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贺尘被自己“弯了”一事冲击得灵魂震荡,头皮发麻。
他抖着手抽着烟,不出意外地被呛了个半死。
崩溃地趴在键盘上挺尸,死活想不出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如果说方才他是高速运转的电脑程序,那现在就是高速运转后因计算能力不足而冒烟的废品。
他倒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弯了,他很少自欺欺人,弯了就是弯了,他不会不认。
他只是需要时间接受从“沈南星干嘛钓我”到“沈南星是不是想gay”再到“我踏马好像真的被沈南星gay到”最后变成“好了,我真的弯了”的转变。
对于一个觉得自己笔笔直,直到不可能弯一点儿的人而言,冲击不可谓不大。
贺尘冷静了一支烟的时间……
没能冷静下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让他“开窍”的导火索方思予还踏马的在跟自己喜欢的人吃饭!
而一想到方思予,他忽然就没那么自信了——自信沈南星会继续钓他。
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方思予没法比。
方思予和他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格,活像一对对照组。
他,光凭长相就能让人知道“这是个上学会交零分卷”的选手,而方思予也光凭长相,就能让人相信,他从小便是学生优秀代表。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这一刻具象到让贺尘胸闷。
再往下想,越想越糟心。
方思予学医的,而他是个臭打游戏的。
方思予和沈南星认识三年多,而他不过是中途来的临时租客,满打满算和沈南星认识五个月——这还得是他强行将四个月零两天,四舍五入到五个月。
方思予温和、细心,他暴躁、粗糙。
方思予虽然茶,但贺尘又不得不承认他一表人才,而这背后,如果没有一个好氛围的家庭恐怕温养不出他那一身温润气质。
而他呢,有一个把算盘打到沈南星身上的家暴爹,一个早就走了的妈。
沈南星家庭也不幸福,所以他也会替他想,认为沈南星更应该被保护、被疼爱、宠爱,更应该找一个家庭背景和谐的男朋友,至少不该找他这样的——背着贺连正这颗定时炸弹。
他也和沈南星开诚布公地说过,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他唯一能给沈南星的承诺不过是一句——即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沈南星。
可这样的承诺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如果他是沈南星,他也会选方思予。
贺尘头一次否定自己否定得这样彻底。
回到游戏,角色已经死透了——他刚脸滚键盘的时候碰到取消暂停,于是花三个多小时磨掉第一罐血的boss一巴掌把他拍进了泥里。
很好,贺尘想,他确实适合待在泥里。
别去肖想摘星。
他没再搞花活,而是正儿八经地开始打试炼。他今晚的情绪起伏太大,弹幕跟着起伏。
【有效细节:直播间名字改了】
【《说了没失恋》→《代打试炼》】
【我仿佛品出了什么】
【嘶——像不像那种,一开始很快乐地在否认,但其实希望对方是喜欢自己的。结果发现一语成谶,所以心灰意冷了?】
【我也感觉他突然就不开心了诶~】
【完了,他不说话了,又成哑巴主播了】
【你们看他那杀boss的狠劲……】
【不得了,他掏出4s老板的古早号了!!这是真想自虐了?】
【来自ssss的醒目留言:?1001,贺啊,真失恋了?】
贺尘:“没。”
【老板花了1001关心你,这是你应该有的态度吗?】
【贺啊,说说呗?一个人憋着难不难受?】
【难道是昙花谢了?】
贺尘冷静躲过boss必杀技,回答:“没什么,就觉得自己不配养昙花而已。”
【完了,他伤心了……】
【完了,他伤心了……】
【完了,他伤心了……】
贺尘冷冷一笑,是啊,他还真是把自己想难受了。
艹。
-
沈南星并不知道贺尘心里的过山车,他在结账前点了一份炒面,让老板帮忙打包。
