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愿颤颤巍巍站起,如受惊鸟儿般止不住颤抖,怯懦得连头都不敢抬。
夏荷上前一步,开口道:“事情既已败露,你便细细招来,小姐心善,定饶你不死。”
林愿仍是垂首闭口,不发一语。
“你是谁派来的人?为何要在药里下毒?”
林愿不答。
“除了在药里下毒,你可还做了其他阴损事?”
林愿仍是不答。
内厅中央燃着熏笼,笼里熏着花间露,用是今年三月的桃花制成的香料。
桃花香气渺远馥郁,柔和蔓延,染得堂内明媚如春。
下层火盆里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碳,出热快,还不起烟。
现下有问无答,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见炭火燃烧偶尔传来的噼啪声。
一边的秋竹见局势僵硬,啧了一声,利落从身后抽出匕首,虚虚抵在林愿脖侧,“磨磨唧唧,不说杀了便是。”
夏荷一惊,刚想阻拦,却见对面秋竹一脸不耐,不像真想杀人,倒像是被拎过来撑场子的。
她便下意识瞥了自家小姐一眼。
温澜生安静端坐在椅上,眉目温润平和。见夏荷望来,她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夏荷便知晓了自家小姐的心思。
秋竹本就没使力,但林愿感受到那冰冷的锋刃贴在自己皮肤上,便抖得更厉害了,竟是自己挨了上去。脖侧划开一条小小的伤口,从中溢出鲜血。
秋竹嫌弃般,又将匕首挪远了些。
夏荷便刻意道:“秋竹,你先把刀拿开,她都流血了。”
“不说便杀了。割开脖子让她流干血而死。”秋竹干巴巴地配合着,生硬的语气没腔没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林愿闻言,面色煞白,好不容易兜在眼眶里的眼泪倏地落下,便急忙将双眼一闭。
“我见过杀鸡,就是这样把脖子割开放血的,那鸡过会儿便没动静了,死不瞑目呢。”夏荷一唱一和地回应道。
林愿抖成了筛子,双腿一软,竟又跪了下去。
她又听见了相府小姐的声音,柔和得如同春日的溪水:“你若现下如实招来,我许你黄金百两,送你回乡。”
“我瞧你不过十四五岁,料想你也是被牵扯进来的,对不对?”
大小姐竟……用这般柔缓语调哄她。向来只有阿姐愿意这般同她讲话。
现下阿姐还在长公主府里,生死未卜。而自己事情败露,也许便要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了。
林愿瞳仁一颤,泪水决堤,越发汹涌。
温澜生静静瞧着她不停啜泣,心头竟生出几分悲悯。
这女孩瞧去单薄瘦弱,年纪尚小,性格怯懦,亦不像能拿定毒害当朝丞相主意的人。
不过是身在局中的可怜人罢了。同她一般,同春芝一般,哪怕有意避开朝廷风波,可总会受到余浪波及。
稍不留神,便成了皇室权力斗争的殉葬品,尸骨无存。
温澜生轻咳一声,正欲再开口,却见得一男人从堂门快步进来。
来人两鬓斑白,身形稍显佝偻,却甚是儒雅。他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便移开目光,对温澜生恭敬行礼道:“小姐,有客来访。”
“今日老爷不在,谢管家也当告知来客才是。”夏荷道。
谢管家平了身,垂目解释:“来客乃是太尉府上千金,寻的不是老爷,寻的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仅夏荷,连温澜生都疑惑起来。
“容小姐?我家小姐与容小姐平时并无往来呀。”
“我亦知晓。但容小姐说今日有要事要告知小姐,我便将人迎进来了,现下人已在西堂候着了。”
【容祈玉这时候找你?】
温澜生听见女人在耳边发问,神色一滞,片刻后便恢复如常,从容吩咐道:“我知了。谢叔将容小姐带来吧,我现下便见。”
谢如春拱了拱手,便出了堂门。
温澜生起身准备迎客,便令秋竹将林愿先带下去。
可林愿被吓得浑身发软,秋竹竟扶不起来,只好将她架着站起身。
还未来得及将人带出,便见一高挑女子缓步进了堂门。
进门的女子眉目清冷,延颈秀项。身披月灰雪狐锦缎薄氅,弱骨纤形,肤如凝脂,形神清绝。
走动时氅角轻掀,如绽开的莲,翩跹不已。周身气度温润,却又透出几分薄凉。
温澜生从容朝对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容祈玉亦低眉颔首,回礼清声道:“初次来访,恐扰了温小姐清净,多有得罪。”
她平了身,身后的女侍便捧出一黑漆鎏金紫檀嵌染木匣,轻轻打开匣盖。
一朵通体洁白的新鲜雪莲躺在其中,瓣叶轻薄娇嫩,其上还缀着水滴。
“素来听闻温小姐身体抱恙,此次多有烦扰。备上薄礼,还愿温小姐身体安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容祈玉抬手轻勾,女侍便将其奉上,垂首恭敬道:“天山雪莲。昨日在西域天山摘下,走官道快马加鞭,一路未歇,今早刚运回。”
“服之祛风胜湿,益血通经,温润滋补,散寒生热。”
容祈玉初次来访,礼数太过周全,让人根本挑不出错来。
