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齐楚昭还在房梁上苦苦挣扎时,孔靖瑶早已飞跃鳞次栉比的屋檐,回到了先前的房间。
她猫着腰,在欢儿在窗边留下的小小的空隙中,细细观察着此时屋内的情形,确保安全无误之后,这才放心掀起窗户蹑手蹑脚摸黑进入。
就在孔靖瑶垫着脚尖东张西望挪到床边时,猛然注意到床上的被褥竟然微微隆起。
她环顾着屋内四周的情形,确保自己并未进错房间后,双目凝视着床上之人,陷入了沉思。
此时,屋内静谧凛然,唯有美人榻旁的小几上的三足螭纹香炉中升腾起的袅袅青烟,闲适而灵动。
孔靖瑶越往床边靠近,身子越是俯得更低了,她伸手没入长靴,指尖触到靴中被体温染上几分暖意的金属质地的祥云纹。
一道银色的寒光闪过,遽尔,孔靖瑶抬臂将那人身上的被褥一掀,不顾一切,欺身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
谁知,被褥中的人灵巧避过了孔靖瑶致命的一击,贴着她捏着匕首的手背,反手照着手腕一敲。
孔靖瑶虽然提前预判了对方的动作,却在速度上输了毫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哐当落地,却无计可施。
“哎呀,认输认输!”孔靖瑶双腿一蹬,耍无赖般,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身着白色里衣的欢儿从暗处走了出来,撕掉脸上那张跟孔靖瑶看上去别无二致的人皮面具,屈膝跪地,拱手抱拳,“感谢郡主手下留情。”
孔靖瑶有些不悦地嘟着嘴,“欢儿,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功暗算你一回?”
欢儿无奈笑笑,将孔靖瑶地板上扶起来,“郡主虽说身法上比不过奴婢,但郡主每次出招却比奴婢更加的狠厉,且招招毙命。”
孔靖瑶:……这是夸人吗?
欢儿平时话不多,这会儿正专注地为孔靖瑶更换衣物。
看着欢儿身上还穿着的单薄里衣,孔靖瑶询问道:“怎么?刚刚有人来找过我?”
欢儿点点头,“刚刚商大小姐和陈二小姐都来房中探望过郡主,均被奴婢装睡掩盖了过去。”
孔靖瑶沉思片刻,“商大人的书房,我刚刚去过并未发现任何端倪,看来想要知道那个纹样的来源,需要寻别的法子。在此处逗留已无意义,明早天一亮咱们就直接回府。”
“奴婢遵命。”
欢儿沉默了片刻,抬手挠了挠凌乱的后脑勺,“对了,先前商小姐和陈二小姐来探望郡主时,奴婢隐约听见她们两位好像在商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说是这事好像还非您不可……”
听着欢儿这么一描述,孔靖瑶已然明白商语薇和陈二所说何事,心中满是道不尽的遗憾,“刚刚被影子一打扰,我居然忘记了如此重要之事!亏大了、亏大了!”
欢儿不解的看着孔靖瑶又气又恼在房中打转,“郡主,要不奴婢去商小姐那里告知一下您已经醒过来的消息?”