“是给他带的?”方思予问。
“嗯。”沈南星点头,“等下我来买单。”
方思予看着他许久,才垂下眼。他的手很漂亮,修长、骨节匀称,捏着塑料杯的模样,会让人觉得那廉价杯里装的是红酒。
“你很想着他。”他低声说。
沈南星摇头:“没有的。”
他并没有对贺尘多好,又或者说,是他感觉自己能做得太少,贺尘帮了他很多很多,而他仅仅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去回报。
他很惭愧。
方思予笑得无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要是也这么想着我就好了。”
面对沈南星的时候,他即成熟又孩子气。
一面能把沈南星照顾得很好,还没毕业已经有了穿白大褂的严肃感。对沈南星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一面又很小孩子气,总是在讨要着沈南星的喜欢。
三年前芳姨刚来沈南星家做工的时候,在一次家庭聚餐上提起了沈南星,还问方思予能不能趁暑假去看看他,她觉得那个小孩恢复得不太好,很担心。
方思予答应了下来。
和芳姨同他描述得差不多,沈南星羸弱不堪,恢复得差强人意。
但他也是真的很乖,没有抗拒方思予的介入,也不在乎方思予还只是个医学生。
方思予一直记得他心动的那个午后,沈南星脸上挂着薄汗,仰着头冲他微笑,安抚地说:“别放心上。我没有很痛。”
“谢谢你帮我复健。”
方思予怔愣几秒,刚他没有掌握好力度,可能是拉伤了,沈南星起了一阵不小的痉挛,他明明痛得气息都喘不匀,却傻傻说不痛,还和他道谢。
怎么会有这样温和的人,像是一簇星光,温柔又明亮。
而沈南星这个人,越了解他就会越心疼他。
他如同一株劲草,很用力地对抗着腐烂。这种韧性让方思予心疼之余,更想独占。
想将他好好养起来,保护起来。
但沈南星太过自卑,他有着浓烈的自我否定情绪,他把自己情绪全都锁起来,连同感情一起。
方思予想要慢慢来,一步一步的,在不伤害亦或是强迫的情况下,慢慢来。
却不想会有个贺尘这样的人出现。
沈南星听着他撒娇的口吻,只得避而不答。他深谙“如果不喜欢,就不要给人希望”的道理。
何况,他这样的身体,谈何喜欢。
“那你、喜欢他吗?”方思予问的时候没有什么激进情绪,仿佛仅仅是提出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而已。
沈南星心脏却猛然顿了一下,藏在桌下的手绞紧了衣角。
他还是那样温和又温柔,笑容却苦。
而他的回答同三年前拒绝方思予时的回答一样,他说:“思予,喜欢一个人,对我而言,是很奢侈的。”
他是高位截瘫患者,除了复健,还需要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他现在的身体已然如此,常有发烧,偶尔引起一些并发症。他不确定这副身体可以坚持到哪一天。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活不了很久。
至少长命百岁这样的词,放不到他身上。
如今他尚且可以自理,可再过个一二十年的,他还可以自理吗?
他能做的事情太少,他的爱人可能从他这里感觉不到同等的爱意,而只能得到无穷尽的麻烦。
生活不是小说,可以跳过所有观感不好的、肮脏的护理情节。
他躲不掉、越不过。偏偏这些事最是磋磨人心。
他的爱人甚至无法在他这里得到生理的愉悦。
悲哀,却现实。
-
七点半,贺尘下了直播,他心里燥得厉害,出来抽烟。
刚点上,听到密码锁的声音,立马把烟灭了。
那条绿茶鱼没跟着沈南星回来,这让贺尘心情好了一些。
而等沈南星拉开羽绒服拉链,把裹着围巾的打包盒取出来的时候,贺尘那一杠子醋全化成了水。
心里又苏又麻,软得不像话。
前一秒还在想绿茶鱼没跟着回来好得很,现在巴不得绿茶鱼在场,好让他显摆显摆——看看沈南星对他有多好。
“其实就一点路,不会冷掉的。”得瑟归得瑟,见沈南星脖颈被冷风割得通红,到底还是有点……
有点说不上来,但心里潮潮的,像是下过一场温和细雨。
他姑且定义这种情绪为——心疼。
沈南星闻言笑笑,喊他赶紧吃。
贺尘打开外卖,沈南星便在一旁看着他吃。他还记得很早之前,沈南星也这么盯过自己一次,当时沈南星说很喜欢看自己吃饭。
让他不要觉得冒犯。