温澜生颔首道:“容小姐有心了。雪莲贵重,澜生感激。”
夏荷将木匣接了,又重新沏了热茶。
“这茶是江南今年出的第一批汀溪白露。不知容小姐喜好,担待不周,还请见谅。”
容祈玉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角落里的林愿秋竹二人,抿了口茶淡声道:“茶香清正,香气馥郁,回味甘甜,不愧是江南名茶。今日来访,倒是有福了。”
二人都是大家名门的千金,仪态礼数具是周到,相貌气质更是赏心悦目。
祝绥坐在蓝屏前,凝目注视着二人交谈的画面。
如果这是她的原作,她会很乐意欣赏。毕竟在她书里这二人关系匪浅。
可现下她不知容祈玉的人设是否被修改,她现下到底是否还属于皇太女一党,又是否会做出对温澜生不利的事。
所知信息太少,温澜生处境太过被动,因此她得对每一个人都细细排查,绝不能让一丝一毫危险因素影响温澜生的前路。
容祈玉原是这本书中,除了温澜生,她倾注精力最多的一个角色。
她的样貌性格都是自己细细雕琢过的,甚至每次出场时穿的衣裳都提前预想过。
在原作里,容祈玉所代表的太尉府亦是皇太女一党。她亦与温澜生交好,双方彼此陪伴,一同扶持皇太女上位。
她还为容祈玉埋下了一条极其隐晦的感情线——她对温澜生极好,却从不要求回报。
这条感情线隐晦到温澜生从头到尾都不知晓,隐晦到连当时试读的两个助理都未发觉。
这样一来,试探容祈玉也变得简单了许多。于是她便道:【她衣领上有朵花瓣,为她掸去。】
屏幕里,温澜生神色明显一顿,一副难言模样。
【听话便是。不会害你。】
温澜生踟蹰不前,好一会儿才放下茶杯,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凑近容祈玉,伸手为她掸走领上花瓣。
只见方才还对茶叶侃侃而谈的容祈玉亦是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澜生伸来的手,话语也生生断掉,没了下文。
那手皓白纤细,玉骨冰肌,怎么也不像做得出这般……第一次见面就摸人家衣领的无礼行为的。
两人如同石化般僵住,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滑稽。祝绥没忍住,低声轻笑。
见温澜生蹙眉,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始观察起容祈玉的神色。
见她耳尖开始缓慢变红,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祝绥这才放下心来。
这是她给容祈玉设计的小特征。她在与喜欢的人接触紧张时,便会这般。
即使第一次见面,但设定好的情感也会从一切微小的行为中伯不及待地溢出。
祝绥是心安了,可温澜生甚是恼火。
她忽略不掉容祈玉对她投来的探究目光。
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容小姐……领上有东西,方才没忍住,便上手了,失了方寸,对不住。”
容祈玉薄唇轻启,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道:“温小姐……甚是热心,多谢。”
方才还融洽的氛围,经过这一插曲,变得十分僵硬。
【容祈玉应不会害你。太尉府上一世可也是太女一党?】
温澜生闻言,再次端起茶杯,借着吹茶的动作顺势摇了摇头。
【你不知?】
温澜生轻轻嗯了一声,又转头对容祈玉道:“还不知容小姐此番来访,是为何事?”
容祈玉回道:“倒是忘了正事,温小姐莫见怪。”
“这两日温大人与家父皆留在宫中,是为边境战事相商。现下逼近年关,见不得战事,因此大臣们焦头烂额,闭在宫中,一议再议,定要想出解决之法来。”
“此事倒与你我无关。只是温大人去时匆忙,现下又是主心骨,忙的抽不开身。而家父去时带了小仆,传的出话来,温大人便托了家父传话与温小姐。”
温澜生颔首道:“多谢容大人挂怀,倒也劳容小姐费心了。”
容祈玉道:“不必见外。温大人言,再过三日乃是温小姐外祖母生辰,若那时大人还未回,温小姐一定要将礼数做周全,再替大人好生道歉。”
温澜生之母淑夫人与温从珂伉俪情深,奈何天不遂人意,淑夫人在温澜生三岁时患病逝世。温从珂一生未纳小妾,淑夫人既逝,亦不再娶。
他心愧疚,便对温澜生倍加呵护,亦对淑夫人的娘家处处照拂,无微不至。
淑夫人的母亲今年七十高寿,温从珂许久前便备好了礼,只待生辰那日登门道贺。
可如今宫中政事繁忙,现下便只得托话与温澜生。
温澜生听完,起身行礼道:“多谢容小姐告知此事。此番容小姐登门,仓促间失了礼数,听闻容小姐素日极爱对弈,府库中倒有一副玉釉裱锦棋盘。”
她朝春芝递了个眼色,春芝便轻轻福身,准备去取。
谁料容祈玉却起身将春芝拦住,道:“温小姐抬爱。礼物贵重,温小姐若真要谢,不如送我点别的。”
“府中所有,悉数奉上。不知容小姐瞧上了何物?”
只见容祈玉勾唇,素白的下颌轻抬,看向某处道:“温小姐可愿送我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