眼望到底,窥不见丝毫小狗天生自带的憨态。
却让还在试图靠近的小雅猛地顿住。
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只是静静盯着小雅,似乎是在判断小雅的意图,目光落在了小雅手中的餐盘上。
又过了会儿,角落里那个盘曲的身影忽然站起。
小狗的动作不快,但拔高的头颅却惹得小雅心生退意。
一双长腿拔地而起,出乎意料的肩高,让忽略了非完人品种的小雅受惊往后趔趄两步。
她不得不放开了托住餐盘的右手,后撑在地,摇摇晃晃有一会才稳住自己和手里的餐盘。
于是,那两只琥珀色的眸子就停住了。
他站在那里,前半个身子已然踏出阴影区暴露在从窗外而来的天光里。
是只灵缇。
口吻细长被白色的毛发覆盖,随着视线往后,逐渐替换为香槟色的体毛,上面点缀着黑色的斑点。
比大多数犬类都要瘦长的前肢正稳稳落在地面上,没有一丝再前进的意思。
区别于一般见到食物激动的犬类非完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平静地盯着小雅,眼神里没有任何暴戾或者急迫。
他甚至前爪微抬,往后退了一步,大半个身子重新回到了阴影中,只留下了头部在光圈之中。
小狗后退的动作有些不对劲。
虽然只是一瞥,小雅不可避免地注意到灵缇胸腔处外凸的肋骨。
这是一只过于瘦削的灵缇,以至于外表看上去像昏暗巷子里伺机而动的无家可归者。
但她后知后觉品出——得益于那双眼睛以及小狗只退不进的行动,这只小狗这么静静站着,竟然意外让她想到了“绅士”这个词。
确实像个小绅士,那只灵缇直直地站在那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管教所常见的疯戾,充盈着和眸色别无二致的温和,注目在他面前的人身上。足掌落于身前,一前一后,像是芭蕾舞开始前的准备动作,看上去安静又平和。
即便拥有着犬类中偏大的体型,小雅心里的紧张还是蓦地散去大半。
面部表情越发柔和,小雅轻轻把手里的餐盘摆到了灵缇爪前不远处。
“你怎么没有吃昨天的晚饭?是身体不舒服吗?”小雅的视线快速划过一排清晰的肋骨上,不忍心又皱着眉很快避开。
教管所的非完人都没有保持半人形的权利。除了特殊体型之外,所有非完人都必须以原型被关押在教管所中,由工作人员统一管理。
香槟色的灵缇没有讲话,也没有屈膝,只是沉默着俯下头颅伸出舌头触碰餐盘中的营养膏,绯红色的膏体上很快出现舌头舔舐导致的纹路,塌下去小小一片,椭圆状。
还能吃饭就好,能吃饭就代表没有生病。蹲着的小雅松了一口气。
“你以前是跳舞的吗?”
灵缇依旧挺直的双腿让小雅生出了好奇心,这样规矩的姿势,确实很少有犬类能做到。
可惜,灵缇依旧没有说话。
小雅生出了郁闷,心底仅存的那点害怕烟消云散。
“嘿,我和你说话呢——”年轻的女孩子不满自己受到了非完人的冷落,正想着往前两步去摸灵缇的耳朵。
“——小雅?”
刚处理好隔壁的琴姐唤住了还在灵缇房间耽误时间的小雅,“怎么还不走?要加快速度了,还有快40个房间要送呢。”
琴姐探身看了眼房间内的情景,视线正中正是那只埋头吃饭的香槟色灵缇。
她轻皱眉看向明显对灵缇生出兴趣的小雅的背影上。
“来了来了!”上班第一天就被抓包的小雅拿起屋子里昨日留下的餐盘,很快起身离开。
“咔嚓——”
门被关上了。
——
搬一下微博上的内容,看过不要看重啦~
小狗日记(失忆前)
花开了,我捡了几朵被人折断扔在地上的花送给青哥,有粉的和紫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特意寻着,又拾了两枝缀着绿叶的不知名的树干。
青哥走在我旁边,问我为什么拾花还要拾叶。
因为不想让绿叶伤心,我这么告诉青哥。
青哥愣了会儿,然后笑开了。
这种程度的笑容,我看出青哥是真心的,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思来想去只能是他觉得我可笑。
我不恼,但忍不住羞。
我想把手里的叶送给过路盯着我的小孩儿,被青哥阻止了。
他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腕。
于是那几枝花和叶现在插在了他刚买来的花瓶里。
他在瓶口挂着的卡片上写道:贝贝第一次捡的花和叶。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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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