孔靖瑶摆摆手,“不用,我亲自去一趟,刚刚回来的时候,路过商语薇的院子,看到她房间灯还亮着,估摸着应是还没有休息。”
*
习武之人本就五感更加的灵敏,现下,孔靖瑶尚未迈入商语薇的听雨轩,就已经听见了她和陈二像两只吵闹的麻雀,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孔靖瑶站在门外,心中染上喜色。
她偏头示意身侧的欢儿上前敲门。
“笃笃笃。”
商语薇隔着门,扯着嗓子喊:“进来。”
欢儿从外轻轻推开门,屋内的暖黄色的灯光穿过门缝,在孔靖瑶白皙的脸庞上缓缓流动,衬托出女子比平常还要温柔娴静。
孔靖瑶抬脚迈入房内。
屋内的三人纷纷回头。
商语薇和陈二见是孔靖瑶过来了,扣下手中的牌,起身迎了过来。
商语薇亲昵地拉起孔靖瑶冰凉的五指,“郡主,身子可爽利了些?这手怎么还这么凉?今日都怪我兄长安排失误,让郡主受了惊,我爹爹命他明日已经要去辰王府登门道歉。”
孔靖瑶抬手用手帕掩嘴轻咳了几声,而后淡淡一笑,“薇薇妹妹,请你一定要告诉商大人,今日的意外都是我自己一时贪玩所致,切勿连累了商公子,背上此等无须有的骂名。”
商语薇脸上的担忧很快便消散,转而偷偷地冲孔靖瑶眨了眨眼。
孔靖瑶心领神会,明知故问:“你们玩牌怎么就三个人,怎么不见齐将军?”
陈泽晋抢先回答,语气中满是不悦,“那小子说营中有事,晚些时辰再回来接郡主一同回府……这不,我们也就只能三缺一凑合着!”
孔靖瑶半垂的长睫微颤,余光偷偷睇了一眼左侧空着的位置。
那呆瓜居然真的相信了她随口胡诌的毒药,这天都快亮了居然还没有回来。
商语薇将孔靖瑶带到空位坐下,“这下总算是齐了。”
随后,商语薇再坐回自己的位置,撸起宽袖,一副要大干一场的亢奋模样,不怀好意地对着陈泽晋挑挑眉,“陈少卿,咱们从现在开始玩真格的了,时隔三月让本小姐瞧瞧你的牌技是否见长!”
陈泽晋当然也不甘示弱,学着商语薇的样子也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冷哼一声,“真格就真格,我陈泽晋长这么大就没有认过输!”
商语薇嫌弃地瞥了陈泽晋一眼,手中却不忘了飞速码牌,她扬了扬下巴,奉承道:“是是是,咱们陈少卿的确没认过输,那现在能不能请百战百胜越挫越勇的陈少卿大人,抬起您发财的小手,受累掷一下骰子呢?”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但陈泽晋天生反骨,偏爱跟商语薇对着干,他向圈椅中一仰,双手抄于胸前,对商语薇的话充耳不闻。
商语薇最是看不得陈泽晋平日里纨绔公子哥的做派,猛然起身,俨然一副与之决一死战之势。
陈二在一旁默不作声,微不可察地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挪出一段距离,双手撑着下巴,满眼期待地望望商语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急迫,又扭头望望她哥虚张声势的狂妄,心中默默祈祷着今晚商姐姐能将她哥胖揍一顿,以解她心中的积怨。
每每这时候,就只有孔靖瑶站出来做商语薇和陈泽晋之间的和事佬,她纤细的胳膊往中间一挡,“今日我来得最晚,这骰子便就由我来投吧。”
话音刚落,孔靖瑶微笑着侧身望向准备朝陈泽晋挥拳头的商语薇。
商语薇干笑几声,随即将手背在身后,“当然,此般小事,郡主决定了便是。”
孔靖瑶向商语薇点头致谢后,继而又转向陈泽晋,“少卿意向如何?”