而现在,他又被他这么盯着,却感觉到的是沈南星的陪伴。
“沈南星,你不回房?”他试探地问。
沈南星抿着酒窝摇头:“我想……”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我想在客厅坐会儿。”
贺尘闷闷“哦”了一声。
他其实没想错,沈南星是想陪陪他,因为他的孤独排行榜上,一个人吃饭也能排进前三。
受伤初期,坐着吃完一碗饭对沈南星而言都是艰辛的,往往最后不是因为吃不下,而是因为坐不住而草草吃上两口算作结束。
第一次能坚持吃完一整顿饭,抬起头来想要和谁说说自己的进步,却发现根本无人可说。
而这种孤独存在于他之后的每一天里。
贺尘是另一个孤独的灵魂,于是,他本能地想要为他撑一把伞。
不过他没能坚持陪贺尘吃完,神经痛刚起的时候,他勉强可以忍耐,手用力抵在没有知觉的腿上作以支撑。
但后来疼痛愈演愈烈,他便不得不提前回了房间。
吃饭的时候,身旁有个哼哼唧唧身体不舒服的人,想来也是一件倒胃口的事。
他自觉离开。
贺尘停下筷子,看着沈南星划动轮椅的样子,难得心细了一回。
他一边擦嘴一边走到了沈南星的门外。
“罚站”了那么五分钟,他才叩门,“沈南星。”
“稍、稍等。”毫无意外,沈南星的声音发紧、慌张,似是压抑着什么不想让他察觉。
又隔了点时间,沈南星的声音传来:“贺尘,你进来吧。”
沈南星正坐在床边,腰腹无力的他坐姿并不好看,佝偻着腰背,为了不让毫无知觉的双腿外撇,他用一手拢住双膝,另一手撑在身侧,保持平衡。
他脸上让人察觉不出任何不对,依旧温和,“有事吗?”
“晚饭,多少钱?我转你。”贺尘没话找话。
“不用的。”沈南星回答的时候,手指骤然用力一握。
紧跟着,他撑着的手肘疼弯了,整个人歪倒下去。
床的另一边是块移动小桌板,他偶尔在床上工作会用,照他这么摔下去后脑勺保准砸上面。
贺尘第一时间蹿了上来,将他拉住,却因脚下没站稳,被沈南星勾着一同摔了下去。
“嘎——”,骨头和桌板相磕的声音。
沈南星心头一跳,贺尘温热的手正抵在他的后脑勺,“贺尘……贺尘,你是不是砸到了?”
“贺尘……”他一手被贺尘抓着,另一手曲在两人的身体中间,着急也动弹不得,只能用脑袋去蹭那埋在他肩头的人。
“贺尘,你怎么样了,你回答我一下。”
贺尘鼻息一下下,掌着沈南星脑袋的手微微收紧,紧巴巴地回:“没事。”
“那你起来让我看看。”沈南星急到。
贺尘不抬头,就这么埋着。因为他踏马的快痛出生理泪了!!!怎么抬头见人啊!
见他不说话,沈南星愈发着急,在他怀里挣动。
“别动。”贺尘低哑一喊,也不装逼了,实话实说:“太痛了,起不来。先抱会儿。”
沈南星:“……”
两人的心跳便在这样暧昧的时刻重叠在了一起。
贺尘呼吸里全是沈南星的味道,闻得他眩晕。
而沈南星咽着喉,看着天花板,差点念起清心咒。可他静不了心,甚至贪恋地又蹭了蹭贺尘。
他说:“抱歉……”
贺尘回答:“别老说对不起。不爱听。”说罢又教了他一套当代年轻人的处事“哲学”,什么“以后多在别人身上找原因,少苛责自己”,“宽以待己,严于律人”,“只要问号打得快,谁都怪不到我头上”。
成功把沈南星引笑了。
好了,贺尘想,这下沈南星应该不会难受了。
等到他感觉眼睛里的潮热散去,他才慢吞吞地从沈南星的身上爬起来。
耳朵、脖颈涨得通红,不敢看沈南星似地背着身,“能自己躺好吗?”
沈南星回答,“可以。”
“那,那我先出去了。”贺尘手脚不协调地往外走,“不行再喊我。”
出了门,静默两秒,一巴掌拍在墙上,崩溃地低着头。
眼神不自禁地看向自己支起来的某一处……
好了。确诊了。
他弯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他对沈南星也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
而是……想要。
想让他只属于自己的那种、想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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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确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