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自从养了花之后,贺尘基本戒了烟。
毕竟白天抽烟怕沈南星闻着烟味引咳嗽,晚上打游戏抽,怕洗澡洗不掉烟味,没法抱着沈南星睡。
虽然沈南星不会嫌他,但他也不能仗着沈南星的纵容有恃无恐。
思来想去还是戒烟最安全,有利于和老婆极致贴贴。
他自制力一项不错,否则也压不住血液里的那些恶劣因子。
以至于这会儿他身上摸不出半根烟。
所以他换好鞋,特地回房间拿了包以前抽剩的烟,坐在客厅里点了。
沙发上的女人厌恶地看过来,“你礼貌吗?”她问。
“这个客厅里还有其他人,你就抽烟,这是你的家教?”
她说话时的表情、语气,都端得倨傲,她双手抱在胸前,屁股坐在沙发边缘,配上她已经不标准的发音,和那一身一看就昂贵的服饰,整得像是海外大佬莅临乡下工厂视察。
而贺尘便是那个最邋里邋遢的刺头。
这烟放得时间久了,有点潮,抽在嘴里有苦。
但贺尘没灭,夹在指尖吊儿郎当地回答,“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人,能有什么家教?”
理论上,这个人是贺尘的“丈母娘”,他理应表现得好点,争取她的认可。
不过贺尘的字典里从封面扉页开始,就只印了三个字——沈南星。
她要是对沈南星好,那她无论怎么喷他,哪怕今天说他拐带沈南星,要打断他的腿,贺尘也认。
但她这个当妈的,给沈南星带去的痛苦远大于任何一个人,贺尘没立马把沈南星带离,那都是给面儿了。
“这就是你找回来的租客?”女人转回去质问沈南星。
“嘿。”贺尘冷笑一声,“我素质低,关……”
沈南星看了过来,贺尘声音一卡。
沈南星的脸色并不好,和平时的苍白比更多了一份无力感。委顿在轮椅里的样子也很糟糕,腰腹完全塌陷着。但他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温和,他说:“贺尘,你先回房好不好?”
贺尘冻起脸。
“没事的。”沈南星偏头咳了一声,贺尘忙把烟灭了。
“我能处理好的,你先回房间。”
贺尘“嗯”了一声,起身回房,他没把房门关严,人就立在门口。他担心沈南星又被他那妈出言伤着,所以正大光明地偷听。
贺尘回房后,沈南星忍着腰背的痛,撑着轮椅扶手,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上去挺拔一些。
他的腿因牵扯而痉挛,哒哒哒地踩在踏板上。
沈南星自己压好,等痉挛过去,重新将歪斜的双腿扶正。
女人抱臂打量着他,蹙眉问:“没去复健?你看上去退步很多。”
沈南星抬起头来,他看向女人的眼神很复杂,又在片刻后温和地笑开。
但他的笑不达眼底,泛着浓烈的苦。
片刻,他启唇,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道:“贺尘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一开始他是我的租客,现在他是我的男友。”
“什么?”女人的眉眼锋利地割过来,“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沈南星却继续说:“我不缺钱,我告诉过您,我有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是在设计院里做工程设计。”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女人面不改色,“我现在和你说话的重点,你判断不了吗?”
沈南星温声回答,“可以。”又说,“但我也是在回答您之前的问题。”
“之所以我会招租,是因为陈医生——”沈南星视线往房间那偏了一些,“希望您还记得,陈医生是我的心理医生。他让我不要封闭自己,要多与旁人沟通,也建议我尝试与其他人建立向上的情感链接。以此来帮助我走出伤后抑郁与焦虑,重建自信。”
“你什么时候有这些问题?怎么不告诉我?”
沈南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我受伤后,您一共在我的病房里停留了一小时四十六分钟,在我还完全不能动,最害怕最恐惧的时候,您告诫我要接受自己瘫痪的事实,不要自甘堕落,等人来服侍。”
“我想你应该不知道,我瘫痪后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眠药,因为我总会做噩梦。”
“而噩梦里,总有你离开病房时的背影。”
女人眼睫一颤。
躲在门背后听着这一切的贺尘,五脏六腑都快被揉碎了。
他的花怎么吃了这么多的苦啊!今天就算出门被雷劈,他都要指着老天爷痛骂三百回合。
“您记得我什么时候出的事故吗?又或者,您记得我的生日吗?”
女人轻笑一声,拨了拨自己的发,“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对你不关心?”
“如果没有我在外面打拼,能有你现在的生活?”
