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那天贺尘醒的很早——被迫的。
因为这傻逼天气突然变了脸,一个响雷把他从熟睡中炸醒,好险没把网瘾少年炸出心脏病。
贺尘摁着胀痛的太阳穴,脸黑得在暴起边缘徘徊。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中午十二点多,他才睡了五个来小时,本想重新睡,没多久雨就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地打在雨棚上,吵得令人心里发毛。
高低是没得睡了,贺尘顶着鸡窝头起来。
出门没看到沈南星,估计是一早又去了公司。
沈南星新接了个什么鬼的办公楼改造项目后,去公司的频率比之前高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进行得不太顺利。
贺尘叼着牙刷,在客厅溜达了一圈,才咂摸出来自己又顺手用了沈南星的牙膏。
这满嘴桃子味……
外面暴雨如注,不要钱似地往下倒,黑云压得所有颜色都褪成了黑白。
贺尘盯着看了会儿,越看越糟心。
但他觉得沈南星应该也没这么笨,不会这个点回来。他上次向芳姨打听过,沈南星的公司离这里不远,所以沈南星每次都是自己开着轮椅来回,不用叫车。
当然了,主要还有一层原因,是根本叫不到车。
司机看到这种带轮椅的最是头疼,要是那种骨折之类的,临时坐轮椅还好说,但像沈南星这种半身动不了的,司机最是不愿意接。
有一次沈南星叫车要去医院,非常离谱地到加了两百,才有司机肯接单。
他就硬生生熬了那么几个小时,熬到有司机肯载。
贺尘听得额角直跳。
芳姨有点怵他,毕竟贺尘的面相看着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沈南星眉眼柔和,气质温润。
贺尘和他完全相反,眉目锋利得看上去就似一言不合会动手的,平时脸色又冷,就算不是张着拒人之外的气场,也没人想靠近。
所以芳姨说着说着,默默退场继续打扫去了。
一道闪电劈下,晃了贺尘的眼也让他回过神。他从冰箱里扒拉了两个蛋,准备给自己炒份饭,结果单手打蛋的时候失手把蛋给捏碎了。
贺尘:“……”艹,他在心神不宁点什么?
挑了两片蛋壳,贺尘把碗撂下,踢踏着脚步回房找手机。
坐在床尾,盯着外面的雨抽完了一根烟,才动起手指发了条消息出去。
HeC:沈南星,你中午回不回来吃?
HeC:我打算吃炒饭,要不要给你带一口?
沈南星没回。
贺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浮躁,大概是被外面的雨给闹得,心情急转直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游戏开了打不进,去群里聊天,又连聊天记录都懒得翻。
回去厨房,打蛋也莫名其妙走了神。
贺尘把筷子一扔,双手撑在灶台,垂下头。
不行……他好像有那个大病,怎么完全静不下心?
外面只是下雨,又不是下刀子……但凡沈南星脑子没问题,都不会选这个时候在马路上跑吧?
就算是在他回来中途下的,他也应该知道找地方避雨吧?
他操的什么老妈子的……
艹?沈南星的伞为什么在鞋柜那?他没带伞吗???
出门不看天气预报?
他醒来看手机的时候,可是七点多就进过两条雷电暴雨预警!!!
沈南星在搞什么?
贺尘越想越头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要给沈南星打电话,便接到了沈南星的电话。
对面很吵,似是雨直接透过手机砸到了贺尘的耳膜上。
砸得他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他眉心立马锁起来,毫不犹豫回房拿上外套,“沈南星,你在哪?”
他那糟糕的预感……别特么是真的吧?
沈南星隔了好几秒,才压着发抖的声音回答,“我……我在路口……”
听沈南星声音这么不对劲,贺尘直接冲出了门,他没耐心等电梯,走了消防通道。
三步并两步地往下跃,“怎么回事?”他喘着粗气问,问完又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沈南星,你找个地方躲好!”
“我马上到!”
-
贺尘在雨里疾跑,伞面被吹翻了好几次,他几乎就想将伞甩了,最后还是压下了性子。
虽说外面这瓢泼雨势撑不撑伞没什么太大差别,但在冬天淋雨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体验的事。
路上看不到行人,连车都少得可怜。
毕竟是工作日的午后,又忽降暴雨。
豆大的雨砸在伞面,噼里啪啦砸得贺尘快聋了,雨湿了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泛着刺骨的寒。
隔着灰蒙的雨幕,他眼神梭巡着,终于在拐角看到了那个缩在远处的黑色小点。
心脏一下悬起,揪着疼了一下,又砰砰砰地要从喉口跳出来。
“沈南星!”明知道在这样震耳欲聋的雨势里那人听不见他的吼声,却还是喊了。
因为他觉得或许早一秒让沈南星知道自己发现他了,就会让那人少受一秒煎熬。
直到距离足够近了,近到贺尘能看清沈南星的模样,沈南星才听见他的喊声,吃力地昂起脖子,寻他。
那一秒的感受贺尘说不出来。
但在他们在一起后,每次沈南星生病,贺尘总是会抱着他委屈地说,“你别吓我了。我经不起吓的。”
可他从小在贺连正的打骂里成长,什么能让他害怕?