陈泽晋恭敬地点头,“郡主拿主意便是。”
终于休战。
陈二遗憾的瘪瘪嘴,她今日的快乐有少了一分。
孔靖瑶笑吟吟地捏起两颗小小的骰子,朝半空一掷,画着各色点数的八面在空中翻滚,吐纳之间终于静止在四方之中,同时也预示着牌局正式开始。
因着商语薇与陈泽晋先前的斗嘴,眼下这个牌桌上话最多的二人都沉默着,偌大的房间中只能听得见摸牌落牌的细微响动。
孔靖瑶抬眸觑了一眼双唇紧抿的陈泽晋,自然搭话道:“难得跟少卿一起摸牌,少卿可否说一些你们大理寺平日里听闻的城中有趣的秘辛?也好让我们张张眼。”
陈泽晋蹙着眉思忖片刻,“大理寺里办的都是全国送来的大案要案,哪里会有有趣的秘辛,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骇**事,我怕说出来会吓得郡主夜间无法安睡。”
“啧,郡主你看,陈泽晋就是这般小气。”
商语薇鄙夷地乜了陈泽晋一眼,又回头温柔地看向孔靖瑶,“郡主,他不给你说,我给你说一个,你们可曾听说过数十年前,那时民间四大家族盛行之时,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那药王姜家。”
“传闻姜家有一门祖传的秘术,能起死人肉白骨。但姜神医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救,而是需要山上求药之人给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全国有无数的富豪闻风而至,却鲜有听闻有哪家的死人被成功救活。”
“大概是十三年前,听说姜家附近的一个山头的土匪头头受了重伤,他手下的人用姜家上下五十口人的性命来威胁姜神医,姜神医也并未妥协,山匪一怒之下便杀光了满门,最后将姜宅付之一炬,听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隔十里远都能闻见人肉被炙烤后散发的焦腥,最终还是老天爷不忍心,降了场倾盆大雨,这才终结了姜家的灾祸。”
孔靖瑶摸起一张牌的手指微微顿了顿,随后抬手惊恐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若有所思道:“山匪太着实可恶,可是姜神医对待祖训从一而终,即便是遭受灭门的威胁,都不为所动,你们说他这样的行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商语薇默了默,“是傻吧,有什么能比家人的生命更重要的呢?”
陈泽晋不同意,反驳道:“古人云,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姜神医此举只是坚守了姜家从古至今的道义,又何错只有呢?”
对两人的回答,孔靖瑶不知可否,均一一点头,“舍身取义,抑或是弃义保身,都是姜神医自己的选择,只是苦了他的后人。”
商语薇面露遗憾,“可惜那场大火之后他已没了后人……要不然,我还真想问问他们,传闻中姜家的雪颜霜是不是真的有美肤的奇效,哎,好想拥有啊……”
陈泽晋瞄了商语薇一眼,“就你那张脸,就算是姜神医的雪颜霜现世,恐怕也是没救咯!”
就在商语薇扬起手,准备越过牌桌给陈泽晋一巴掌时,房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推开。
大家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眸看向大门的方向。
只见齐楚昭已经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的圆领长袍,满脸疲惫的出现在门口。
他满是倦意的眼神恰好与孔靖瑶清澈的目光相撞,上下扫视了片刻,很快便移开了。
陈泽晋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奔过去一把保住齐楚昭,“煜恒快把你的荷包掏出来,救救我吧!”
齐楚昭摸出荷包递到陈泽晋的手上。
陈泽晋接过荷包,热情地将搬过一把椅子,让齐楚昭坐在他的身后。
待众人落座后,牌局又重新开始。
轮到陈泽晋出牌。
这一把他神色明朗,看似早已是胜券在握,面色坚定的丢出了一个毫无慧根二饼。
坐在陈泽晋身后的齐楚昭微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陈泽晋满怀信心地给齐楚昭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最后,桌面上牌越积越多,牌桌上的另外三家都对陈泽晋想要的牌早已是心知肚明。
齐楚昭终是看不下去,伸处一只手指轻轻戳了戳孔靖瑶的手肘。
当孔靖瑶回眸只是,他用口型告诉她,“你放牌,我欠你个人情。”
孔靖瑶会意的点点头。
正当她捏起那张牌,举到空中。
忽然,院中传来不寻常的骚动。
闻讯,众人都毫不留恋地起身欲要一探究竟,唯有陈泽晋绝望地盯着孔靖瑶顺手插回牌中的八饼,默默流泪。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扰各位,我是大理寺的巡捕,商府中发生了命案,现劳烦各位出来协助调查。”
注:
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出自《战国策·秦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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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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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