沈南星笑了笑,“感谢您当初为我支付的医药费。但我想您可能从来没有查过您国内的账户,这些年我已经把我自己的医药费悉数打进了那个账户,上个月是最后一笔,一共322456元。这里面包括肇事司机支付的赔偿金。”
“您打给我的生活费我也没有动过,一并存在里面了。”
“但我上学时的那些钱,恕我无法偿还您,因为那些钱没有多少是花在我身上的。”
“至于房子,这是爷爷留给我的,所以我想我应该不用支付什么费用。”
女人的呼吸有些发紧。
而贺尘,何止是呼吸,他连心脏都痛了。沈南星要经历多少苦楚,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在自己母亲面前说出这些。
他甚至还要为自己的母亲解释——解释那些他早就告诉过她,但她从来不曾记得的事。
他用最温和,最理性、看上去最不在乎的态度,说着他曾经最在乎的事。
“最后……”沈南星脸上有痛色,这是躯体化造成的疼痛,很剧烈,几乎要把他的脊背生生剖开,他额上浮起薄汗,人也喘起来。
他双手用力撑在膝盖上,肩膀高耸,任谁都能看出他在忍耐疼痛。
唯独她的母亲看不出来。
沈南星调整好鼻息,继续道:“不管您同不同意,我已经和贺尘在一起了。我出生到现在,您没有参与过我的生命,那我希望,往后的人生,您也不要插手。”
“母亲,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接下去,我想为自己、为贺尘活着。”
“至于复健,”沈南星说话变得吃力,明显的停顿,手也不住地撵着膝盖调整支撑,“我的确疏于复健,但我一直可以自理。”
“而我害怕复健不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是因为我害怕一个人。”
“我害怕面对复健后无力的自己,害怕复健后因疲累而无法自控失禁,我害怕听到师傅拒载,害怕自己转移不上后座,而被司机说是麻烦。”
说道这里,沈南星停了下来,他甩了甩脑袋,他甩掉这些期期艾艾的东西,深吸一口气,说:“但我以后应该不会害怕了。”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抱歉,今天和您说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沈南星撑住自己,“耽误了您这么多的时间。”他一侧的手肘已经软了,再下去便会在女人面前倒下。
女人呵笑一声,她脸上依旧是那样高傲的表情,似乎沈南星说的话未能触动她一星半点,但她的声音却又是沙哑的,像硬从嗓子里挤出来,带着几分血气。
“我觉得我们母子两有必要好好谈一谈。”她自认放下了身段,毕竟沈南星最后的话是在赶她走,而她容忍了她的无礼。
但她的口吻又和上司找下属谈话别无二致。
她永远端坐在高台上,睥睨众人。
而她之所以想要和沈南星谈谈,并不是被他的话所触动,而是她不甘心被比下去。
她一生要强,从来没有输过,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外人,而脱离自己的掌控?
沈南星将有她的过往定义成“孤独”“自己一个人”,而将那个她完全看不上眼的男孩子,定义成他们的未来?
可笑。
多可笑?
但她选择原谅沈南星,因为她相信一直乖巧安静的沈南星,不会生出这样的胆量来同她划清关系。一定是那个垃圾教坏了他。
所以只要分开他们……
“沈南星。”贺尘打开房门出来,他桀骜地扫过女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又温柔地落在沈南星的身上,他问,“走不走?”
他听不下去了,他必须要带走沈南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艰难支撑的沈南星开心地笑起来。
他勉力支起脖子,望向贺尘,回答:“走的。”
沈南星转动轮椅向他,疼痛让他的手非常僵硬,他的姿势也很不好看,但他又是那样温和柔软。
像一缕风,撞进贺尘的怀里。
“接住你了。”贺尘单膝跪在地上,将他稳住。
“沈南星,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女人语气无疑是在发火。
沈南星回头,“抱歉。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母亲,我想,离开您了。”
女人失去了她的表情,怔愣在原地。她愤怒、茫然、羞耻,大概还有微末的愧疚,但唯独没有从那颗跳动的心脏里,生出半分的伤心。
她从来不会伤心。伤心属于不理智的人。于她无用。
贺尘带走了沈南星。
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只剩下她独自坐在那。
片刻,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沈南星痛得太厉害,伏在贺尘的肩头一下下喘着。
贺尘心疼得要命,不停抚着沈南星的背,“沈南星,深呼吸,呼吸。”
沈南星边咳边说,“贺尘,好多人在看我们。”
外面风大,沈南星又疼,贺尘带他离开后,躲进了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正值下班,便利店人来人往,看到这么一对男孩子抱在一起,免不了投来目光。
“随他们看。”贺尘说着却护犊子般地把沈南星的脑袋往肩上压了压,将他整张脸都埋住。
“我刚说的,你都听到了是不是?”沈南星闷声问。
他的手因冷而痉挛,指尖不受控地往掌心里咬,被贺尘掰开,扣着十指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听到了。”
“你……生气吗?”沈南星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问得小心。
“生气啊。”贺尘回答。
沈南星努力扬起脖子,“对不起。”他睫毛被冷汗濡湿,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我很自私吧……”
贺尘冷笑。
沈南星不知道他是装的,讨好地吻上来,“原谅我吧。”
贺尘绷着表情,所以沈南星又亲上来,软软糯糯地说“对不起”。
贺尘嘴角都快绷不住了,但硬装,“懂了,你其实没喜欢我,就是要找个人陪。”
“不是的。”刚才还在意别人看没看他们的人,这会儿已经亲他第三回了,“不是的贺尘,我……”
“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很喜欢你的。”
贺尘嘴角属实是压不住了,“多喜欢?”
“要跟你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昙花传说》没少看啊,沈南星。”
“嗯,每天都刷一遍。你的直播我也看。”
“还疼不疼?”
“不疼了。”
“那我们去哪里吃饭?你想吃什么?”
“想吃烤肉。”
“好,吃完带你去看电影。”
“真的吗?我受伤后没去过电影院了。”
“你有我了,以后想去哪里都带你去。”
“嗯。”
“但是沈南星,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一开始真的没有在钓我?”
“……”
“沈南星???”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骗我你都不会?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路人视角里,那个脾气有点暴躁的高挑男生,一边问着“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一边脱下自己的围巾戴在那个坐轮椅的男生脖子上,仔仔细细地替他围好,掖好。
而那个坐轮椅的男生任由他摆弄,乖得要命。
他长得漂亮干净,笑起来颊边露出小小的酒窝,气质温和。
他温温柔柔地哄着那个高大男生,一路走远。
也有人见到他们在路灯下接吻。
高大的男生单膝跪在轮椅边,虔诚吻住他的爱人。
至此,孤独的灵魂得到救赎。
相爱之人,不期而遇。
(正文完)
本来说短篇的,结果写那么老长。但总算没有坑。结局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结,就只能……这样了。番外,尽量掏。不过要等等。至于下一本……咳。我先养养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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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