他天不怕地不怕,哪天贺连正被追债的砍死,他多半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可他却很怕沈南星碎掉,在这样灰败的画面里,他真的很害怕下一秒沈南星会在他面前碎掉。
因为沈南星就那样……那样像个被人扔掉的破烂毛绒玩具,毫无生气地倒在那。
苍白的唇得被他自己硬生生咬出血口,可连那伤口都已经被雨水冲得泛白。
平时黑亮的眼睛此时黯淡无光,没有焦点。贺尘觉得他在看自己,又觉得沈南星根本看不见自己。
他也不知道沈南星淋了多久的雨,这人冷得在抖,可他的身体不会动,只有肩膀和咬不住的唇在颤。
沈南星也好像说不出话来,喉结滚了又滚。
他一手拉着自己翻倒的轮椅,另一手则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
平时都没什么力气的手指这会儿更显无力,耷拉着,蜷缩着,皮肤被雨水冲刷得发皱。
贺尘跪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将他扶起来,他这辈子没那么小心过,生怕给沈南星碰碎了。
“沈……南星……”,因为心跳过分剧烈,让贺尘声音显得干哑。
沈南星睫毛颤动,他努力地看向他,嘴角微不可见地牵动。
贺尘丝毫不怀疑,要是沈南星能发出声,多半在这个时候都要对他说一句,“不好意思,贺尘,麻烦你了。”
沈南星的电动轮椅很重,贺尘单手扶不起来。他便将沈南星扶着坐稳后,对他说:“沈南星,你自己坐三秒钟,行不行?就坚持三秒。”
沈南星极轻地“嗯”了一声,在这个时候他都很乖地回应着。
贺尘将伞送到他手里,捏着他绵软的手指帮他握紧伞,沈南星吃力地挪动另外一只手,撑在地上。
他的手冷得失去了微末的触感,雨滴的冷,路面的粗糙,他都感觉不到。
他只能认真地看着自己指尖蜷缩的手,脑子下达用力的指令,然后在心里数三秒。
但他好像撑不住,视线里身体开始摇晃,曲起的腿突兀地在画面里往前一划,毫无生气地砸在地上。
跟着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
心里数到了第四秒,身体歪斜着像是没有关节的玩偶娃娃,坐不稳地向一旁倒去。
他想,一定是自己数错了。
于是第五秒变成了第二点五秒。
失重感是这具身体如今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就像他猝不及防摔下来的时候,也是因为画面的颠簸,失重感拉起的心跳形成的感官。
最后才是迟滞的疼痛与透骨的冷。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轮椅驶过一处开裂的石板,石板表面看着平整实则下面空了一大块,轮椅压上去,立马下陷。
轮椅笨重,他身上又有束带,摔倒的时候根本逃不开。
倾盆大雨就在那个时候浇下的。
沈南星在暴雨中挣扎着解开束带,冷到没有知觉的手指如同摆设,像是忘了怎么用力。
他不得不用上了牙。好不容易蹭开束带,沈南星也还是动不了。
他太疼了。
关于事故的记忆重新扎回脑子里,那个时候明明感觉不到痛的,现在却又都涌回了这具身体里。
每一根骨头都似被撞断,尖锐的骨茬扎穿皮肉,刺断脆弱神经。
沈南星咬着唇,呼吸急促。又因呛进雨水而猛咳。咳得喘不上,憋红了眼底和脖子。
他发出难受的、痛苦的呜咽。
他想蜷缩起来,又失神地在想,在事故里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太痛苦。
轮椅支架上夹着的手机亮了两下,在新跳入的垃圾短信的下面,还有两条微信提示。
沈南星吃力地调动手,他的手保持不了平衡,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划开手机。
是贺尘发来的,问他回不回去吃饭。
那一瞬,周遭的声音重新涌入他的耳朵,暴雨、滚雷、车辆驶过带起的水声。
而后,沈南星拨出了电话。
贺尘说让他等他,他很快就来。
说让他躲好。
沈南星很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破败糟糕,可他真的动不了……
“沈南星!”
贺尘急切的声音唤回沈南星涣散的思绪,他这次没有摔下去,因为贺尘接住了他。
他想说,自己坚持了五秒,贺尘迟到了。
贺尘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一般,在这么个冰冷的场景里夸赞他说,“很乖,沈南星。”
“你做得很好。”
而后他一手抄进沈南星如同死物一般的腿下,一手带着沈南星垂在身侧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要打横抱起他。
“走了,带你回去。”
可沈南星身体突然抖了起来,贺尘不敢轻易起身怕加剧他的痉挛,便停下了动作。
沈南星却肉眼可见地紧张,脖子发僵地梗着,手臂挣扎着抬起,似是想要逃开。
他从哑极了的嗓子里压出声音,“别……”
贺尘蹙紧眉:“怎么了?”
沈南星蜷缩的手指颤着,呼吸抖着,他闭上眼,无比艰难地出声,“贺尘,你扶……扶我,就好了……别、别抱我……”
贺尘心中一紧。
他听出了沈南星声音里的哭腔,克制又崩溃。
“贺尘,你别抱我……”沈南星的声音轻极了,他低垂着脖子,所以贺尘看不到他愈发血红的眼睛。
“你别抱我……”他重复着,似是呢喃,又似恳求。
他说——
“我、我太……脏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惊叫着逃走)(发疯挠墙)(咬手帕)(哐哐砸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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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暴雨